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這里竟真是有泉的。 臨霜大喜,連忙跑上前,伸手探了下泉水,剛一碰觸到便立刻飛快地縮了回來。 這寒泉名副其實,果然比冰水還寒。 臨霜顧不得許多,撂下油燈,朝著手心呵了口氣,用力搓了搓,令自己的手指不要太過僵硬。她忍著泉水的冰涼舀了一盆水,咬著牙去搓揉那被著了污色的一角。那水的冷意透過手指逐漸在全身漫開來,浸得她不禁泛起一陣雞皮疙瘩,唇齒都忍不住打起顫來。 強捺著冷意,她顧不得許多,抖著手涂上些皂角,又呵了兩口溫氣,一點一點洗拭掉衣上的污水。 “你是什么人?怎么在這兒!” 背后突然響起一聲厲響。又是這般沉濃詭靜的深夜,臨霜幾乎嚇得魂飛魄散,猛地站起身。這一片地荒林靜,腳下的石已生出青蘚,腳下不自覺地一滑,倏地竟將水盆踢到泉溪中。 “呀!” 臨霜大驚,眼見水盆便要順流而下,下意識上前,伸手便要去撈水盆。然而她努力探直了指尖,卻只將將勾住了盆中的衣裳,半傾的身子已經(jīng)失了控態(tài),眼見便要整個人落入泉里。 “小心!” 第21章 夜談 “小心!” “少爺!”—— 耳邊響起兩道聲響,臨霜只覺身子一輕,一股力量將她向回一拽,堪堪阻住了她摔倒的勢態(tài)。同時,鼻息間暈開一縷熟悉溫暖的松香氣味。 臨霜一怔。 還未等她抬眼看清面前的人是誰,她已經(jīng)下意識推開他,跪下來,顫巍巍道:“參、參見三少爺!” 低著頭,深夜里只能看見一雙精致整潔的鞋履,心跳飛快。 “是你?!泵媲暗纳蜷L歌似乎也有些驚訝,顯然認出了她是誰,又跟了一句,“臨霜。” 臨霜驚魂未定。 她手臂太短,方才伸手,只將將抓住了盆中的衣裳,水盆卻沒救住,此刻已順著溪流飄遠了。她抱著那一件絲衣,衣上的水淅瀝瀝墜下來,浸透了她胸口的襟領。冰冷的水貼著皮膚,一陣陣涌著寒意,讓她不自覺打著顫。 沈長歌顯然發(fā)現(xiàn)了,蹙眉,“你起來說話?!?/br> 臨霜應了聲是,站起身來,雖是深夜,卻依舊不敢看他的臉。 凝神望了她一會兒,沈長歌道:“你怎么會在這里?” “奴婢……”緊了緊懷中的衣裳,臨霜的聲音很低,“奴婢……在這里浣衣。” 他有些微訝,低眸瞥了眼她懷中的冰蠶絲衣,心中大抵有了些了然,平淡問道:“你可知這里是什么地方?” 臨霜搖頭。 對面的沈長歌似乎笑了一下,旋即道:“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快些回去吧。這片林子荒,夜里又涼,小心染了寒氣。” “是。”臨霜喏喏地應了一聲。 他不再說什么,默默望了望她被冷水浸得通紅的手指與瑟瑟發(fā)抖的身子,回頭吩咐,“小開,你去前苑拿件干衣裳,快去快回?!?/br> 安小開“噯”了一句,立刻一溜煙跑遠了。 臨霜登時有些窘迫,“三少爺……不、不用的!我已經(jīng)洗完了,馬上回去了!不用麻煩……” 沈長歌卻未曾理會她的話,徑自從一旁拾了些枯枝與枯葉,在地上辟開了一小片空地,累在一處,以火折升起一小簇火。很快一個小小的火堆燃了起來,驅散了夜里冰寒的冷氣。 “過來些?!币娝恢闭驹趲撞介_外的地方不肯上前,沈長歌命令了一句。 原地定了定,臨霜慢騰騰地蹭上前。 就著昏黃的火光,她終于看清了少年的面龐,倚著一塊粗石,風神英俊秀異,眉目溫雋,眉眼間卻又隱含峻肅。他有意無意撥了撥火,令火堆再稍盛一些,在空氣里漫開暖煙。 瞥眸看了眼她懷中的濕衣,沈長歌似乎想起什么,似隨意問道:“你不是一直在藏書閣做事?