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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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葉秋嬗到目前還未見到與孟家相關(guān)的人,但看白謝兩家來的都是有分量的人物,料想孟家也不會遺漏,只待日后見分曉了。 只是不知靳帝給他們畫了怎樣一個誘人的大餅,竟讓這些人甘愿不遠(yuǎn)萬里地隨和親隊伍出塞去…… 表面望去是個僅有三百人的和親隊伍,但誰又知其背后隱藏了多少勢力呢? 葉秋嬗正出神間,車輦之內(nèi)傳來一道嬌柔的女聲。 “邱使臣在外杵著作甚,前頭攔路的刁民可處決了?莫不是連這點小事都做不了,不怕本郡主罰你?” 這刻薄刁鉆的語氣聽得葉秋嬗習(xí)慣性地皺了皺鼻,說話之人正是那白家掌上明珠、如今的襄陽郡主白若虞。 這白小姐一直養(yǎng)在深閨,她們二人之前并未見過,初次見面還是在離了京城的路上,可這襄陽郡主就是看她不順眼,逮著一處紕漏便是一通冷言冷語。究其原因大概從半月前說起…… 那時他們一行剛?cè)氡被牡亟?,條件愈發(fā)艱苦難熬,糧食日用雖沿路補充還算充足,但荒地之后便是大漠,難免要提早節(jié)約糧食以備不時之需。 葉秋嬗正是考慮到這一點,才下令克扣日用,幾個使臣都沒什么異議,倒是嬌弱的郡主最先唱起反調(diào)。礙于她的身份,葉秋嬗也無法強(qiáng)制要求,只得縱容著她。 可自此以后,白若虞好似越發(fā)看不慣她,三天兩頭挑挑刺兒、找找茬,若不是將她眼中的怨氣看得一清二楚,葉秋嬗都以為她是識破了她的女兒身了。 身為靳朝世家中最尊貴的女子,自己的婚姻卻成了君國之間博弈的棋子,細(xì)想之下,葉秋嬗都替她感到悲哀。 如此站在旁觀者的角度,被苛待的怨氣也少了幾分,平下心來,正準(zhǔn)備回答,身后卻傳來一輕一重兩道腳步聲。 來人未語先笑:“呵,meimei你還不知,邱使臣方才在前頭可大方著呢,平日里克扣咱們的糧食,全送到那群刁民肚子里去了。” 葉秋嬗轉(zhuǎn)過身便瞧見那肥頭大耳的圓臉盤子討打相,邪邪笑著,可不就是隨隊送嫁的白家嫡子白新柏么,光看五官與白若虞絲毫不像,但憑這刁鉆的性格也可斷定兩兄妹一個娘肚子投生的了。 白新柏懷里還摟了個蒙面女子,一身寶藍(lán)輕紗堪堪裹住里頭露肩露背露肚臍的異域裝束,將她曼妙的身姿勾勒得凹凸有致。全隊上下,只有陪嫁的舞姬才會做這打扮,這女子身份不言而喻。 “果真是個登徒子,連羌國國君的女人都敢碰。”葉秋嬗腹誹道,據(jù)她這一月所察,這個白新柏就是個空有野心的草包,成日盡想著吃喝玩樂,對此行也是怨氣沖天。 對于白家竟派了個兜不住事兒的草包來送嫁這一點,葉秋嬗十分納悶。她之前為了知己知彼,特地下令天甲天乙暗查了幾次白家的動向,根據(jù)情報來看,她猜測白家的野心放在了靳羌商路之上。只不過目前還沒有確鑿的證據(jù),無法十分確定。 葉秋嬗收回思緒,眼下她最緊要的還是先打發(fā)了這兩兄妹才行。 “白使臣言重了,皇上愛民如子,最見不得便是百姓受苦,咱們身為和親使臣本該替皇上分憂,為皇上恩澤百姓。況靳羌聯(lián)姻本是修兩國之好,最忌途中生出是非,我只是發(fā)些糧食給受苦受難的鄉(xiāng)民便可讓吾等安穩(wěn)進(jìn)城,白使臣覺得此舉有何不妥?” 