第46節(jié)
“我在那帝墓中時,結(jié)果竟然地震坍塌,全軍覆沒,咱家險些死在里面!就仰仗著你這作法保佑,所幸我是活了,否則官家還會不知道我將大軍調(diào)去挖墓,而讓馮蚺死在統(tǒng)安城?我將敗亡罪名推給馮蚺,說他不聽號令擅自行動深入損失了幾萬大軍。他這一死當真救了咱家,否則咱家便遺臭萬年了……” “怎的魏國公還為那馮蚺嘆息,你不是將那馮蚺的兒子馮熙調(diào)京了么,他家祖上三代都得感激您才是?!?/br> “是啊……如今那馮熙越發(fā)不識好歹了。若不然此回便要仰仗你,最好這次法事就能將官家的病除了,那徐柳靈正如日中天,成了三殿侍宸,陪伴官家,比那妃子都殷勤,你若再不成,你謝素這道天大一先生就徹底被官家棄置了?!?/br> 聲音與腳步越發(fā)近了,文迎兒聽到這戰(zhàn)事秘聞,竟是關(guān)于馮家冤情的。她眼下心情激憤,倒真想立刻將這真相告訴他,讓他為他父親與那幾萬大軍昭雪! 徐柳靈一把將她拉走,黢黑中繞道奔跑數(shù)步,遠遠聽到一群女子微弱的哭聲。 已到了頂樓,這頂樓有數(shù)間屋子,那女子們的哭聲越來越近,文迎兒正要靠近關(guān)著她們的屋子時,卻被徐柳靈拉入旁邊的一間,隨后他將鎖從地下一個凹洞探出去,用細鐵絲將它抬起,從外面將屋子鎖上,這樣便無人知曉。 文迎兒看他的動作,知道這也是他精心籌劃的??催@屋子灰味撲鼻,應(yīng)是早就被從外面鎖上棄置。而地下那個對著門縫的凹洞,剛好能送出去一把鎖,顯然是人為被掏出來的。這樣開了鎖躲進來后,再用這些年的騙子技法從外面鎖上,神不知鬼不覺,的確像是徐柳靈做得到的。 徐柳靈可不是為了給文迎兒看個天下秘聞才用心良苦的,他是為了自保。他早就知道他坐到這個份上,要防的是那道天大一先生。既然那人權(quán)勢通天,總得找到他的把柄,才能讓自己安穩(wěn)地活下去。這閣樓就是道天大一先生的私密之處,他在此私會朝臣、設(shè)法事,一切丑事,在這個房間都能收入耳中。 ☆、尖叫 他們上來了。文迎兒屏息凝神。 那魏國公與謝素聊得歡快, 此時打開隔壁屋子的門, 里邊的哭聲瞬時全都傳了出來。女子們的凄厲哭泣交纏在空氣中,仿若鬼魅洞府,陰曹森森。 “不要……不要……饒了我……” “救命……” 文迎兒只能聽見, 但徐柳靈卻十分清楚, 無人會搭理她們,營救她們,因為她們被鎖在這重重森嚴的把守內(nèi)。底下有三百魏國公從御營調(diào)來的精兵把守,若不是徐柳靈知道這個地窖, 知道防身開鎖、隱蔽的把戲,若不是他還有冒險大膽的探險精神,他是不會來的。 為了自保而鋌而走險, 還帶人來觀看,他是普天下第一大膽的人。但他本來就要做普天下第一人,就跟管通這個閹人一樣,名垂青史。徐柳靈也想如此, 他眼下看到的這個秘密, 或許就能幫他除掉謝素這個絆腳石——一山不容二虎、一宮難立二主。他們兩人并立在玉清神霄宮的日子可無法長久,這一點謝素和他一樣明白。 文迎兒沒有急于問徐柳靈, “這到底是場什么法事,”她小心翼翼地仔細聽著。 “你這里頭抓的女子,可都抓全了?” “那倒沒有。官宦之家的女子我不敢抓,原先皇城司還在韞王手底下,官宦人家的便也敢討了幾個, 但現(xiàn)在太子強勢,可不敢了?!?