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jié)
堂上的李氏目光暗凝,饒有興趣盯著沈長歌;問蓉與錦心唇攜冷哂;另一邊的幾個人心急如焚,相互交握著雙手,強(qiáng)忍著才不呼出聲來。 定了幾秒,沈長歌猝然揚起手—— 當(dāng)那柔韌而長的藤杖揚起,空氣里瞬時劃過一聲凜冽的破空之音。臨霜下意識閉眼,意料中的疼痛卻遲遲沒有到來。接著耳邊猝然響起一道長藤落身的聲響,然后是數(shù)道驚呼聲。 “三哥!” “少爺!” …… 她訝然睜眼,驚愕扭過頭去,卻瞬間驚怔住,“少爺?!” 只見沈長歌的身前,一絲紅印逐漸從衣上暈開來,從肩膀斜貫到胸口。他的右手還握著半截藤杖,另半截已經(jīng)斷裂,靜靜落在地上。 “少爺!”臨霜驚了,瞬間爬起來,跟著翠云等人一塊擁上前,“少爺,你……” 喉嚨間忽然有些的哽咽,臨霜的話止住。 他一瞬用盡全力,將那一下打在了自己的身上。 問蓉和錦心顯然沒能想到竟會出現(xiàn)眼下這一幕,不由也愣住了,僵在原地半天沒能反映過神來。 “長歌!你!”李氏大驚,一瞬站起來,衣擺碰翻了茶盞由不自知,“你這是做什么!” 沈長歌的臉色有些發(fā)白。 靜立在原地任由眾人扶著,沈長歌緊閉上眼,靜緩了少頃,他睜眼,先是對臨霜搖搖頭,而后推開眾人,走到李氏面前。 “二嬸,臨霜是我的奴婢,奴婢若有錯,那么主人必然也脫不開干聯(lián),所以這杖過我來帶受也并無不可。二嬸既然說,三十杖足以將那藤杖打彎,那如今這藤杖已斷,是否能證明足以抵過了那三十杖?而此事,是否也可了了?” 李氏臉色僵硬著。 她凝著眼,視線在堂下的幾人身上來來回回轉(zhuǎn)了個遍,眉宇緊擰,面龐掠過一抹凌厲,“長歌,你竟然為了一個奴婢,甘愿這般紆降身份,是非不分!你真是大逆!” “長歌并非紆降身份,是非不分。”沈長歌平靜道:“就是因為長歌知曉何為是非,故才信任臨霜并非是同這等jian詐宵小之人。紫珠失竊一事,長歌自會還二嬸與吟嬌一個公道,至于這刑杖,長歌既已代受,那么還望二嬸勿要執(zhí)著,恕過臨霜,也信任長歌這一次?!?/br> “你……”李氏十指緊握,心中怒極,表面卻說不出話來。 他甘愿以自身替那丫頭受刑,此事若在公府中傳出,無論對誰,都不會是一件利事。她若執(zhí)意堅持,那么以他的性格,恐怕終將是會將此事鬧得大,屆時若拖到長公主與老夫人她們歸回,事態(tài)怕是會不好收場。 默默注視著她,沈長歌微微頷首,話語雖平卻語意堅定,淡淡道:“還望二嬸考量?!?/br> · 攙著沈長歌與臨霜兩人,眾人一路回到紫竹苑,匆匆步入內(nèi)苑的月門。 方才走進(jìn)內(nèi)苑,還未來得及翠云阿圓等人圍著臨霜回房,沈長歌猝然推開安小開,伸出手扣住了臨霜的臂腕,拉著她便大步流星走進(jìn)正屋。 眾人一怔,紛紛跟進(jìn)去,翠云連忙囑咐,“知書入畫,你們對紫竹苑比較熟,快去準(zhǔn)備些溫水、棉布等。小開,你知不知道少爺平時將傷藥放在哪里?快去拿一些來!” “都出去?!蔽葜械纳蜷L歌卻突然說了一句,語氣沉沉的,聽不出情緒。 眾人一愣,瞬時定住了動作,不解。 “都出去!”他旋即又說了一句,加重了語氣,透著一絲涼意,“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許進(jìn)來!” 怔了怔,翠云最先反應(yīng)過神來,推搡著眾人走出去了,又知機(jī)地闔好了門。 屋中僅留下了臨霜與沈長歌兩人。 頓了頓,臨霜連忙上前,望了望了沈長歌胸前那一道深長的緋血,“少爺,你這傷要趕緊處理,傷藥在哪里?奴婢——” 她話還沒完全說完,雙手卻猝然被他給扣住。緊握著她的手腕,沈長歌忽地走前兩步,逼著她向后倒退,接著背后直接抵靠在了一面墻上,雙手同樣被他在墻上按住。 臨霜一驚! 微低著頭,沈長歌定定盯著她。 兩人的離得極近,幾乎僅有一寸便可貼在一起,他的面龐和唇色都有些蒼白,唇瓣緊抿著,亮灼的眸卻似乎蘊著一種無法言說的氣意,幾乎被火氣點燃。臨霜微愣怔地抬頭看他,感覺到他扣著自己的手緊了緊,又微微松懈。深深沉了一口氣,忽地將她的手放開來。 