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jié)
實說到大軍之案,那前朝皇陵已埋,若要打開查驗是不是尸骨盡在那陵下,十分艱巨浩大,且要動用多少人力物力,誰都知道,官家哪有閑心放在給旁人死人翻案上面,尤其現(xiàn)在邊關(guān)局勢還緊,南方還有此起彼伏的叛亂,哪會在此時候去深究這事。 韞王知道,他有軟肋。 他也知道,他的軟肋絕不能為旁人所撼動,若不然他將付出一切,將對方付之劫灰。但若他入獄,哪怕只消失一天,趙頑頑也會被這些人盯上。 如此大費周章,幾乎拼上性命抓住的人,眼下只有靠太子那處逼得他親口承認,否則就毫無辦法,只能妥協(xié)。這世道便是如是。 馮熙并非認為這妥協(xié)是退讓,恰恰相反,這樣的結(jié)果幾乎已經(jīng)想見。對方并不是羔羊,認他們宰割。在較量之中,你一拳我一腳,你一刀我一刀,是常事。在這黨爭里頭,免不得先得讓敵人嘗到點甜頭,再讓他們在睡夢里頭死去。 馮熙早已綢繆得更深、更遠了。 而另一邊,韞王知道他一定會答應(yīng),他也不怕他不答應(yīng)。眼下太子那里,也有他的權(quán)柄。太子的女兒還留在荀宅由韻德看管著,無人知曉其下落。只要他數(shù)日之內(nèi)逼不得管通說話,那他這里便有把握讓大臣們說動官家,放了管通出來。 韞王這回雖然失了一城,可他拿捏人的本事從來不差。他可是狀元呢,那趙煦不就是仗著個官家原配的長嫡子坐到現(xiàn)在,得到老臣支持的嗎,可這趙煦是個什么貨色,他與官家都十分清楚。那些老臣當真以為趙煦當了皇帝,這天下就太平,邊境就安穩(wěn),就無內(nèi)亂、無民憤了么? 做他們的春秋大夢去罷…… 這頓茶他吃的很高興,吃完了,還得在他太子哥哥那里再吃一頓。 —————— 馮熙回到馮宅時,見院內(nèi)沒點燈,心思一緊,快步走入。 忽見得文迎兒坐在臥房黑暗里,登時心下放松,跑過去將她頭靠在自己肩膀上?!斑€好,還好。” 既得談判,她就不會有事。 “孔家的小環(huán)被毒死了?!?/br> 文迎兒只說這一句,馮熙立即明白過來,兩人已經(jīng)不需再多言,也能默契知曉對方意思。而馮熙想得則更深一點。 往往令人害怕的東西,不是看見的,而是看不見的。比如說黑夜里才會怕鬼,白天里裝成鬼也無人會信,說不定還想摸摸那鬼到底好不好玩。那孔家小環(huán)的死,不過也是他們?yōu)榱俗尦绲屡c馮熙感到恐懼的手段罷了,韞王他是不會動崇德,但沒說不會動她周圍的人,現(xiàn)在死的這一個,也就是個警示罷了。 文迎兒無法知道他們的談判,她已知曉的是,自己已連累了有人為她而死,而接下來怎么能抱住別人的命,反倒比她自己的命更重要了。 首先便是馮熙。 文迎兒抱住他脖子,手冰冷得很,仔細去親他新長出來的胡茬,隨后給自己脫下衣裳,將他撲在下面去。 馮熙道:“今晚要?”他指定她心緒不穩(wěn),她的手和唇還都在抖,脫下來衣裳后,貼在他身上也都是雞皮疙瘩。 文迎兒道:“要。”她現(xiàn)在想抱住最后的溫度,仔仔細細地用嘴唇將他每一寸肌膚都覆蓋住、記住,然后從他那里攫取點熱量,若不然她就冷死在今天冷冰冰的尸體旁邊了。 馮熙也將衣裳褪下去,兩個人抱在一處,除了相互親吻,也沒別的動作了。文迎兒并沒法真的交/歡和樂,她今天只要不發(fā)抖就不錯了。 馮熙用被子將她裹住,在被子里把她蜷得緊緊的,即便如此她還是在發(fā)冷。 