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心點頭，仔細擦凈了臉，伴著問蓉向遠走去。

    “娘——”身后的錦瑜忽然喚了聲。

    問蓉腳步一停。

    似乎適才想起身后還有一人，她回過頭去，目光向錦瑜身上隨意一掠，頗具不耐之意，然后吩咐道：“好了，你也快回吧！你記著，雖然目前你我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暴露了，但你到底是在后院，平時無事，不要過來找我。還有，現(xiàn)在你已不是紅楓苑掌事，平日可得安生些，別再惹出什么事端，不然，別怪我給你攆出去！”

    錦瑜心中登時一惴，喉嚨似乎被堵住了，再沒說出一句話來。

    “走吧。”不再理她，問蓉帶著錦心轉(zhuǎn)身離去了。

    長久目視著她們的背影，錦瑜十指緊握，沉惴的心一點點緩下來，化成一種憤恨的酸澀。她一瞬不瞬地盯著遠處，眼眶淚水滿盈，卻強忍著不流下來。

    為什么……憑什么？

    明明她也是她的女兒，明明她的名字里也有個“錦”字，明明她是最先出世的那個。

    可是為什么，錦心卻能得到她全部的愛護，而她卻能被棄如敝履……

    “娘……”

    “難道，錦心是你女兒……我就不是你女兒了嗎？”

    ……

    心中的憤懣不甘如潮翻卷，攪得她心潮巨亂。她死死地攥著拳，猝地一聲輕碎之音，竟是指甲被生生攥得斷裂，嵌進掌心。

    ·

    紫竹苑處在定國公府東院的最北側(cè)，雖僻地微偏，但在整座公府的閣苑中，卻是為最大的一處院落。北鄰著寒泉小山，西承著中、南兩院，又有著與后院相接的楓林晚，遠遠一望，便已搖見苑中花樹繁茂，清山麗景。

    臨霜因上一次同沈長歌來過，知這紫竹苑內(nèi)的布景陳設(shè)極其清幽，別出心裁，所以這一次過來，倒不覺太過驚訝。只是上一次來去匆忙，她未曾仔細看過紫竹院內(nèi)的景觀，如今再次踏入，境況同上一次大為迥異，自然的心情也大不一樣。

    這一日距終試那日已過了三日，她原是想著在藏書閣再待上些時日，等到下旬再入紫竹苑。但翠云卻不愿，直念叨著老夫人的命令已下，雖并未規(guī)定入苑時日，但還是早些入苑為好。幸在她行李稀少，僅有的一些衣物零碎收整起來十分方便，只用了半日便收好了。用過午膳，到紫竹苑方好未時剛過，正是陽光最好的時辰。

    令臨霜松了口氣的是，接應(yīng)她的并非是紫竹苑的掌事錦心，而是三少爺?shù)碾S從安小開。雖然奇怪這一日非休沐之日，安小開為何未隨三少爺進學(xué)，但想著自己可以不必同錦心碰面，到底是件好事。不知為什么，自從那一晚聽過翠云的囑咐，她對錦心便總是隱隱忌憚，雖知曉自己與她同在紫竹苑任事，平日怕是難免臨面的，但眼下卻覺得，能拖一時是一時，總歸是越遲越好。

    安小開異常興奮，幫著臨霜簡單安頓好了行裹，領(lǐng)著她在外苑一圈圈地巡繞。令臨霜沒想到的，是這紫竹苑實比乍看上去的還要大上許多，九曲回廊，清湖水榭，加之生面別開的陳設(shè)，倒真將整個小苑設(shè)置得如景園一般。

    踏在小石甬路上，安小開邊走邊跟她解釋，“臨霜姑娘，你別看紫竹苑看著挺大，其實啊，也沒那么大，內(nèi)苑外苑，能去的也不過就幾個地方。書房寢室小竹榭，再就是楓林晚和少爺?shù)姆块g。紫竹苑上下就咱們這幾個人，加上少爺，一個手指頭都數(shù)的過來！反正外苑這些地方你都可以隨意，少爺性子淡，但脾氣不錯，也沒什么大的規(guī)矩，只要不犯忌，少爺對大家一向都很好的！”

