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jié)
…… 門扉之外,安小開軀著腰,耳朵緊緊貼實了門縫,竭力聽著室內的動靜。室內卻空無一聲。他擠了擠眉眼,似乎有些詫異,干脆再次扒住門縫,想盡了辦法往里瞧。 門縫中露出的畫面卻黑漆漆的一片,他上下輕竄尋著角度,逐漸逐漸,狹窄的視線中露出了一張同樣回視,冷冰冰的面龐。 這……好像是…… “我的娘?。 卑残¢_嚇了一跳,忙彈身退開了兩步,腳下卻冷不防的一絆,一屁股直接坐在了地上。 同一時刻,沈長歌驟地拉開門。 眼前的視野一下子變得寬闊,室內的光突然漫出來,晃得安小開下意識擋了擋眼。他試探著睜開眼,逐漸看清了面前一道頎長屹立的影子,被光芒勾勒得逐漸冷冽而清晰。 安小開咽了口口水,對著他訕訕一笑,“呵,呵呵,少爺……” “呵呵,小開?!鄙蜷L歌還他一笑,笑容干巴巴的,泓邃的眼底一片冷厲。 不遠處的臨霜目光靜靜落在安小開的身上,有些飽含同情地望著他。 就見沈長歌忽地折過身,在一側畫架的瓷瓶中快速抽出一支柳條,揚起手便朝他抽過去。 安小開“哎呦”了一聲,就地滾了一圈站起來,“少爺!少爺!”他連滾帶爬地爬起來,一邊躲一邊喊:“少爺少爺!別打別打!我錯了我錯了!” 伸手指住了外苑的大門,沈長歌冷著臉,“你走不走?” “走走走走……”安小開連連點頭,訕笑著退步。 眼見著他的手便要再次揚起來,他高喊了一聲“少爺再見!”一溜身連忙跑的遠遠的了。 隨手丟開柳條,沈長歌瞟了眼他的背影,轉身回了房間。 這一次屋內終于真正安靜了。沈長歌重新走回臨霜面前,看著她。臨霜低著頭,微咬著唇,沒有抬頭去看他,臉上卻隱隱有著些許羞畏。 沈長歌平舒了一口氣,遲疑了一下,道:“你……放心吧,這一回,他絕對不敢再來了。小開雖然莽撞,但他其實沒有惡意,也不敢動什么歪心思,你別在意?!?/br> 弱弱點點頭,臨霜極低地“嗯”了一聲。 在她身邊坐下了,沈長歌的視線停在她已解了腕扣的臂上,聲音略有了一點沙啞,“你……” 咬了咬唇,臨霜撫袖的手微微一僵。 她方才既已決定不顧大防,而今自然不會反悔,只是兩面相對,不由仍令她有些拘泥。猶豫了兩秒,她慢慢挽起袖,將臂腕伸在他面前,又閃爍著別過臉。 沈長歌亦猶疑了兩秒,輕吸一口氣,伸出手撫了她的臂腕。 他的手指有些微涼,方觸在臨霜的臂上,讓她頃刻便感覺到,渾身的肌rou都幾乎僵硬了。她下意識想要抽出手臂,誰知方才一動手,卻感到他同樣用力捺了她一下,微涼的溫度更加分明,深蔓到肌理深處。 臨霜一頓,悄悄抬眸看了他一眼。 他卻沒有看她,只是一直低著頭,握著她的臂仔細探查,手中輕翻了翻她的臂腕,目光一寸一寸地掠過。神情專注,動作輕微?;椟S色的燭光從他的眼睫靜靜篩下,在他好看的臉上透映了幾道淡淡灰色陰影,更凸顯了面龐完美的輪廓。 臨霜的手臂很細,亦很白,皮膚細膩,被燭光映著,呈現出一種藕般的膚白色。只是此刻,這雙臂腕之上卻散綴了些許淤青血痕,一些輕微的尚還泛著血色,還有一些已逐漸透出烏青,足見她當時摔落的力度不小。 大抵將她的傷勢觀察了一遍,沈長歌將她的臂放下了。打開了一個藥瓶,他從中倒出了一些油狀的藥液,覆在掌心搓得熱了,然后慢慢再次覆上她的臂腕。 稠滑的藥液觸膚有種涼沁沁的感覺,可是被他這樣一撫,卻莫名令她有種傾灼似的燒燙感,撩動得心胸有些躁動。他指尖輕曲,蘸著藥油慢慢在她臂上的淤青上緩慢揉抹,直揉得她背脊的戰(zhàn)栗都泛起來。 指尖慢慢滑過她臂上的一處淤傷,一絲疼徒然泛起,臨霜下意識縮了下手臂,輕“嘶”一聲。 沈長歌的手立即停了,抬頭看了她一眼。 “疼嗎?”他問,聲音輕輕的,或許是襯合著暖調燭火,所以聽起來還算柔和。 臨霜眨了下眼,方想搖頭,立即又傳來他的下一句話,“說實話?!?/br> “……”臨霜一扼,頭立刻定住了。 隔了少晌,淺淺地“唔”了聲,點頭。 默了默,沈長歌的指尖再次滑動起來。 “疼也好,就算作是一次教訓,下一次,看你還敢不敢這樣莽撞。” 他雖這樣說,但是語氣卻并不嚴厲,臨霜亦可明顯感覺得到,他涂藥的手放輕了許多。 不知為什么,就在這一瞬,一種羞慚連著難安的躁動就在她的心口突然滋生出來,心里又暖又澀,“少爺,我真的知道錯了……” 聲音又低又悶,好像一只受了傷的鳥兒,可憐巴巴的。 沈長歌手一緩,不禁抬頭,只感覺自己的心弦被恍然撥了一下,整個心扉徒然軟下來。 嘆了口氣,他問道:“你錯在哪了?” “奴婢錯不該去課室暗間偷聽,更不該擾亂課紀。” “錯?!蔽戳仙蜷L歌卻吐出這樣的一字。 臨霜一愣,不解地抬起頭。 沈長歌亦抬了頭,回視著她,深泓的目光映著微燭,仿佛揉碎了星芒,凝重道:“你在暗間沒什么,甚至偷聽也沒什么。只是,你錯在不該在你被太傅問責時,自行擔了所有的錯?!?/br> 臨霜怔住了,未曾想這樣,竟也算觸了錯嗎? 看出了她深思迷茫,沈長歌又道:“我問你,當時明明是彩月提出去暗間偷聽的,是玲瓏琳瑯她們將你推出的,但在你誤擾了課紀之后,又為何沒有將她們說出來?” 定了定,臨霜低聲答:“我當時,只是想著,若太傅要罰,少罰一個便是一個,不必牽出她們……” “那你想過你自己嗎?”沈長歌望著她,“你有沒有想過,如若今天,你沒有對上那首詞,或者太傅沒有答應你的請求,執(zhí)意要將你送去承院,你又該如何?” “我……”臨霜支吾了兩下,道:“我沒有想到,后來發(fā)生的事情……” 靜靜凝視,沈長歌道:“你記得,你可以選擇保護別人,但是那樣做的前提,卻是你必須能先保證自己可以全身而退,否則,明明不是你的錯,你卻為了護著別人,將自己折敗進去,你認為可值得?” 臨霜似仍有些愣怔,“先護著自己……再想著別人?” “嗯?!鄙蜷L歌點頭。 臨霜猶豫了一下,睜著眼睛瞄了瞄他,試探著問出口:“少爺,您看,有沒有一種可能——” “沒有可能。”沈長歌怎能猜不出她在想些什么,隨意瞥了她一眼,故意做派道:“反正,這種事若還有下一次,我就把你攆出紫竹苑去。” 臨霜一凜,瞬間便話全部吞回了肚子,立刻答:“……少爺你放心,我知道了!” 沈長歌的唇角浮出了一絲淺笑,很快隱去。 雙臂的傷處理完畢,沈長歌松開了手,闔上藥瓶,又用細布將她臂上途抹了藥的地方仔細圍裹上。做好了這一切,他放開手,吩咐,“好了,你看一看,還難不難受?!?/br> 臨霜放下袖擺,試著輕輕動了動臂膀。只覺身上原先的淤痛似乎真的消了許多,溫溫熱熱的舒暢感,不禁笑道:“回少爺,不難受了!” 沈長歌輕哂,將那兩瓶藥瓶遞在她手上,囑咐。 “白瓶用來祛瘀,你拿回去,一日五次。藍瓶是止痛,若是覺得疼,用它會舒解?!?/br> “從你臂上的看,你傷的不輕,且摔得急,難免有暗傷,這幾天要格外小心些。若有什么不適的地方,記得及時告訴我?!?/br> “還有,你當時是以背落地,身上應該也會有些擦傷,我不便檢查。你回去仔細看一看,若是有不便,過來告訴我,我會讓知書入畫過來照應你。” 臨霜一一應了,將那幾個藥瓶仔細收好,目光落在他胸膛的位置,停留了少晌,遲疑開口:“三少爺,那你……” 她開口,卻又止住,然后用詢問的目光抬頭看向他。 她說的是剛才茶水漸身的燙傷。 沈長歌神情微頓,又微微低咳了一下,道:“你放心吧,我適才更衣時已經看了,我沒事。就像小開說的,這水燙不死人?!?