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jié)
陸酒酒上了公交車,尋了個座位,渾身無力地往座位上一癱,腦子里亂哄哄的,仿佛要爆炸了似的,明明之前困乏得很,現(xiàn)在又一點兒睡意都沒了。 徐陽的各種聯(lián)系方式她早就刪了,他們家后來又重新搬了地方,她刻意沒去關注,兩家家長雖然不知道他們之間發(fā)生的恩怨,但多少察覺了一些不對勁兒,當年也試圖緩解過矛盾,可惜效果甚微。 隨著分開時間越長,兩家走動也越來越少,之后就此不了了之。 她掏出手機,盯著屏幕看了好一會兒,卻不知道要跟誰去打聽他的聯(lián)系方式,又默默把手機揣回到口袋里,無聲嘆了口氣,把頭抵在車窗玻璃上,意識渙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亂想什么,腦袋跟著車子的節(jié)奏搖搖晃晃,最后竟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恍惚朦朧間,似乎聽到一個稚氣滿滿的聲音在叫她:“酒酒,酒酒,你快來,我爸爸給我買了只小白兔,超級可愛!” 她的眼前還是白茫茫一片,看不清說話的人,正疑惑不已,手上忽然有個力道扯了扯她的衣袖,然后拉住她的手就往前跑:“快點啊,我mama還買了胡蘿卜,待會我們可以一起喂它?!?/br> 跟著那人跑了幾步,才看清面前是個小男孩,四五歲的樣子,穿了件白色短t恤和牛仔背帶褲,很可愛。 他還在興致勃勃的講:“明天是幼兒園分享日,我們把小白兔帶過去給大家看看吧?把白菜和胡蘿卜也帶去,這樣大家都可以喂它了?!?/br> 陸酒酒還沒回答,視線里又是一片云霧遮住了眼,拉著她的小手也陡然松開了,然后就聽到了他的哭聲,仿佛就在不遠處,哭得撕心裂肺,好不傷心。 她一下就急了,拔腿往前跑,可是跑了許久也沒看到人,于是扯開嗓子喚他:“徐陽!” “酒酒,酒酒……”稚嫩的小男聲一邊哭一邊回應她。 陸酒酒又往前走了幾步,終于看到小男孩站在一棵樹下,細碎的陽光閃耀斑駁地落在他柔軟的頭發(fā)上,淚痕交錯的小臉上,一看到她,哇哇哭得更是傷心委屈。 “酒酒,小白兔死了,我的小白兔死了……” 陸酒酒呆呆地走到他面前,看著那個只有四五歲的小徐陽用蒼白細嫩的小手拉住她的衣擺,哭得可憐無助,她忽然也眼眶一熱,心像針扎似的疼。 “徐陽,沒事的,沒事的……” 她只會木訥嘴拙地重復著這一句,終于也跟著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睜開眼的時候,是司機師傅叫醒了她,跟她說:“姑娘,車到底站了!” 陸酒酒揉揉干澀酸脹的眼,渾渾噩噩下了車,她本來也是要坐到底站的,倒是不用擔心錯過站的問題。 只是剛才的夢讓她有些難受,胸口像塞了棉花又像堵了個石頭,滯悶又沉重。 沒走多遠,口袋里的手機突然響了,她拿出來一看,是瑤光。 瑤光告訴她:“我剛把你們倆的小樣都聽了幾遍,田詩的曲子不錯,你的……” 聽他吞吞吐吐,陸酒酒頓時從失魂落魄的情緒里抽離出來,嚇得臉色都僵了:“我……我的……有問題?” 那邊默了默,才說:“是的,有問題!” 陸酒酒微睜了下眼,半張著嘴巴忘了合攏,一顆本就晃晃蕩蕩的心瞬間掉進了寒潭深淵:“哪里……不好?”她艱難的問。 瑤光拉長了尾音‘嗯’了一聲,似乎在為難地措辭,聽得她越發(fā)惴惴不安,握著手機的指尖都在輕微地顫抖。要知道她才跟田詩大放厥詞啊,這要一轉身立馬摔個狗啃泥,這臉就真的沒地方擱了。 