    “少爺比較喜靜，所以平時在苑里，你和其他姑娘聊天游戲什么的，收斂些就行，只要別吵到少爺就不會有什么。不過少爺平時在苑里的時間不多，平日進學(xué)下學(xué)，估計就算少爺回了府，也不太容易見到少爺。”

    “哦，對了，那楓林晚可千萬不能再去了，那地方連老夫人可都命令禁止過，你可千萬別再犯忌！少爺上次念姑娘不知，所以沒怪罪，要是有下回，怕是就沒那么好運了?！?/br>
    臨霜一一記下，心下仔細琢磨了一遍，又問：“那內(nèi)苑呢？”

    “內(nèi)苑……”

    這個便令安小開有些苦惱了，畢竟臨霜身份特殊，此前還從未有過先例，不禁遲疑了下，道：“反正……平時別的丫頭是不允入內(nèi)苑的。但你是少爺?shù)氖套x，我想……應(yīng)該成吧？這樣吧臨霜姑娘，等少爺回來，我再問一問少爺，確認(rèn)了再回你！”

    “好！”臨霜點頭，甜甜笑了，“謝謝你，小開。”

    看見她笑，安小開竟隱約有些不好意思，畏羞地避開她的目光，“哎……臨霜姑娘你不用謝我！這也是我該做的！”

    臨霜揚起唇角，微微默了一默，“小開，有件事可不可以麻煩你？”

    “臨霜姑娘你說！”

    “可不可以麻煩你，以后別再叫我‘臨霜姑娘’了?！?/br>
    “這個……”安小開摸了摸后腦勺，表情更加局促羞窘，“這……不好吧？”

    她柔和笑著，臉頰兩枚淺淺梨渦，笑容溫甜，“你叫我臨霜就行！我們以后就在一個苑共事，你總是叫我‘姑娘’，豈不生分？”

    安小開的臉紅了，所幸他皮膚黝黑，被微暗面色掩著，倒令人乍望不出端倪。他窘促地笑笑，磕磕巴巴道：“那……那我以后，就叫你臨、臨霜！”

    “嗯！”臨霜笑著點頭。

    安小開尚還有事，帶領(lǐng)臨霜走熟了整個外苑便令她回了，只說讓她先整理行囊，若有問題，問其他丫頭，或待他歸回都可。臨霜應(yīng)了，目送他走遠，然后沿著記憶回到居所。

    紫竹苑婢女的寢室設(shè)在外苑，在其他的閣苑中，此處本應(yīng)是二等及以下婢女的居所，但因紫竹苑內(nèi)奴婢稀少，又因沈長歌的怪癖，故即便是列為一等的錦心，或是她，也同其他人一樣都統(tǒng)一居在此處。她的房間是個獨居，在錦心的對門，同藏書閣中翠云的房間類似。雖并不大，但卻干凈整潔，布置考究，倒也頗具溫馨。

    回到房間，臨霜巡了一圈，沒有急著收理行李，而是閉著眼，輕緩地舒出一口長氣。這還是她第一次擁有自己的房間，雖簡陋，卻一應(yīng)俱全，已讓她十分滿意。進入公府以來，她第一次感到這樣的輕松暢快。

    ——她終于如愿以償，在擇選中脫穎而出，成了他的侍讀，也終于伴在了他的身側(cè)。

    睜開眼，她坐在榻上，平躺在褥上滾了兩滾，只覺心情都好到了極點。無意間側(cè)過頭，便見到兩個容貌相同的小丫頭在門口處探頭探腦地出現(xiàn)，幾道目光恰好撞在一處。

    臨霜一怔，先還以為自己花了眼。眨了眨，卻發(fā)覺自己并被看錯，不由愣了。

    這兩個人……

    那兩個小丫頭起先似乎還畏懼著不敢上前，眼見著藏不住了，其中一個女孩眼睛瑟縮了下，咬咬唇，干脆壯著膽子跳出來，對她一笑，“你……你就是陸臨霜嗎？”

    臨霜坐起來，粗略整了整被壓亂的衣發(fā)，愣愣答了聲。

    很快另一個也湊過來，眨巴著眼睛端詳她許久，“你就是老夫人指定的，三少爺?shù)氖套x？”