/br> “原先也不是讓皇城司給你供藥引的,不管是不是官宦家女子,但凡長得有與崇德帝姬像的,寧可錯殺不可放過……不過這也不關(guān)你的事了。” “不是為了藥引?” “你這道觀里待著的腦子,官家為何會頭痛?為何要你的藥引來治???” “為了崇德帝姬這塊心病啊?!?/br> “那為何會有崇德帝姬這心病?” “這……” “小云寺當天火勢兇猛,卻有人逃出去,坊間傳說崇德沒死,這才是心??!” “……恕本道斗膽,這區(qū)區(qū)一個帝姬,怎么就讓官家擔憂成這樣?” 那管通冷哼一聲,“這是官場上的事……還不是因為崔家,崔家被滅了全族,只剩一個崇德,是余孽啊,留著余孽就是在腦袋里留著淤血,好不了……不過我且問你,到底崇德帝姬是死了還是沒死?小云寺的火不是你放的么?” 文迎兒的瞳孔瞬時睜大。小云寺的火是謝素放的?! 玉清神霄宮與小云寺,一道觀一佛寺,看似兩不相干的地方,怎么會牽扯在一起? 謝素突然提高了聲響:“魏國公這是何意思?我亦與你合計,在官家殿前承諾,將以佛寺火祭崇德帝姬,來超度崔氏九族亡魂,讓其族永不擾皇城安寧,那尸體你可是當晚也見了,怎的能和那坊間人一般瞎說,害我清白,辱我法道!” 文迎兒突然向后一仰,跌落下去。 徐流離眼疾手快,將她一抱。他看不清她表情,卻聽見她胸口大大起伏,張口難以呼吸??蛇@個當口他也不敢說話,只是這樣一直抱著。 抱了一會兒,他卻胸口悶熱,他在黑暗中盯著她用唇齒呼吸,忍不住一股沖動,向下吻去。 文迎兒方才被驚得魘住了。 將女子當藥引,做法事,是因為她沒有死,令她的爹爹感到心悸。將她燒死,也是一場法事,是因為她是全族最后一個生存者,需要用她來安撫地下的崔家亡魂,不驚擾圣駕…… 怪不得她看到她的爹爹,那高高在上的官家,世人的皇帝,卻覺得惡心得有如一只蛤/蟆! 不過她只是聽到耳朵里,而不是全盤地想起來。若是想起,自己恐怕已經(jīng)難以抑制地沖出去,要和那兩人同歸于盡了。 而聽在耳朵里,只是一個親近可悲的人的故事,聽完義憤填膺,骨頭震顫,卻已然能保持身體的平靜。 徐柳靈這個吻吻下來的時候,她伸手扼住了他的喉嚨。 他的這個舉動,無異于將她視作囚籠里無助的女子,可以任人宰割。 徐柳靈愣在半空,她虎口抵在他喉結(jié)處,那處是男人的敏感,被她抓著十分疼痛,而她手上力氣竟然極大,仿佛若再使點勁就能把他喉結(jié)捏碎一樣。這是他未想到的。 這時那管通道:“哎……今日說多了,我是來替官家看你做法事的,你做了還得捧著藥引跟我回宮去復(fù)命,若過了今晚吉時沒吃下你這藥去,官家定要治你的罪,那到時候就別怪徐柳靈得上寵了?!?/br> “本道明白……”謝素拍一拍手,上來幾個小道士,開始給他撘案幾香爐。 正等候間,有個小道猛地大叫:“有人!” 文迎兒倒吸一口涼氣,那徐柳靈也吃了一驚。 這屋子如此嚴密,既沒人開鎖,怎么會發(fā)現(xiàn)他們。眼下無光,窗上無影,徐柳靈不知所以,手口漸漸發(fā)抖。 “一驚一乍什么?哪里有人?” “下樓了!” “果真?快追?。 ?/br> 外面又聽得下樓階的腳步聲,竟然還不是一個人,是兩個。文迎兒聽上去,腳步一沉一輕,篤篤踩在外面樓階上,似乎正在奔逃。 還有人藏在頂樓嗎?