又稍稍等了一會兒,那邊的瑤光終于考慮好怎么開口,沉著嗓音說道:“陸酒酒,你這首《清風霽月》曲風真是大膽!” 他這一句,聽不出來是贊賞還是責備,陸酒酒一時不好接話,抿唇不語。 瑤光微頓,繼續(xù)說:“我聽了兩遍,只有宮商角徵羽五音,整曲不見清角與變宮,單以古琴為主旋律,也沒有其他樂器稍加點綴,你知不知道,田詩的那首《川》是琴簫對吟,琴音激昂,簫聲空靈,外加提琴打擊樂輔音,倒真有四海奔騰,川流不息的波瀾壯闊,她幾乎把所有的技巧都體現(xiàn)在這首曲子里,這一曲定生死的時候,你曲風竟如此淡定,膽量著實不小!” “不過……” 陸酒酒正待開口解釋,忽又聽到瑤光有扭轉話鋒的意思,立刻閉嘴,把手機更加貼緊耳畔,屏息聆聽。 那邊的男人短暫的停頓之后,忽然低笑出聲:“不過你這曲子也是奇怪得很,技巧不多,旋律也不見大起大落,但偏偏這清幽沉緩的調調很是勾人,清風霽月甚是貼切,細細聽來,那月下白衣謫仙仿若就在眼前,遙遙而立,似遠又近,讓人沉迷簡直無法自拔!” 聽他說完,陸酒酒瞠目結舌,好半晌才緩緩擠出一句:“瑤光老師……您真是太厲害了!” 說完又覺不妥,好像將他的夸贊全部應承了下來似的,慌忙又道:“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聽一下我的曲子,就知道我看見了什么,想到了什么……這太神奇了?!?/br> 仿佛靈感來源的那晚,她所看到月色里的任平生也被瑤光看去了一般,竟可以如此生動具體,使她不得不信高山流水,曲解人意這一玄妙說法。 瑤光笑了起來:“不是我厲害,是你的曲子確實有靈氣。但這次畢竟是網絡票選,網友里有多少懂音樂的我們都不知道,你這樣一首毫不炫技的曲子,說實在的,有點兵行險招啊?!?/br> “嗯……我知道。”陸酒酒推了推眉心,靜默半秒,說:“但這首曲子對我來說,意義非凡,寫出來的時候那種無以言表的心情只有我自己知道,必須是它,即使有再好的也非它不可,哪怕最后會被判出局,也絕不后悔!” 她說得鏗鏘有力,視死如歸,瑤光聞言微怔,靜默幾秒忽然在那頭哈哈笑了起來。 陸酒酒被他笑得一頭霧水,納悶不解:“老師,我說錯了什么嗎?笑點在哪里?” “抱歉抱歉?!爆幑庵棺⌒?,解釋道:“本來只想嚇一嚇你的,沒想到你如此決絕,無所畏懼,我準備好的一番安撫說辭反倒無從開口略顯多余,因此覺得好笑?!?/br> 聽了他的解釋,陸酒酒也難為情地咳了幾聲,下意識低下頭,赧然表示:“其實……怎么可能不害怕,我比誰都想贏她?!?/br> “那現(xiàn)在有幾分把握?”瑤光問。 陸酒酒思忖一秒,茫然地搖頭:“就像您說的,這是網絡票選,有多少懂行的我們不知道,不確定因素太多,所以說不好?!?/br> 瑤光輕笑了一聲,在那邊不知嘟囔了一句什么,陸酒酒沒聽清,不明所以地問:“您說什么?” “沒什么?!?/br> 顯然瑤光沒有要復述一遍的意思,輕描淡寫地搪塞過去后,只意欲不明地說了一句:“沒事的陸酒酒,每個創(chuàng)作者都有特性,你的特性早就閃閃發(fā)光了,別人會看到的!” 陸酒酒雖然沒參透他話里的別有玄機,但其中包含的安慰鼓勵她還是能聽出來的,掛了電話,沉悶抑郁的心情也明朗雀躍了許多。 講著電話,人已經上樓走到了自家門口,結果還沒拿鑰匙開門,汪家珍突然‘呼啦’一下從里面沖了出來,把陸酒酒嚇了一大跳。 她連連后退,剛要皺眉抱怨,汪家珍看到她又直撲了上來,厲聲質問:“一直給你打電話怎么總在通話中?” “和,和朋友聊工作上的事啊,怎么了?”見汪家珍一副天塌下來了的驚恐表情,陸酒酒也有點被嚇到,不解地問了句:“發(fā)生什么事了?” 