    她點點頭。

    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一笑，忽然跑進屋，一左一右伴在她的身側(cè)。

    “聽說你超厲害的，在擇試上連得了兩個首名？”

    “還會用杯子奏曲！杯子真的能奏曲？”

    “還會寫好多種字！”

    “詩做的也好！”

    “你是怎么做到的？可不可以教教我們？”

    ……

    二人一人一句，話語珠連，幾乎沒給臨霜絲毫插話的空余，反說得臨霜一陣愣愕。她尷尬笑笑，試探著斷了兩人的話，問清了狀況。

    原來這兩女姓秦，一名知書，一名入畫，是一對雙胞胎姐妹，今年不過十歲。生母原乃府上東院掌鑰的嬤嬤，因生產(chǎn)時難產(chǎn)身亡，留下了這一對女兒給父親照顧。老夫人念及其母忠厚，便自小將這一對姐妹安置在長公主膝下服侍，直到兩年前，紫竹苑空缺，又被長公主調(diào)入紫竹苑，做一些三等婢女的粗使之活。

    這兩姐妹大抵常年待在東院，除卻年節(jié)極少出去，即便出院，也幾乎不怎么走出公府，于是乍見新人，便又是興奮又是熱情，加上從外面聽說的那些傳言，不禁對臨霜分外好奇欽佩。而今真正一見，又看她是個沉魚落雁、平易近人的美人，更是好感備加，說說聊聊，倒很快便與她混得熟絡(luò)。

    臨霜其實向來內(nèi)斂，幸在自入府起，身邊一直圍著秋杏阿圓這兩枚活寶，與這兩丫頭倒也算投緣，也很快便消了生疏之感。談聊間又提起杯樂，知書入畫大為好奇，臨霜干脆現(xiàn)場演示，用茶水斟了兩杯水，又拿起一個小瓷匙，交給其中一個，道：“現(xiàn)在，這兩個杯子的聲音便不同了，不信試試看？”

    接過瓷匙的是jiejie知書，聞言似乎有些狐疑。她看了眼入畫，入畫似乎也不大相信，睜大了眼睛等著她。

    鐺！

    她先敲響了第一個，茶杯碰瓷發(fā)出一聲清微脆響。抿了抿唇，又用瓷匙敲上另一個。

    咚。

    兩個聲音竟真是不同的，知書入畫驚訝極了，忍不住贊道：“臨霜，外面說的果然沒錯，你真的是好厲害??！”

    臨霜汗顏笑了，立即謙辭，聲言都不過只是些雕蟲小技。

    便在這時，屋外響起了幾聲響動，似乎是有人自苑外歸來。很快，一道纖影躍入眼簾，徐徐停在了房間的對門側(cè)，開門，進屋回了房間。

    就在她即將關(guān)門的時候，目光停了一停，越過屋廊，看向這邊的方向。

    臨霜的視線也有一剎的停駐。

    錦心。

    什么都沒有說，錦心平平掃了她一眼，而后“砰”一聲，將門關(guān)實了。

    知書入畫顯然是怕她的，聽這一聲砰響，下意識身子一顫。見她的房門已然閉實了，入畫不禁努了努嘴，向臨霜道：“臨霜，你別理她，她一向就是這個樣子的，平時也不愛與我們說話?！?/br>
    臨霜點點，對她微笑。撇過視線，又落在對面的門扉上，方才輕松的心緒不由微沉。

    第43章 相助

    因有知書入畫兩人的幫忙, 臨霜的房間很快便收整完了，燃上清淡的梔香，整個房間微香彌漫, 更顯清和溫暖。推開窗, 一縷夕陽光正巧透過窗欞，斜斜倚在案上, 臨霜深深嗅吸了一口氣，只感覺鼻息間都是梔香摻雜著陽光的味道。

    已入酉時, 知書入畫還要去東院廚房取膳, 未待多時, 便與臨霜告辭。沒過多久，臨霜便聽聞沈長歌已經(jīng)下學(xué)回苑，卻沒有召她。安小開來了一次, 見她已將細軟都安置妥帖，便也很快離了。

