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還得是小陛下自己緩過神不疼了,他才一步三回頭的坐回去。這下坐回去尤慕月也不敢去吃那豆子,托著腮幫子紅著眼圈,委委屈屈的坐著。王二栓又是擔心又是焦躁,把碟子一推,坐在那里盯著尤慕月瞧。 兩人大眼瞪小眼,不一會兒氣氛就尷尬起來了。 栓子撓撓頭,靈機一動,問面前女子說:“悶不悶?” 尤慕月惦記著院子里的雞,以為栓子同意她接著喂了,刷刷的點頭。這要讓錦宮養(yǎng)奇珍異獸的宮人瞧了,非得氣歪過去。合著陛下不喜歡犴達犴,喜歡蘆花雞??? 扯回當下,栓子見尤慕月點頭,心里越發(fā)愧疚。這小伙子一個人在家都憋壞了,心思太多。他覺得錦都肯定花花世界,醉生夢死他進去過一次,簡直是人間天堂!藏書之豐富令人咂舌,到處都是玩的樂子。哪像梧桐嶺什么都沒有只能喂雞,還要做戲佯做有趣,尤慕月跟著他太委屈了。 起身套了件衣服,對著炕上縮成一團的女子招招手,道:“走,找樂子?!?/br> 尤慕月一聽竄了下來,田園風光一向是尤氏皇族最向往的生活,悠閑??!蹦蹦跳跳的跟在他后面,朝著不遠處的一個村舍快步走著。王二栓走在前面領路,袖子里捏著一個小錢袋子。以前他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村里人也幫襯著,一年到頭也攢些閑錢。現在家里多了一口人,錢得攢著花。但又舍不得讓人就在家里和他大眼瞪小眼,一狠心,覺得找樂子的錢還是要花的。 梧桐嶺不大,兩個年輕人腳程又快,沒一會兒就到了一間人聲鼎沸的村舍,人還在大門口外,就能聽見里面的笑聲罵聲。尤慕月一臉興奮,面對未知領域充滿探索的欲望。王二栓見狀一咬牙,又從懷里摸出了一塊碎銀子,狠心帶著人往里走。 臨近冬日,天氣也涼了下來。屋里人多也不冷,但村舍還是都早早就換上了厚重門簾。栓子剛剛掀開門簾,就聽見里面張大娘樂呵呵的問道:“喲!栓子來給大娘送零花錢了?” 王二栓捏著錢袋子,回憶起舊事不大高興,搖搖頭把尤慕月領進來,悶聲道:“她在家里悶?!?/br> 尤慕月腦袋一鉆,整個人就進了屋,笑嘻嘻的和屋里眾人打招呼,叔叔大爺大娘叫得的痛快。 能不痛快嗎? 那位張大娘手里還拿著麻將牌,桌上擺著碎銀子,一個典型的小賭坊?。?/br> 屋子里的人一瞧跟進來的女子,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他們對栓子從錦都帶回女子的這個舉動有點糾結,一方面恨鐵不成鋼,覺得他辜負村里人這么多年的期待。另一方面還挺暗自雀躍,誰家還沒個小輩呀,栓子有了這個污點,村長肯定不能把選秀推薦名額給他了呀! 再說了,伸手不打笑臉人,這女子和栓兒除了沒出息些,說不出個壞來。是故心理都沒怎么斗爭,恰好有人胡了一盤打完,一個大爺就把自己的位子讓出來,招呼尤慕月:“在家里還不得憋壞了,來來來,坐這兒,玩幾盤!” 尤慕月也不矯情,盤腿就上了炕,正要跟著洗牌,張大娘按住了她的手,心里感慨了下真夠細嫩,這栓子有福氣的,接著開口說:“栓子沒和你說大娘這里是要玩些彩頭的?” 小陛下轉頭用眼神詢問,栓子咬著牙把錢袋子拍在桌上,正要后退又走上去伏在尤慕月耳邊低聲說:“這東西上癮,我…我沒多少閑錢…” 還要再交代,張大娘推開了他,嘖嘖嘖的對尤慕月說:“這小子沒別的毛病,小家子氣。