馮熙道:“你莫擔心,我會更快,不會讓他們再趕到我前頭,不會有人在因此而死。你只需再等等,任誰都能平安無事,你也不需躲躲藏藏,這我已經(jīng)同你說過,你必須得相信我?!?/br> 文迎兒今日的沉著在他面前早就不堪一擊了,她在馮熙懷里就是個孩童,但驚懼的孩童已經(jīng)不是言語能哄住的,尤其是她,她已經(jīng)在動腦筋,想辦法怎么才能讓旁人脫離受她連累的苦楚?;蛟S她離得馮家遠遠的,是個好辦法。 馮熙依然在勸她:“在此之前你必須穩(wěn)住,別想著跑,你可已答應(yīng)過我,且我也不會放過你!記住了么?” 文迎兒只好騙他:“知道了?!彪S后又冷起來,抱緊他的背,低低在胸前說,“你快弄我?!?/br> “你好好睡一覺罷?!瘪T熙將她頭在自己胸前摁好了。文迎兒搖頭,又伸出來,“不行,你離我太遠了?!?/br> “這還遠么,咱們渾身哪里不貼著?” “有地方還沒貼著。你不愿意么?” 馮熙伸手在她身下探了探,“不是我不愿,是你今晚上不行。” “我沒不行,你必得貼著我?!彼鲋^,眼睛里神色倉皇又堅定,非要達成所愿了不行。 “這樣你會疼?!?/br> “我疼有什么要緊的,頭一次已經(jīng)疼過了,且那次你還不記得。我再疼一次,你還能想起來我疼的時候的模樣?!?/br> “混賬丫頭,我看你疼干什么?打死我也不能叫你再疼,誰讓你皺一下眉頭,我能替你殺人,我要讓你皺眉頭,我就不得好死!” 文迎兒伸手下去一探,“你明明想,你還不愿弄我,要憋壞了可得不了子嗣,對不起你馮家列祖列宗!” 馮熙被她弄得面紅耳赤,抓住她的肩膀,將她推了過去,從后面抱著頂著,低沉嘶道:“給老子乖乖睡覺!” 文迎兒立時被他緊緊從后箍住,想動也動不了,轉(zhuǎn)身也轉(zhuǎn)不了。他身上guntang,燒得她終于渾身不冷了,抹平了雞皮疙瘩,終于暫時忘了孔小環(huán)的事。 反正睡一覺,有什么難解的,明天再說罷。 ☆、文家 文迎兒睡了一覺醒來, 已經(jīng)過了五更了, 倒見馮熙還抱著他,從身后發(fā)出溫溫的鼻息,沉穩(wěn)厚重, 倒不像本來應(yīng)該的心事沉重的樣子。 睡得當真是舒服。文迎兒轉(zhuǎn)頭過來, 仔細瞧他的臉面。她已經(jīng)多久沒好好瞧過眼前這個人,雖然知道他瞧著俊俏,原先頂不喜歡他有胡子,現(xiàn)在倒習慣了他胡子長得如此之快。胡茬在腮與下巴, 用臉蹭起來,有種微微發(fā)疼,卻又酥酥麻麻的快感, 與做那事的感受有異曲同工之妙。 文迎兒先是用臉蹭,然后將額頭也湊過去,摩挲來去不止,最后伸出手指頭, 將他面上每一寸肌膚都摸干凈了, 放在胡茬上胡亂地玩。 手指劃過他嘴唇。這是他身上最涼的地方,亦是最軟的地方, 軟糖似的,摸著好似要將人酥化了的那軟。 他明明睡著,此時口卻動了動,下意識地便將往前一抿,將她食指含住, 不一會兒便伸舌尖在她指肚上舔一舔,勾魂似的,那趕緊從指肚上往渾身一傳,心里頓時癢得難耐,湊過去在他下巴底吹氣:“醒了還裝……” “……剛被你弄醒,小姑奶奶?!?/br> 文迎兒咯咯偷笑,爬起點來翻在他背上,叼住他的耳垂,她口里也是暖烘烘的熱,此時亦學他舔手指那樣,伸出個舌頭尖舔舐那耳垂,這不一時,本來他還只是溫的身軀,又燙起來了。 馮熙可是累,還想多睡會兒,奈何這小蹄子太鬧人了,勾得下身也不能側(cè)趴著,只得轉(zhuǎn)過來仰面朝上。這下可好了,文迎兒瞬時也爬上去,感覺他那處直挺挺地,小樹苗長成了粗圍大樹,這下更想磨蹭了。 