    休息片刻，臨霜重新起身，開始收整衣物。

    臨霜的衣裳其實不多, 大多還都是公府婢女統(tǒng)一的公衫。如今她做了三少爺?shù)氖套x，原先三等與二等的衣裳本該回收公府的。然而翠云見她衣裳太少，便也未重新回斂, 只動了動針線，修修改改，縫制成了幾件新的衣裳。

    一一將衣裳熨平燙好，掛在柜中, 直到看到壓低的最后一件墨藍的披風(fēng)，臨霜目光一凝。

    這還是幾個月前，她為尋寒泉誤闖楓林晚，三少爺所借她的那一件。當(dāng)時她回去后，便將披風(fēng)洗熨完好，本想著等有機會，再將披風(fēng)奉還，不曾想后來她專心準(zhǔn)備擇選，又甚少與三少爺臨面，便就將此事忘下了。

    如今她已入紫竹苑，倒是個物歸原主的好機會。想了想，她干脆重將披風(fēng)熨燙了一遍，整齊疊好步出房門。

    天已是黃昏了，臨霜走出去的時候，知書入畫還未歸回，她在苑里尋了一圈，也未曾看見錦心。她不敢入內(nèi)苑，在苑門處徘徊，半天也沒見一人。正打算放棄時，恰見安小開自內(nèi)苑走過來，見了她，眼睛頓亮。

    “臨霜！”

    聽出了他的聲音，臨霜回頭，“小開?！?/br>
    “你怎么在這里？”安小開有些驚訝，垂眸看見她手捧著的那件披風(fēng)，心中頓時了然。

    “我是想把這衣裳交還給三少爺?shù)?。”臨霜笑笑，旋即將披風(fēng)遞他面前，“你來的正好，麻煩你幫我將這衣裳還給三少爺吧！”

    安小開下意識想接過，可還不及接手，便又頓住了，收手笑起來，“誒，算了！還是你親自還吧，正好三少爺要見你，讓我過去叫你呢！”

    臨霜一訝，愣了，“?。俊?/br>
    “我?guī)湍銌栠^少爺了，少爺說你可以入內(nèi)苑，正好找你有事，讓你過去一趟。你快去吧，正好將這衣裳還了，也免得我多跑了一趟?！?/br>
    聽見那句可入內(nèi)苑，臨霜胸口微滯，隨即露出一抹笑顏，“我知道了！謝謝你，小開！”

    安小開連忙擺手，“你不用謝我！”似又突然想起什么，道：“對了臨霜，待會兒你見了少爺，記得謝謝少爺，要不是他讓紅玉姑姑及時去指認(rèn)，恐怕這回，你還入不了紫竹苑呢！”

    臨霜瞬間睜大了眼眸，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什么？三少爺？讓紅玉姑姑——”

    一絲心電閃過，她恍然想起了那晚紅玉的話。

    ……

    你的心意我領(lǐng)了，但你倒也不必謝我，因為我也是受人之托。

    ……

    所以，那天紅玉所說的，是……

    “對??！”安小開點點頭，略組織了下語言，說明了大概始末。

    依照安小開的說法，沈長歌自目睹了馬廄那一次的事情起，便知府上有這種欺壓凌人的弱端存在，他有心整治，然而公府男子從不干涉內(nèi)務(wù)，何況現(xiàn)今掌務(wù)的又是長公主，他總不好貿(mào)然插手，去駁了自己母親的面。那一次劉嬤嬤提過分院的是紅楓苑掌事錦瑜，他便想過該怎樣即能當(dāng)眾責(zé)處效尤，又可不必將事鬧得太過生硬。他想了半天，想著如今公府中，可越過長公主唯一發(fā)號施令的，便唯有他的祖母老夫人。

    也恰是這個時候，臨霜誤入楓林晚，當(dāng)天沈長歌曾收過一封無名信，告知他有婢女擅入紫竹苑尋找寒泉，他便知這是有人惡意構(gòu)陷。遣安小開一查，很快查出了那信是出自西院漪瀾苑的一個叫湘月的丫頭。順藤摸瓜，他反摸到了湘月與錦瑜間的關(guān)系，以及湘月和臨霜間的矛盾。而最關(guān)鍵的，竟是錦瑜與錦心之間的干聯(li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