她望向徐柳靈,徐柳靈在黑暗中搖搖頭示意,他此時已經(jīng)嘴唇發(fā)紫了。 “別過來!再過來就殺了你們!閹人!啊——” 是一個女子的聲音,遠遠聽著聽不大清楚,猜測可能是隔壁屋內(nèi)的女人藏在外面要逃出去,卻被小道士們一出現(xiàn)給截了個正著,繼續(xù)逃跑在樓梯上糾纏起來了。 眼下雖然覺得她們可憐,但卻毫無擔心她們的閑暇,因為抓人與慘叫就在外間,她只能屏息凝神,盡量克制自己的害怕,警惕和自保。 她環(huán)顧這屋內(nèi),周邊有一木高桌,一把椅子。因這屋子正是頂樓,恰恰有一天窗,若有人開鎖闖入時,或可以攀上去從天窗走。但這路線似乎崎嶇了些,若來人太快,則沒辦法太快逃走,可現(xiàn)在又不能發(fā)出動靜推桌椅過去。 再看周遭,只有一扇墻上明窗,可這閣樓頂樓乃是三層,從明窗跳下去,恐怕摔個半死。她也很清楚,既然徐柳靈帶她走得是地道,那勢必外面有人看守。所以恐怕被發(fā)現(xiàn)就是死路一條,無論如何回不了地窖的。 如今只是希望儒風能激靈些。 文迎兒雖然冒險,也不會不給自己留后路。她從入玉清神霄宮大殿后便撒著儒風給的粉末在地上,這都是馮熙閉著儒風給她用的。 原先反感得很,但架不住馮熙那粗魯逼迫,只能存在身上,沒想到還真派上用場了。 這個時候估摸儒風也在周遭,只是有些擔憂他一個人行不行。若是他聰明,就應(yīng)當走去外面放個信號,找人來以備不時之需才對。 可就不知道儒風有沒有這么聰明了。 眼下那女子仍在外面尖叫,倒是沒聽見男人打斗聲。很快地,那女子被人拖到了頂樓??谥须m被捂著,卻似是一直沒有放棄反抗,發(fā)出喉嚨里的悶聲尖叫。 突然聽到那管通喊出了一句:“瑞福大宗姬?” 那女子不停喘息,那管通吩咐兩旁:“你們干什么,快放開瑞福大宗姬!” 那女子被松開后,半晌才說話,“你們膽敢動我,殺我內(nèi)侍?!你們膽子太大了!” 管通賠笑道:“那內(nèi)侍給宗姬帶錯了路,一時失足掉下樓階去了,怎的能怪咱們。不過徐侍宸的那祈福法事,咱們記得好像早就結(jié)束了罷,瑞福大宗姬怎么入了夜還在宮觀里,又來了我們這小樓,可是太子殿下或者太子妃有何指示?” “哼,我讓我的婢女裝作我回去了,我就是不想走,我就是想在這道觀里四處瞧一瞧。你們既然知道了我是誰,還不放我走? “那是自然……只不過,剛才瑞福大宗姬和那小內(nèi)侍都躲在頂樓,怕是有沒有聽見什么奇怪的聲音,或者奇怪的話語?” 文迎兒心下一沉。瑞福若要跟,恐怕是跟了她與徐柳靈。 可這瑞福是什么時候跟上來的,怎么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難道自己給儒風留的粉末,卻被她給看了去?她還能看得懂皇城司侍衛(wèi)的暗號粉末?這不可能。 可她誠然是進了這閣樓頂層。若她將自己和徐柳靈供出來,那便要糟糕! 而且,她最好不要說自己聽到了什么,否則那些jian人可不會放過她。文迎兒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我沒有!” “真的沒有?就躲在這樓階暗處,什么都沒聽到?” “啊——” 文迎兒又一驚,他們是拿了什么過去嚇唬她? 便聽得烙鐵滋滋的聲響,“我聽到了!