動了動微酸的手腕,臨霜有些愣愕。 “我曾和你說過什么?!”下一秒,沈長歌沉怒著開了口。 “我說過,任何時候,你做任何事,先保證自己全身而退。為什么從始至終,你沒有告訴過他們那紫珠是我送給你的!” 他的話語氣憤而冷厲,是她一直以來從未見過的模樣,不禁一怔,心中不由自主有些發(fā)惴,“少爺,你的傷……” “你先別管我!”冷冷截斷了她的話,沈長歌緊盯著她的眼,“回答我的話!為什么?” 她一頓,肩膀不由抖了一抖,卻沒說出話來。 沈長歌沉沉舒了口氣,“你知不知道,如果我今天沒有及時趕過來,你會發(fā)生什么?!依照府規(guī),你這過錯會重杖三十,再變賣至奴市為奴隸!莫說你運氣如何,就是那三十重杖,怕是你這半條命就沒了!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臨霜心中一跳,努力抬著頭,卻不敢看他此刻盛怒的眼,“我……我說了的,是他們不信……” “你說謊!”沈長歌冷冷道:“你若是說了,那么在我向他們證明的時候,他們就不會是那般反應(yīng)!你根本就不曾說過!” 臨霜喉頭一滯,沒能再說出話來。 “你告訴我,你當(dāng)時到底在想什么!這一次,也沒有什么人需要你去圍護(hù)。還是你覺得,這公府,這紫竹苑對你而言,都是可有可無?我曾經(jīng)說過,如若你還有下一次,就把你逐出紫竹苑去!是不是即便你真的被逐出府,也不會覺得有什么!” “不是的!”臨霜一驚,遽然揚起睫,心中瞬間慌亂了,“不是的,我、我……” 她支吾地吐出了幾句,話還沒說出來,眼眶卻已經(jīng)開始紅了。 …… 正屋門外,幾個人僵僵地立在屋外,聽著屋內(nèi)的響動。 室中的聲音實在太響,即便站在幾步之外,仍可聽得一清二楚。那一陣陣凌厲憤怒的質(zhì)問頻頻傳來,直聽得幾人心驚rou跳。阿圓縮著脖子,忍不住嚅嚅問:“這……這好不容易已經(jīng)沒事了,怎么又喊起來了?難道……三少爺相信了是臨霜偷了紫珠?要攆臨霜出苑?” 她一句話剛脫口,知書入畫一下驚了,秋杏小開也大為不可思議,面面相覷,“???那可怎么辦……” 幾個人里唯有翠云是唯一鎮(zhèn)定的,道:“好了,你們都胡思亂想什么?三少爺若要將臨霜攆出府,還這么趕回來救她做什么?你們都別停在這兒了,快去照我剛才說的去做,別忘了三少爺身上還有傷呢!” 幾人一聽,立刻應(yīng)下來,紛紛快速跑去做事了。 …… 室內(nèi)的氣氛一片空滯。 僵凝了好一會兒,臨霜沿著墻壁,緩緩在他面前跪下了,低低道:“少爺,我錯了……” 她說著,聲音有些悶悶的鼻音,一滴眼淚怔怔落下來。 望見她這般,沈長歌微微一怔,心中的火氣瞬時消了大半,沉聲道:“你起來?!?/br> 她卻一動不動。他無奈,干脆伸出手,將她直接從地上拉起,“起來?!?/br> 便在她起身的時候,手臂不由自主扶了一下背脊,身子也略微斜了一斜。沈長歌發(fā)現(xiàn)了,目光在她側(cè)脊的地方掃了眼,聲音低下來,“還疼嗎?” 臨霜輕怔,很快搖搖頭。 “對不起?!鄙蜷L歌忽然說:“是我語氣太重了?!?/br> 臨霜怔了怔,“沒……” “我不是怪你?!彼溃骸拔抑?,你今天受了委屈。我只是……”話語停了一停,他終是緘默,沒有繼續(xù)說下去。 他只是有些氣。 那時他正在獵營,看到小開急急忙忙地趕來,他便知道,定是她出了事情,他甚至不曾與陛下和父親稟告一聲便匆匆趕回來,路上他聽聞小開說明緣由,緊懸的心終于有了一瞬的安定,他想,那紫珠既是他贈給她的,那么,她總會有辦法為自己脫罪,總能夠拖延到他回。 可是他卻萬萬沒能想到,她卻什么都沒說,任由她們對她實施任何判決。 便就那一瞬間,他突然就惱了,卻不知自己究竟惱的是什么。他氣她在那一刻都不愿說出實話保全自己,可是他也狐疑,是否對她來說,真的一切都是無所謂的,離開公府、離開紫竹苑都無所謂,甚至離開他也…… 稍微平靜了一下情緒,沈長歌嘆了口氣,道:“你先回去吧,我看你身上也有傷,回去讓翠云姑姑看一看,涂些藥,好好休息。我剛剛說的那些話,你不要在意,也不要多想?!?/br> 臨霜輕輕垂下睫,咬了咬唇,“那……少爺,你……” “我沒事的,等下,小開會過來照顧我。” 