汪家珍一拍大腿,痛心疾首道:“造孽喲,徐家小子自殺了!” 作者有話要說: 唉,存稿終于被我敗光了,作死作死啊,又趕上年底各種對賬結賬,頭疼,可能以后不能準時晚8點更新,但是我會努力保持日更的,加油加油,小菊花,你是最胖的orz~~~ 第58章 陸酒酒長這么大, 人生也算是經歷過一些跌宕起伏,但說來幸運, 親朋好友間生離死別的事她還真是一次都沒遇到過。 因此汪家珍這句話乍一出口,一時間, 她仿佛連腦子都不會轉, 足足愣了好幾秒鐘才明白其中意思, 隨即渾身一軟, 站都站不住。 汪家珍立時伸手扶了她一把,心知他們從前感情好,突然得此噩耗必定受不了。 于是一邊輕拍她后背安撫,一邊簡要敘述事情經過:“說是一個人把房門反鎖割腕了, 幸虧你徐阿姨發(fā)現(xiàn)得早,人已經送到二院去了, 我剛得到消息就給平生打了個電話,讓他在那邊幫忙照應一下?!?/br> 陸酒酒被嚇得直喘粗氣,稍稍回神, 才抖著嗓子問:“人……人怎么樣了?” “人沒事,你別慌?!蓖艏艺鋽v著她往電梯口走:“平生說好在送得及時, 傷口縫合了,輸了血,修養(yǎng)調息一段時間就會好的?!?/br> 到此, 陸酒酒終于大松一口氣,虛脫無力地往電梯內壁廂上一靠,拍著胸口, 嗓子還是有些微顫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嚇死我了……” 然而她這邊剛把心放回肚里,殊不知那邊整個醫(yī)院都突然亂成了一團。 話說任平生得到消息之后,徐陽的手術基本已經做完了,人被推去了病房。他同主治醫(yī)生了解了基本情況之后給汪家珍報了個平安電話,結果剛掛電話沒多久,就聽病房那邊傳來嘈雜混亂之聲。 他跑過去一看,里面已經亂了套,輸液的小護士一臉懵懂地歪倒在地上,徐陽的病床上空無一人,而徐陽父母慌張無主地似要往外追,正好撞上往里闖的他。 他沒好氣的問:“人呢?” 徐爸爸語無倫次道:“跑…醒過來…把護士推倒…跑…跑了!” 徐mama跟在后面痛哭,顫聲補充道:“他…他有抑郁癥,醫(yī)生,一定要快點找到他,不然他又要做傻事了!” 任平生一聽哪敢怠慢,轉頭往外跑,路上遇到的醫(yī)護人員都被帶動著幫忙找人。 他轉了幾個病房,并未看到徐陽的身影,忽地頓步,扭頭朝醫(yī)院監(jiān)控室跑,路上聽到別的醫(yī)生建議廣播找人,慌忙制止:“家屬說病人有抑郁癥,現(xiàn)在情緒很不穩(wěn)定,不要廣播,萬一被病人自己聽到不知道會引起什么樣的反應?!?/br> 于是其他醫(yī)護人員繼續(xù)悶不出聲地找,任平生到監(jiān)控室看監(jiān)控,工作人員按照他的指示調了相應時間段,相應病房的監(jiān)控記錄,終于在視頻里看到了徐陽逃跑時的身影。 然而繼續(xù)往下看,任平生只覺頭皮都炸開了,身后一陣陣冷汗直冒。 徐陽去了醫(yī)院頂層的天臺—— 他沒多想,當即掏出手機撥打119和110,等確定那邊馬上會出警之后,奪門而出,直往天臺狂奔。 同一時間,似乎醫(yī)院樓下已經有眼尖的行人發(fā)現(xiàn)了頂樓天臺邊緣坐了一個人。 雙手撐在兩側,雙腿垂在外圍邊緣,垂著頭靜靜盯著樓下,似乎隨時都有可能往下俯沖,看得人心驚rou跳。 很快,樓下便聚集了烏泱泱的一片人海,樓里的人得到消息,醫(yī)護人員夾雜著看熱鬧的病人或家屬也都一窩蜂跟著往天臺跑。好在保安科的人在樓道口設了防護,只放了一部分相關人員上去勸說,剩下的都被攔了回去,沒有引起混亂。 