馮熙沒力氣睜眼,只微微變得有些粗喘,“看來這會兒不生個孩子,你是消停不了。” “你今日哪兒也不去?” “傻頑頑,去哪兒能有你身下這么安閑快活?”馮熙微微瞇縫著眼,睫毛細長深濃,倒是讓她仔細瞧了一頓,這會兒精神了一丁點,“我的事能暫歇歇,太子與京兆府、李大人等忙著,估摸那韞王也四處奔走,讓他們也累上一累罷,我便先抱著美娘子過幾日春宵?!?/br> 文迎兒好不容易被他逗得笑了幾聲,這樣一笑,更覺此時難得。 這一早醒來,看見他在時,才覺她不是獨活的一個。又覺得世上人也不需多。因為與馮熙膩歪在一處,文迎兒恨不得只想讓這人間只有他們兩人,沒有別人,沒有幽憤怨恨,家仇國恨,若是不能完滿地結(jié)合,便似是人間遺憾,文迎兒聽見他這么說,便在被子里磨蹭磨蹭著扭動起來…… 馮熙亦不能看她自己受累著,看她動一陣停了,他便只好用力,翻來覆去地。 帳暖盈香,耳鬢廝磨,聲音微微小小地嗯哼,弄了一早上,時辰也估不出來。馮熙看她盡興了,躺在那里嬌/喘,臉上紅得兩團火,微張著唇齒向他笑,隨后又伸出胳膊將他脖頸摟住。 “咱們得起了,去堂上看看,送個點心?!瘪T熙在說,文迎兒撅噘嘴,“怎么倒覺得你才是媳婦兒我是大官人,去堂上和送點心還要你這個蠻潑漢子細細說出來?!?/br> 馮熙苦笑:“你今日勞累,我/cao這些閑心自也應(yīng)該。” 文迎兒抿了抿唇,“是我不對,我得起來,點心我來做,做……” 猛地想到那甜棗糕,頓時臉白了下去。但馮熙正柔光注目地瞧著她,她不動聲色,笑,“做個澄沙團子?!?/br> 見他要起來,實在舍不得撒手松開他,一離得遠了,甩過一陣風在胸前,她忽地呼吸不暢,酸澀一陣。但仍然迅速起身穿衣。 是秋涼了,馬上入冬。好在今年都熱,到了現(xiàn)如今也沒怎么發(fā)寒遭罪。 點心做好,兩人肩并肩地去文氏那里。文氏好久沒見過兩人一起來,自然是欣慰。吃那澄沙團子時也時不時朝文迎兒看看,雖然沒使眼色,但意思卻很明了,是想知道她有沒有勸馮熙,兩人商量得如何。辭官,置田,生娃…… 文迎兒被瞧了半晌,只得開口,“我們努力了。” “那就好,那就好。”文氏臉上露出些褶皺,是笑出來的,氣色也好。 馮熙瞧兩人模樣,他娘笑瞇瞇地吃著點心,文迎兒有些臉紅,神色卻復雜,不好說是高興還是不高興,他能瞧得出她心事,文氏自然看不出來。 正好文氏說,“有些時日沒回文家走動了罷,我記得這兩日正是拂櫻的生辰,你們今日得空,就過去瞧一瞧,你這澄沙團子就好,給文家也帶些去嘗嘗你這好手藝,就說是我?guī)У?,祝賀拂櫻生辰的?!?/br> 文迎兒答應(yīng)下。馮熙笑,“娘跟我真是想到一處了,我也想著這休沐過去文家看看?!?/br> “你也想去?”文氏反而翹了翹眉,隨后又皺起來。 她雖然臥床不起,但什么也瞞不過她。但凡這馮熙想起他舅家,必定是為了同文淵商量那些時局和官衙的事情,還能有什么好事。她這么一不放心,又催文迎兒,“別讓老的小的爺幾個深談,又喝酒,恐傷和氣又上身,晚上定得回來,別再叨你父親。拂櫻那頭,你多替我說說體己話罷?!?/br> 又聊了幾句出來,馮熙已經(jīng)張羅管家備車了。車一到,便載著兩人去了文宅。 去了剛好是正午,文家已經(jīng)開始備飯了,見他倆個人過來,于是去添了韭菜。文拂櫻聽下人說馮熙與文迎兒都來了,心思有些浮動,出來迎接時,眼圈略有些紅,但仍舊如以往那樣清麗動人。她的年紀雖然比文迎兒大些,但似乎文宅也并不著急,亦沒有多給她張羅人選,她自己更是不當緊。 