我都聽見了!拿開!別碰我!你們,你們殺了我崇德姑姑!” ☆、被發(fā)現(xiàn)了 管通倒是一笑, “這宗姬可就錯怪我們了, 非是我們殺了崇德帝姬,而是崇德帝姬甘為陛下獻身,為陛下解除煩憂。此乃帝姬之榮耀?!?/br> “你滿口胡言!”瑞福口中喘息著, 那烙鐵的滋滋聲還在身邊, 離得她數(shù)尺之近,“難道你們現(xiàn)在也想將我當做祭品么?” 文迎兒緊張起來,趴去門邊。她趴到地上,勉強能從地上那凹洞和門縫望出去, 巧的是,正好能看見瑞福被幾個小道摁在椅上。那謝素手里拿著一根燒的通紅的烙鐵,當作浮塵一般揮來揮去, 倒也還有分寸沒捧著瑞福。 謝素深一鞠躬,手里“浮塵”又一揮,“宗姬年紀還小,有些事情還得由本道來解釋一二。譬如黃河水發(fā), 乃是天怒, 死傷千百、流民上萬,靠何來解?天數(shù)必得以天道治之, 我等與神仙通路,神仙才能保佑陛下的江山,每年所供之祭品,皆為了江山社稷,我等鞠躬盡瘁不敢有半分懈怠, 才能換得一時太平。其實若說起來,這與前朝公主和親也無甚分別。崇德帝姬不過是奉了詔命,上侍神君,若無此功績,怎么會時時顯靈?現(xiàn)如今坊間日日為她祝禱祭奠?陛下又時常思念,便是因此也。不過,宗姬也不要憂心,眼下已有這些許女子為陛下分憂,就不勞宗姬了?!?/br> 瑞福已經(jīng)嚇得哭了出來,只是仰面對著這些人,她沒法哭出聲,只是淚流不止無法控制。 “你是說……我崇德姑姑和這些女人一樣,被當做祭品、藥引,都是我大爹爹的主意?” 瑞福叫官家叫大爹爹,那謝素像哄娃兒似的湊近她,道:“你大爹爹執(zhí)掌天下,所做的都是大事,女孩兒家的只要深閨漫守,恪盡婦道,知道太多積憂成疾,容顏難駐,上天有譴,就會令所想不成,六親不睦。我聽說宗姬近來時運不濟,既然來了,我也不妨給宗姬做一場法事,令宗姬能化險為夷,事事順心?!?/br> “事事順心?”她抽泣著,卻似乎已經(jīng)被這謝素唬住了。 這些道人騙子,總能說到人的心坎上,松動、打軟、摧毀意志,讓聽著被他們牽著鼻子走,不由得深信不疑。瑞福近來倒霉得厲害,這里頭有一半是因為婚事無著,而太子又將她的婚姻視作權(quán)柄,誘利官員,許以好處,而她想嫁給的心上人,卻也因家中民婦,而對她冷淡如霜,厚顏退回贈禮,叫兄弟姐妹看輕了她……避子湯的主意是韻德姑姑出的,但母親卻因此大加指責、連番冷落…… 不過,這些都是女兒心事,此時忽聽得屋內(nèi)女人哭聲又傳出來,她那些微不足道的年頭瞬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管通卻似乎不想這謝素浪費太多時間在瞞哄一個女娃上,此時催促道:“先將藥引取了,莫要錯過吉時!” “可宗姬怎么辦?” 管通使了一個眼神,謝素連忙點點頭,讓人看住了瑞福,這就立刻開壇作法。 壇前一應(yīng)擺放三大火柱,柱旁蹲著火油,壇上案幾有一排油燈盡皆點燃,乃是為了火花四濺的五雷法。 轟轟然他的劍在一排油燈上閃過,沾油沾火,立時奇妙,再引兩顆石頭戳電起雷,口中誦經(jīng),央人將女子推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