/br> 點了點頭,臨霜的心略放下來,咬了咬唇,又道:“那……少爺若沒了其他吩咐,便早些歇息吧!奴婢先回了?!?/br> “嗯。”沈長歌輕輕應聲。 微笑著向他躬了一個辭禮,臨霜轉過身,便要向著屋外的方向走去。 方才一轉身,臨霜立刻露出笑,只覺那臂上的暖意似乎沿著血液漫流到了胸口,也沁得胸膛一陣暖乎乎的,她一直低著頭,沒注意面前正橫著一個不到人高的橫架,一個不慎,正正地迎著木架撞上去! “唔——”猝然吃痛,臨霜猝不及防,一陣天旋地轉,差點半仰著倒下去。 “臨霜!”沈長歌眼疾手快扶住她,低頭,微有些錯愕,“撞到了哪里?” 臨霜捂著嘴唇,眼眶半瞇著,有些緋紅。那猝來的一陣撞擊力,直險些將她的眼淚都撞出來。她緩了半天,終于感覺稍稍緩過了一點。試探著放開手,道:“還、還好?!?/br> 便見她的唇瓣異于平日的櫻粉顏色,而是一種鮮亮的紅,還微微有些腫脹,這樣乍望,極似一顆未曾長熟的紅櫻桃。想來是方才撞到了唇上。 沈長歌卻愕住了,就這樣盯看了她半天,忽然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 臨霜窘迫極了,用手輕觸了下唇,懊惱,“少爺,我、我走了!” 說著啟步就要逃,沈長歌一晃身攔住她,“誒,等等?!?/br> 他走到木案邊,又自屜中取了一樣膏狀的東西,放在她手上,“你把這個也拿去吧,每日不定時涂一涂,很快就會好?!?/br> 他一邊說,一邊指了指嘴唇,仍還止不住笑意,直笑得臨霜越來越窘。她握緊了藥膏,匆匆丟下一句,“謝少爺!奴婢……奴婢告退!”而后逃一般,飛快地跑出門去。 靜看著她逐漸消失的身影,沈長歌啞然失笑,輕搖了搖頭。 第55章 奪取 直到臨霜出了門, 心頭的窘意仍舊揮之不去。 回想到方才沈長歌的笑聲,心中總不由覺得自己又這樣猝不及防的出了丑。她不禁有些懊惱,又痛恨自己總是這般的不爭氣, 便連剛才的暖意都變得有些悶悶頹唐。 印象里的每一次, 每一次見到三少爺的時候,都是窘迫而狼狽的。 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 她就被劉嬤嬤笞得遍身是傷,后來得了他的幫助, 她一直想著感激, 從沒仔細回顧過當時的狀況。而現在再重新回思, 以她當時遍身傷痕,涕淚橫流的模樣,落在他眼中的印象, 一定……不那么漂亮。 后來更不必說,再次見到他,不是被人構陷在寒泉浣衣,被冷水凍得畏畏縮縮, 便是在迷林湖畔哭泣、在晴源居丟了葫蘆塤,滿頭大汗焦頭爛額。等到她終于到了他身側,想著自己應該已能用最好的形象出現在他面前, 結果……又一而再地鬧成了這幅模樣。 伸手用力敲了下自己的額頭,臨霜苦惱至極。只覺自己從未像現今這般失敗過。 走過清池之上的白石橋道,臨霜步下石階,朝著自己的屋中走。便在這時, 正見安小開獨自一人坐在內苑的白石階上,百無聊賴地朝著面前的景池丟石子。月影傾斜,將他的身影在地上拖得老長。 遠遠的,臨霜望見他,想了想還是走上前,自他背后輕喚了聲,“小開!” 乍聽見她的聲音,小開眼睛一亮,一下子從階上彈起來,“臨、臨霜!” 臨霜微笑,臉頰抿出兩枚淺淺梨渦,問道:“你在這兒做什么呢?” “我……”安小開有些猶疑,隔著幾步的距離,望著她。柔和的月光在她身上灑落了一片霜白顏色,也打亮了她的臉,他的目光仔細地瞧,直到落在她微腫的唇上,視線突然一凝。 臨霜的嘴唇……竟然…… 難道少爺真的…… 安小開心頭一惴,怔怔地盯著她的嘴唇說不出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