白新柏除了占著是白家的嫡子外,也是個沒官身的白丁,是以葉秋嬗與他說話無需太過謙卑。這一席話里又是皇上又是靳羌兩國,噎得白新柏啞口無言。 倒是他懷里的舞姬嬌滴滴地輕笑出聲,一雙媚眼滴溜溜地睇在葉秋嬗身上,半響也不移開。 這笑聲和這雙眼睛有些熟悉,讓葉秋嬗不由得想起一個熟人…… “邱使臣說的是,咱們的確該替皇上分憂。但我作為送嫁使臣也不得不提點一二,畢竟過了北荒便是大漠,此時再廣發(fā)糧食,恐怕誤了大事。”白新柏訕笑,強(qiáng)行辯解道。 葉秋嬗也不與他計較了,立即乖乖地頷首應(yīng)是。 “那草民便先告退了,郡主若有什么要事,可遣人來喚草民?!彼D(zhuǎn)身對白若虞道。 隔了半響,車內(nèi)才傳出一聲不情愿的輕哼,終究還是礙于方才那番說辭,就此放過她了。 葉秋嬗直起身,與白新柏擦肩而過,并未錯過他身旁舞姬意味深長的眼神。 是夜,和親隊在城中暫歇。 因葉秋嬗的慷慨散糧,當(dāng)?shù)剜l(xiāng)親主動騰出了房屋供他們休憩,這些村舍都是鑿在山壁上的洞窟,里頭相當(dāng)寬敞,他們?nèi)儆嗳俗∠聛磉€綽綽有余。 葉秋嬗與她的‘邱家丁’占了一個洞窟,十六個人個頂個的高手,都是靳帝派來保護(hù)她的禁衛(wèi)。守衛(wèi)如此森嚴(yán),一路行來卻并沒遇到什么意外,弄得葉秋嬗都有些懈怠了。 她雖心境有變,但十六個禁衛(wèi)卻不敢懈怠,一進(jìn)洞窟便各人分站一角,負(fù)手而立將整個屋子嚴(yán)防死守,別說刺客了,恐怕半只蒼蠅都飛不進(jìn)來…… 葉秋嬗對此早已習(xí)以為常,緩步跨進(jìn)屋子,走了幾步想到什么又倒轉(zhuǎn)回來吩咐道。 “今夜若是有個舉止異常的女子來找我,你們可放她進(jìn)來?!?/br> “遵命!” …… 不過半夜,果真不出葉秋嬗所料,禁衛(wèi)將一個鬼鬼祟祟的蒙面女子帶了進(jìn)來。 此時,她正在研究堆積在桌上的藥材,手里拿了個通體螢綠,像是蟬蟲卻又生了一雙透明羽翅的奇怪蟲尸,仔細(xì)端詳著。 看也不看來人便開口問道:“你說我將這些藥材都送給程大夫,他老人家會不會高興得翹胡子?” 蒙面女子瞪著一雙媚眼,取下面紗,赫然便是樞密省中最不拘一格的秦湘娘了。她也懶得客套,找凳子坐了下來,張嘴就問:“你怎么也在這兒?” 葉秋嬗的雙眼終于從蟲尸轉(zhuǎn)移到她臉上,“我是身不由己,替人做事。至于是誰卻是不敢告知你……那你呢?怎么會扮作舞姬混入和親隊,難道真應(yīng)了娑老的那句話,怕嫁不出去,干脆自甘墮落了?” 葉秋嬗與樞密省的人混久了,也跟著調(diào)侃起她來,秦湘不屑地哼了哼,渾不在意。 “邱公子你有本事替人做事,難道奴家便沒有這本事不成?咱們都是身不由己的人,相煎何太急啊……況且想娶奴家的大有人在,奴家只是不想嫁而已,若真要嫁也只嫁……” 說到此處,秦湘未再繼續(xù),葉秋嬗立即抓住她的手追問:“只嫁給誰?” 秦湘嬌呼一聲,下一瞬便掙開了她:“邱公子想探奴家心事?門也沒有!”她雙手交叉擱在桌上,做出防備姿態(tài)。 葉秋嬗這才止了笑,“好了好了,不與你說笑了,趕緊說正事。你是因何而來?” “邱公子,奴家與你一樣都是受人所托,他是奴家的恩人,此行是被要求封口保密的,請恕奴家不能告知你了?!鼻叵骢久颊?。 兩人之間,只隔著一張木桌,葉秋嬗的手刻意擱在桌面上,即使不碰秦湘,她心里頭的話也準(zhǔn)確無誤地傳遞出來。秦湘對她可謂是毫無防備,對比起自己的心機(jī),葉秋嬗實在有些慚愧。 