怎么也會做浣衣苑的活計。” 臨霜愣了愣,順著他的目光看了看濕衣,猶豫著,似乎不知該如何說。 “你若不愿說便罷了。” “不……不是!”臨霜下意識搖了頭。剛一開口,又忽然有些懊惱,扭著臉垂下頭。 沈長歌好整以暇地看著她,“那是什么?” “是……是……”臨霜心頭糾蹙著。不知為何,每當她獨自面對他,心下總是不自覺有些發(fā)憷和緊張。 緩緩舒了一口氣,她抬起頭,勇敢直視住他的眼,正色道:“三少爺,奴婢有一個疑問,想要問您?!?/br> “什么?” 咬了咬唇,臨霜開口道:“奴婢想問您,如果,一個人在生活中,總是會受到他人的為難與欺凌,該怎么辦?” 這倒令沈長歌有些意外??戳丝此谱破谂蔚哪?,又望了望她手中的衣裙,似乎恍然明白,“有人欺負你?” “不不……不是?!迸R霜連忙擺手,“我只不過是想知道……” 看出她并不愿深言,沈長歌也未勉強,神情略微停頓,淡聲開了口,“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亦不可無。一時的欺辱自然可以忍讓,可若長時受到他人的霸凌欺壓,忍讓,便會成了助長他人氣焰的懦弱?!?/br> 指尖微微蜷起,臨霜不由自主踏前了一步,又道:“那,如果施壓的那個人力量很大,我們抵擋不了呢?那又當如何?” 沈長歌深深看了她一眼。 粲然的亮光映著他深亮的瞳眸,靜對著他的眼,臨霜不知他在思索著什么,只聽他很快回答:“沒有誰的力量是強到不可被壓制的,只是對于目前的你而言無法匹敵。那么,你只有變得比他更強,才能護著自己和想護的人?!?/br> 清冷的話音蕩在夜空里,比夜風更涼,“如果無法忍耐,那就努力去改變自己的處境,變得比對方更強?!?/br> 臨霜微微怔住了。 比對方……變得更強…… “少爺!”打斷思緒的是安小開的呼聲。 遠遠的,安小開從林子的那一邊跑來,懷中揣著一件墨藍的披風。他一股腦跑到二人面前,吁吁喘著氣,道:“少、少爺,我剛剛去問了,知書入畫她們身量不合,錦心jiejie又不愿借,我又怕我的姑娘穿會嫌,所以……” “無妨。”沈長歌并不在意,直起身抖開披風,直接親自罩在了臨霜的身上。 “我不……”臨霜一驚,下意識想避開,卻已被他不由分說系好了衣帶。 很近的距離。 臨霜屏住呼吸,微香縈繞,只覺胸口又有些發(fā)燙。 “好了?!鄙蜷L歌很快放下手,“天太晚了,你快些回吧,等下便要宵禁了,我讓小開送你?!?/br> “是?!迸R霜低著頭應了一聲。 “小開?!闭f著他側了側眼,一側的少年立即會意,得令一應,忙拎起油燈引著臨霜朝林子外行去。 凝視著遠處漸行漸遠的兩道影子,沈長歌一直靜立在原地,許久不曾動作。油燈隨著夜風緩緩蕩漾,漸漸在深墨的林里化作微小的一個亮點,慢慢消失蹤跡。 “臨霜……” 寂寂深林間,似乎恍然漫了一絲低微的嘆息,聲線微澀。 · 中院苑外,安小開慢慢停下了腳步。 “臨霜姑娘,我就送你到這吧!我不好入內(nèi)苑,這里已是中院了,藏書閣就入門右轉便是,我看著你進去?!?/br> “謝謝你?!迸R霜面朝他,露出一抹甜甜微笑,誠懇道謝,“小開哥哥?!?/br> “哎呀……當不起當不起!”皮膚黝黑的小少年似乎有些窘迫,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發(fā),訕訕地笑,“你不用叫我哥哥,叫我小開就行!宵禁要到了,你快些回吧!我也好早點回去回稟少爺了?!?/br> “好?!迸R霜斂首,靜靜向他施了一禮,伸手欲解肩上寬大的披風。 “不用不用?!卑残¢_阻止了她,“這衣裳你先披著罷!回頭再還也不遲。這也是少爺?shù)囊馑?,這兒距離藏書閣還有一段路,當心著了涼?!?/br> 臨霜微怔,也并未堅持,仰起臉笑道:“那臨霜就先回了,還望小開哥哥替我謝過三少爺?!?/br> 安小開點點頭,笑著“噯”了一聲。 推開院門,臨霜沿著卵石小路靜靜朝院中走去。 這是一條較僻的偏道,道上靜悄悄的,并無什么燈火。夜風微徐,帶來陣陣涼意,臨霜不禁以手收了收披風。順著小路一道前行,再向右一轉,果然便是藏書閣婢女的寢苑。 苑內(nèi)一片寂靜,這個時候,想來大家都已經(jīng)睡了。苑門還未曾落閂,小小的門虛掩著,輕輕一推便推開了。她躡手躡腳地步進門,又輕輕將門掩闔好,朝著院中行去。 卻見秋杏與翠云二人尚在院中,焦灼地來回踱步,時而望一望天色,似乎在等待著什么。月光將她們身影拉得老長,靜靜投在地上,融成一片淡灰陰影。 “秋杏?姑姑?”這么晚她們居然還未入寢,臨霜有些詫異,喚了一聲。 聽見聲響,秋杏的眸徒然一亮,急促道:“臨霜,你可回來了!” 第22章 禁地 臨霜不明所以地一怔。 便見兩人匆匆朝她趕過來,拉住她上上下下一陣打量,神色急切而緊張。 翠云憂著臉色問道:“臨霜,你沒事吧?” “我……沒事啊。”臨霜愣住了,絲毫不解這話的含義,順著幾人的圍引向著居室走去。 “你真的沒事?”翠云卻似不信,狐疑盯著她的瞳眸,一瞬不瞬地望,“你剛剛,沒有遇見什么人?或是碰到誰?” 臨霜一愕,心想是否方才的事已教她們知曉了,但望她們的神色又似乎不像,便遲疑地搖了搖頭,笑了,“姑姑,秋杏,你們怎么了?” “別提了,臨霜?!卑樵谝粋鹊那镄铀坪跛上乱豢跉?,自她手中取過絲衣,掛在木桁旁,“你知不知道,你剛剛去的是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 “那是紫竹苑!”胸口似乎郁著憤懣的氣意,秋杏悶聲道:“紫竹苑的楓林晚!那可是整個公府的禁地!” 楓林晚—— 臨霜愣怔,腦海中迅速浮起印象,想到曾經(jīng)尚在紅楓苑時,紅玉似乎確實說到過這樣一個地方。 那是她們方才入府時了,紅玉在教習時便咐囑過,國公府內(nèi)規(guī)矩繁雜,不同院內(nèi)二等下的奴婢,除卻有家主或掌事的指令,否則不可妄闖除后院以外的其他院落。當中卻唯有東院的紫竹苑尤為特殊,原因卻并非因為別的,只是因為那是公府嫡少爺沈長歌的苑閣。沈長歌不喜外人,故即便是老夫人或長公主身邊的大婢女,無召亦不得入苑。 楓林晚原僅是公府內(nèi)一處因地制宜的園林景觀,同迷林、竹林一般,只是因處在紫竹苑的后苑之內(nèi),又同內(nèi)苑臨得極近,便分處于紫竹苑的范圍。沈長歌性子冷淡,脾氣又怪癖,向來難忍丫頭侍婢近身。據(jù)聞他身邊的丫頭向來不允入房內(nèi)侍候,更不消說是內(nèi)苑之后的楓林晚。原本長公主對他這古怪的性情十分不解,奈何老夫人疼愛嫡孫,又非是多大不了的事情,便也許他任意而為,并下令府中的奴婢若無沈長歌的允許,皆不得靠近紫竹苑與楓林晚。 據(jù)說原本一開始也有人覺這命令太過怪誕,故也有人悖令而為,后來被沈長歌發(fā)現(xiàn),施以嚴罰懲前毖后。傳說當時偷入楓林晚的幾個丫頭皆被施以仗責,變賣出府。自那之后,便再無人敢妄入楓林晚,也逐漸令那一片泉林經(jīng)年荒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