任平生幫著徐爸爸攙著徐mama走在最前面,還沒靠近便聽到徐陽冷聲道:“你們別過來,別逼我……” 所有人當即嚇得站在原地不敢動,徐mama更是泣不成聲,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陽陽…你快下來…別嚇mama……” “陽陽…有什么事…你下來說好不好…下來跟爸爸說……”徐爸爸也極盡柔下嗓音,甚至帶著微微乞求。 可徐陽始終仿若未聞,還是低垂著眼眸看著樓下若有所思,仿佛在思考著要用什么姿勢跳下去。 徐mama受不了這樣的折磨,支撐不住癱坐到地上,哭喊道:“陽陽…你別傻呀…你看看mama…看看mama……” 這句話她不斷重復了好多遍,撕心裂肺,痛苦哀求,聽得任平生眉頭緊擰,死死咬住牙關。 要不是現(xiàn)在徐陽坐在那樣一個危險的位置,他鐵定要沖上去揍這小子一頓,被醫(yī)院處分也得狠狠揍他一頓! 雙方就這樣僵持了許久,任仲齊身為院長,也不遺余力地一直從旁規(guī)勸,無非是些毫無新意且不能打動人心的:“年輕人沒有什么困難是過不去的,何必非要走這一步?看看你的父母,養(yǎng)你多不容易,現(xiàn)在卻要眼睜睜看著你走在他們前面,你忍心嗎?不覺得殘忍嗎?” 他話音剛落,徐陽終于把頭偏過來,看向這邊,卻不是被任仲齊的話打動,而是看到樓下消防員在拉開氣墊充氣,蹙眉不悅的問:“你們……是誰報的警?” 眾人面面相覷,見他情緒有了波動,皆露出憂心忡忡又不敢輕舉妄動的神情。 “是我!” 任平生臉色也十分難看,腦袋一熱便往前跨了一步,嚇得眾人倒抽一口氣,有幾個醫(yī)生甚至偷偷在后面拉了拉他的衣服,提醒他這個時候不要強出頭,萬一這人真的被刺激得跳了下去,你這職業(yè)生涯也跟著完蛋了! 然而意想不到的是,徐陽在看到他之后,神情微頓,不悅之色緩緩消退下去,竟然輕扯了一下嘴角道:“是你……你是幫酒酒治腿的那個醫(yī)生?” “是我!”任平生沒什么情緒地又重復了一遍。 偷偷觀察到他提到陸酒酒時眸色明顯更加晦暗的時候,任平生似乎找到了一個突破點,不知有用沒用,但這個時候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不容多想,任平生微舉雙手,一邊商量一邊悄悄挪動一步,看到徐陽面露警覺之后立即停止道:“徐陽,我知道,如果你真的去意已決,任何人都阻止不了你的決定,你放心,我們也不會阻止……” 他話未說完,后面眾人皆是一震,實在忍不住小聲sao亂起來。 這這這……哪有這樣勸的? 要完要完,他這醫(yī)生怕是干到頭了! 搞不好還要惹人命官司! 任仲齊也一個勁兒朝他咳嗽使眼色,任平生視若無睹,也管不了那些,他看到徐陽臉色明顯有了一絲愕然,不給他過多細想,緊接著又說:“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和你聊聊,你臨死之前,對父母,對朋友有什么未盡之言,有沒有什么特別想做卻沒有做的事,離開以后,有沒有什么需要別人幫你完成的遺愿……” 他停頓一秒,徐陽半信半疑地盯著他,之前的警惕防備微微放松了一些,他見有效,心中一喜,于是更加慫恿鼓勵的說:“畢竟這是最后一次了,人生在世,誰都不想帶著遺憾離開對吧?父母未享天倫便讓他們白發(fā)送黑發(fā),剔骨剜心之痛,沒有一句寬慰,你于心何忍?曾經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后來決裂斷交,而今訣別之際,就沒想過見一面,好好說句對不起再走?” 徐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