第88章 下廚 直到翠云替臨霜涂好了傷藥, 窗外的天色已經(jīng)是萬籟深夜了。她仔細(xì)查看過臨霜腰脊背處的幾道紅痕,確認(rèn)了并無大礙,為她涂抹了些消腫祛痕的藥膏, 又用棉布細(xì)細(xì)裹覆好, 最終壓上一條薄被。 嘆了口氣,翠云低低地道:“今天三少爺向你動氣, 和你說的那些,我們在外面, 都聽到了。說起來, 臨霜, 這件事要我看,也的確是你的不對。那紫珠既然是三少爺給你的,你當(dāng)時為何又不說出來?你不說, 連我們都不知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這事這次是放在了你身上,若是換了別人,我的第一直覺,也定就認(rèn)準(zhǔn)了, 便是你偷的?!?/br> “但是這次的事,生得也的確是怪,我左想右想, 都覺著這不像是巧合。當(dāng)初紅玉竊老夫人碧璽珠那事,也就和你現(xiàn)在一般,要我見,這肯定是有人刻意算計你。” 她的目光微凝了一凝, 心中飛快掠過一絲可能,可是轉(zhuǎn)瞬,又被自己給否定了,“臨霜,你可是有何處,得罪了二夫人和二小姐?” 即便是問蓉錦心和錦瑜合伙制造了這一切,但是當(dāng)時在碧云閣堂上,二夫人與二小姐對臨霜也是處處針對,百般不讓,看起來,是鐵了心的要將她置于險地。這樣明顯的針鋒,如若說只是為了紫珠,她都覺得不大可能。 臨霜伏在枕上,一直沒有開口說話,心情郁郁的,似乎也沒有聽見她說了什么。翠云等了一會兒,見她一直沒有回答,索性也不再問了,道: “臨霜,你也別怪三少爺,他這一次能回來救你,說起來已經(jīng)是讓我十分意外了。你知不知道,他從獵場上擅自回來,呈報上去,這可是要受懲的,他寧愿受懲也要堅持趕回來救你,心中有些氣,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br> 臨霜微微一頓,一直沒有動靜的臉龐終于動容了一下,詫異,“姑姑,少爺他……會受懲?” 翠云輕笑了下,撫了撫她的頭發(fā),道:“聽說是這樣的。行獵畢竟與行軍類同,所以也是依照軍紀(jì)進(jìn)行的,若要未曾上稟便自行離去,當(dāng)然要受懲。不過陛下畢竟是三少爺?shù)墓酶?,而且又一向喜愛三少爺,受懲倒不至于,但是受些?xùn)責(zé),是在所難免的了。” 臨霜微怔,隱隱的心中竟有些空洞,又微微泛著些酸,隔了半晌才道:“是我連累了三少爺?!?/br> 翠云微笑,溫和說道:“所以你也不要不開心了,等再過些日子,三少爺氣消了,你找個機(jī)會去謝謝他,再去向他認(rèn)個錯,不會有什么事的。你放心,三少爺既然已經(jīng)救了你,就不會輕易不管你,至于那顆丟竊的紫珠,自有三少爺做主,你不必?fù)?dān)憂什么?!?/br> 她又低低勸慰了她一會兒,眼見著天色太晚了,便替她掖好了被褥,又吹滅燈燭,喚上阿圓與秋杏告辭了。夜色低迷,籠罩著整個幽寂的紫竹苑,四下一片凝寂。 臨霜卻一直沒有睡著。 靜靜伏在榻上,她默默盯著窗口海棠上那一點暗淡月霜。她的心里一片空茫,又莫名沉甸甸的,靜滯了許久,干脆起了身,披衣步出房門。 紫竹苑內(nèi)苑的主屋之內(nèi),沈長歌包扎好了胸口的傷,取了件干凈的中衣重新穿好。 門扉動了一下,安小開從外面走進(jìn)來,直接走到他面前,“少爺?!?/br> 沈長歌看他。 只見他伸出手,從衣袖中取出了一個墨色錦盒。沈長歌接過了,放在手里看了一看,打開,就見其中一顆渾圓瑩亮的紫珠。 他又折回案邊,將案上那枚藍(lán)色的錦盒也同樣打開了,兩顆同樣大小、同樣色澤的紫珠置在燈光下,被燭光映出兩種圓潤的色澤,奪人眼目。 安小開登時訝住了,嘴微微長大,道:“原來還真的是有兩顆紫珠??!” 輕捏起墨色錦盒中的那一顆珠子,沈長歌放在燈下望了一望。整個珠子完美無瑕,珠身全無一絲瑕疵,他半晌又?jǐn)R下,面無表情,“這是從哪里找出來的?” 頓了頓,安小開道:“王錦瑜的房間?!?/br> “王錦瑜?”沈長歌詫異了一下,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