文拂櫻先瞧見了馮熙,深望了一眼,喉嚨咽一口唾沫,隨即轉(zhuǎn)頭瞧著文迎兒,拉起她手去里邊與母親李氏閑談。 馮熙則遠遠在堂上就看見了文淵,這他舅舅御營都統(tǒng)制,一直暗暗為那閹人管通麾下,若不是近來管通調(diào)動了多次御營精兵,文淵仍舊還會穩(wěn)穩(wěn)地坐在這個位置上,得到官家與韞王等人的寵信。但現(xiàn)在情勢有些不同,因為卷進管通的案子里,他兩個的牽連讓官家感覺周身不大安穩(wěn),畢竟御營是直接聽命官家的,如皇城司一般。 馮熙在皇城司可沒有不知分寸,沒有官家指令就胡亂行事,更不會隨意派兵亂發(fā),替誰賣命。 好在太子因為韞王得寵,自己夾著尾巴也夾慣了,凡事都會找三五個謀臣替他在官家面前耍嘴皮子,又有馮熙這樣事無巨細跟官家匯報、在官家面前做了幾年入內(nèi)侍衛(wèi)的,頗讓官家放心。 文淵沒如此得圣心,現(xiàn)在雖然朝廷沒聲音下來,卻已經(jīng)讓他坐如針氈了。 文淵的臉色不大對勁,眉頭一直沒化開,在等廚房做飯的這段時間里,馮熙便隨文淵入書房深談去了。 文迎兒料得他們談的事情,但李氏瞧不出來,見剛才兩個人一見面都一臉嚴肅,飯好了催了幾次他們還不出,這就抱怨起來:“明日是拂櫻的生辰,這老的也忘了,好不容易你兩口子過來,老的小的全都又鉆在那冷屋子里頭,真是,叫我都寒心了?!?/br> 文迎兒握住李氏的手,“有我給大姐過生辰呢?!?/br> 李氏也知道她的身份,被她這么一握,神情一滯,低頭道:“是,是。” 文拂櫻瞅一瞅兩人神情,怕李氏又露出什么端倪。文淵已經(jīng)從管通那里知道了文迎兒火燒玉清神霄宮閣樓的事,早就告訴文拂櫻了,他知道文拂櫻聰慧,處理起事情來游刃有余,比李氏強得多。 文迎兒與文拂櫻對視幾次,兩個聰明女子互相了然,飯桌上卻都只故作微笑與親昵,倒比從前更像親生姐妹。 文拂櫻給李氏夾了一個蝦片,給文迎兒也夾了一個。文迎兒作回禮,夾起一只麥麩餅遞到李氏碗里。 文拂櫻卻笑著用箸將那麥麩餅夾在自己碗里,道:“二妹忘了,娘不能吃麥麩的?!?/br> 文迎兒訝異一下,倒想可能和有的人不能吃豆乳一樣。文拂櫻將那麥麩餅塞在嘴里,“這是我和爹喜歡的。” 文淵與馮熙一前一后出來,文淵入席前咳嗽兩聲,坐下來,面容更灰暗了。一坐下便開了酒,文迎兒看見他拿酒杯的手有些抖。 馮熙便從容得多,坐下來放開了胸襟,微笑著向文淵道:“那便先敬舅舅一杯?!薄彪S后一口吞下酒去,哈了一聲,頗有些男兒氣概。 文淵一聲沒坑,也咽下去一小口。 馮熙向文迎兒瞧一眼,文迎兒笑著起身,“我也敬爹爹?!?/br> 文淵一愣,突然站起,大聲道:“不敢!” 文迎兒正欲拿過酒杯給他斟酒,文拂櫻卻笑著搶過,“二妹跟爹爹還客氣什么,”說著看似隨意地給文淵倒下去。文淵抬眼,觸碰到文迎兒的目光又立時放下,將酒喝下。 馮熙將空酒杯也伸過來,讓文拂櫻倒上酒,隨后站起來,對李氏與文拂櫻道:“蒙舅母和表妹恩德,我與家內(nèi)此酒為敬?!?/br> 說罷喝下。文迎兒注意到,他說的“家內(nèi)”而不是“迎兒”或二表妹這種與文氏親昵的詞匯,那便是疏離開來,表示文迎兒與她們并沒關(guān)系了。 文拂櫻一瞬便聽懂,立即給自己與母親斟上酒水,主動喝下去,略略欠身拜過,這才引她母親又坐下。 她們方才這酒,是恭敬回敬帝姬。這一桌席上,人人互知,但又都不說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