她聽她心里提起謝守義,也就是和親隊伍里的使臣之一謝三爺,又聯(lián)系起白天時,秦湘刻意湊近白新柏的姿態(tài),大概能夠猜度出她是為何而來。 不禁詫異,白謝兩家已水火不容到如斯地步了么?竟專門派人接近白新柏,是為抓什么把柄,還是為了打聽什么虛實?謝三爺那處會不會也潛藏著白家的人? 葉秋嬗越想越覺得思緒混亂,秦湘見她魂不守舍,皺著眉開口道:“邱公子,你之前對外稱南下養(yǎng)病去了,程大夫和謝大人還挺擔(dān)心你,卻原來是為了換身份做的幌子啊……” 一聽她提起謝芝,葉秋嬗竟有些恍惚,以往每日都會聽到的名字,如今算起來已有兩月不曾提及。 記憶仿佛能隨這兩個字被悄然喚起,有蜜餞的甜味、清雋的字跡,絢爛的煙火和淺淡卻揮之不去的愧意…… 葉秋嬗對謝芝毫無保留的情誼是有愧的,她低頭絞了絞衣帶,半響問道:“謝大人還在京城吧?” 秦湘睨了她一眼,勾起嘴角道:“這我不知曉,不過臨行前倒是聽說他要啟程去一趟江南?!?/br> “……” 作者有話要說: 秦湘:為謝大人心疼三秒鐘~ 第71章 和親隊伍只在小城停留了一夜, 翌日卯時,又整裝啟程。 過了荒地, 前頭便是大漠,只有橫穿大漠, 他們才能到達(dá)羌國。隊里的羌國外使對此路極為熟悉,早在離京時便采買好了各類必備之物,再加上葉秋嬗又下令節(jié)扣糧食, 剩下的余糧足以讓整隊人安穩(wěn)走出大漠。 干裂的土地逐漸被黃沙所替代, 葉秋嬗他們的座駕也由馬匹換成了駱駝。駱駝無法拉動馬車,所以連帶郡主在內(nèi)的幾位貴人都親自坐上了駱駝背。 ‘沙漠之舟’行速不快,踏在黃沙里深一腳淺一腳,搖搖晃晃。 葉秋嬗眼見著前頭的郡主已經(jīng)吐了三次, 到第四回時, 終究是看不下去,吩咐禁衛(wèi)給白若虞送了一支薄荷膏去,才終于讓她消停了片刻。 沙漠里沒有民居也沒有客棧, 這意味著他們得隨處安營扎寨,白日里烈陽如火, 到了夜晚氣溫卻凍得人瑟瑟發(fā)抖。 葉秋嬗讓邱家丁將箱子里的獸皮衣分發(fā)給眾人,這是她在荒地從當(dāng)?shù)剜l(xiāng)民手里購置的,這衣裳可比那些個華而不實的裘衣保暖多了,唯一的缺點恐怕就是殘留著一股子惡臭。 不過今時不同往日,保重身子最為緊要??ぶ髂翘幰灿山l(wèi)送去的,葉秋嬗可不想看她臉色。不知是不是白日里的薄荷膏起了作用, 這回白若虞竟沒有再挑三揀四,而是十分樂意地接受了她送來的獸皮衣。 帳篷扎好后,趕了一天路的葉秋嬗也有些頭昏腦漲,剛準(zhǔn)備更衣歇息,一名禁衛(wèi)卻上前求見。 “邱公子,方才逽依外使夜觀天象,預(yù)測后半夜或起黃毛風(fēng),讓屬下來告知您隨時做好避風(fēng)準(zhǔn)備。” 葉秋嬗頷首應(yīng)下,心頭卻在嘆息:難怪沒人愿意出塞,連睡個覺都不得安寧。天底下恐怕只有她那去世的親娘是個異數(shù),竟對這大漠風(fēng)光極其向往。受她影響,葉秋嬗在來之前尚且還保留著一絲新奇,來了之后連那點新奇也被生生掐滅了。 她口干舌燥,取出一壺清水涮了涮口中殘留的沙粒,又從包袱里取出一個小青瓶,這是可以卸掉臉上花汁的藥粉??赡弥孔营q豫了片刻,又將它放了回去。 現(xiàn)在卸了偽裝雖說更舒適些,但萬一夜里真起了黃毛風(fēng),她恐怕沒有時間來抹上新的花汁…… 思及此,葉秋嬗還是決定將就一夜,只將方巾沾濕簡單地擦了擦身子便作了罷。 剩余的臟水也不敢浪費,全倒到布匹上將布都浸濕,沙漠中天干物燥,萬一不小心走水,她還能用濕布自保。 忙完這些,葉秋嬗才解開外衣,露出里頭的銅甲衣來。稍微松開兩根綁帶,她不由得舒適喟嘆。 為了裝成男子,又是在肩上縫假肩墊,又是在腳底裝鞋墊,全身上下可謂全副武裝,連女子每月必來的葵水也被靳帝賜了湯藥,可延后數(shù)月…… 想到此處,葉秋嬗眸光轉(zhuǎn)暗。那抑制女子葵水的藥必是極陰毒的,靳帝為了補償她特地賞下一瓶子的解毒神藥。而她在服用陰毒湯藥時并未有任何抵觸,興許是對靳帝的所作所為已習(xí)以為常了。 于江山社稷而言,他誠然是個文韜武略皆屬上乘的好帝王,但于她個人而言,卻不是個好的上級。若能選擇的話,她不愿效忠于靳帝。 可惜她并沒有選擇的資格…… 葉秋嬗再次輕嘆,裹著外衣直接躺到睡塌上。 這一月來,她沒了茉香和馮mama的伺候,也照樣能將自己打理得井井有條,如此一想,在葉府被嬌養(yǎng)的日子恍如隔世一般…… 想著想著便入了夢鄉(xiāng)…… …… 也不知睡了多久,葉秋嬗感覺有人在輕撫她的臉頰,脊背頓起一身冷汗。 蹭地坐起身,四周一片漆黑,狂風(fēng)吹起帳布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響,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如今還身處大漠之中…… 不消片刻,外頭便傳來雜亂的呼喊聲——“起黃毛風(fēng)了!快收拾行李,往風(fēng)暴外圈撤!” 葉秋嬗聽得渾身一激靈,立即起身將自己隨身攜帶的包袱捆在背上。 一個禁衛(wèi)隨后闖了進(jìn)來:“邱公子冒犯了,逽依外使說此處是沙暴中心,需得趕緊往南邊撤才可保得安全,屬下幾人使輕功帶您走吧。” 葉秋嬗雙目一凝倒是冷靜,沉吟一瞬便吩咐道:“這里人多眼雜,你們慌張施展武功恐怕被懷疑身份,還是先觀察情況再做打算。還有咱們的駱駝萬不可丟了,你現(xiàn)在去牽過來,我們再一道走。” 那禁衛(wèi)神色急躁:“駱駝已經(jīng)跑了!” “什么?栓的好好地怎么會跑了,何時跑的?”葉秋嬗大驚。 “就在半夜里,幾十頭駱駝應(yīng)是感應(yīng)到了沙暴,忽然激動失常,掙脫了繩索往南方跑了……我們只攔下十來頭,還來不及去追其他的,便狂風(fēng)大作起來……” 葉秋嬗聽得目瞪口呆,竟不知該說動物天性靈敏還是該罵那逽依外使還不如駱駝靠譜了…… 時不待人,葉秋嬗立即改了主意,吩咐禁衛(wèi)除了水和糧食還有獸皮衣,其他一概棄之。剩余的十幾頭駱駝得拿去馱郡主的嫁妝,千里和親,若是將嫁妝丟了,那她的罪過可就大了。 大家齊心協(xié)力,不過一刻鐘的工夫便將東西收拾妥當(dāng),一行三百余人,浩浩蕩蕩往南邊逃去。 伸手不見五指的夜里,只能依靠著司南辨別方向,周遭風(fēng)沙叫囂得越發(fā)狂妄,吹得人不可自抑地往后傾倒,葉秋嬗將臉蒙的嚴(yán)嚴(yán)實實,卻仍能感覺到無孔不入的沙塵灌進(jìn)了她的口鼻里,讓她幾乎快要窒息…… 這不是葉秋嬗第一次離死亡如此之近,卻是她第一次感到生不如死的恐懼。這樣瀕臨死亡的痛苦實在太難忍受,仿佛在遭遇凌遲一般,明明感受不到任何方向,卻還是要麻木地往前走。 走了大概有江??萁?、天地相合之久,周遭狂嘯的風(fēng)沙逐漸微弱下來,葉秋嬗發(fā)覺自己能稍微睜開眼了。 環(huán)顧四周,同道而行的人都精疲力竭栽倒在地,有的反應(yīng)過來,甚至發(fā)出劫后余生的歡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