上個年節(jié)在大娘這里輸了點錢,氣到開春,在地頭見了我都不說話?!?/br> 尤慕月聽了嘿嘿一笑,拽著栓子的前襟拉低距離,說:“別怕,不會給你輸完的?!?/br> 屋里其他人一聽都哈哈哈的笑話王二栓,但栓子置若罔聞,坐在尤慕月后面捏著袖子,死死盯著牌局。 沒辦法,栓子輸怕了。 尤慕月打懂事起就以離宮出走為夢想,青樓酒館賭坊,那都是她最期待的地方。宮人們又不敢給她模擬青樓酒館,還不得被百官參死?賭坊卻是無傷大雅,同齡宮人都已和小殿下打過牌為榮。同齡人嘛,年紀也都不大,彼年還沒有那種給陛下喂牌的花花腸子。懂這種事的宮人們心里惦記的是老陛下,也沒人搭理她。再后來大家懂事了,尤慕月還和施壯志學了些街頭的老千手段。 久而久之,小陛下的牌技不能說錦都無敵手,錦宮無二還是稱得上了。 本來緊張兮兮的王二栓越看越心驚,尤慕月一個時辰的功夫,又是小七對,又是清一色,胡的張大娘臉都綠了。手邊擺著的錢袋不光沒扁,還鼓囊了起來。 尤慕月沒有王二栓眼皮子淺,瞧著張大娘的臉色不大好,湊合打完這一局,把牌一推。從錢袋子里摸出幾塊碎銀子,拿出來給各位買酒喝。屋子里的張大娘見狀也是臉色一松,沒了剛才的劍拔弩張。 見尤慕月要拉起王二栓走,還熱切的攔著說再玩一會兒吧! 小陛下擺擺手說回去喂雞啦,王二栓聽了吊起眉毛直擺頭,尤慕月才不管他,拉著就往外走。 出了張家院子,栓子還心不情不愿的回頭張望,掂著錢袋子,不甘心的說:“手熱,應該接著玩的?!?/br> 尤慕月聽了好氣又好笑,再贏下去張大娘以后還會讓她進門嗎?講究一個可持續(xù)發(fā)展。 踮起腳敲了一下王二栓的腦袋,真是個笨蛋。 王二栓還不服氣,二人正在這里打鬧,突然聽見不遠處有學童的朗朗書聲。尤慕月噓了一聲,快步跟了過去。 一個為人君者,最欣慰的就是國家的下一代欣欣向學,尤慕月也不例外。 只是走近之后,等尤慕月聽清了這些孩子們讀的什么,一臉黑線的拉起跟過來的王二栓轉頭就走,毫不猶豫。 王二栓聽著傳來的稚嫩童聲,一臉不解,這怎么了突然?多么好學的孩子啊… “小陛下臉色羞紅,手上縛著蘇州進貢來的錦帶,嘴唇一張一合想要說些什么。忽地聽人走近,有人掀開門簾走了進來。笑得曖昧,貼近了小陛下的耳畔…” 尤慕月心里想,天方完了,真的。 ☆、敢問姑娘在國子監(jiān)代過什么課 小陛下拽著王二栓回了家,氣的連晚飯也沒吃,蘆花雞跟在她后面轉悠,也被陛下無情的忽略。轉身進了她睡覺的屋子,把門一鎖跳上炕去,鉆進了被窩里縮成一團。 任由王二栓在外面捧著飯碗怎么敲門,也不肯出來。直到天擦擦黑,王二栓才放棄了給她投食的想法,心里又開始胡思亂想。是不是他做的飯不好吃啦?梧桐嶺的環(huán)境不好啦?小賭坊里玩的不開心啦?刷碗的時候還沉浸在腦補中,不小心打破了一個碗,立馬回了神。蹲在地上心疼了半天,捏著碎了的碗片猶猶豫豫的舍不得扔,要讓張大娘看見非得笑話他不可,真是小家子氣。 再說屋子里的尤慕月,雖說早早就鉆進了被窩,可一直沒能睡著。 沒辦法,尤慕月心里苦。 遇到栓子之后這幾天,小陛下雖然吃了些身體上的苦頭,但精神賊愉悅。腳磨破了不要緊,喂雞也不要緊,她脫離了寸步不離的亂臣賊子,生活在與世無爭的梧桐嶺,世外桃源,圓了歷代尤氏陛下的一個農家樂夢。 小陛下還美滋滋的,覺得自己就要在這里扎根了,打牌都要留一手,卻被學童們的朗朗書聲一下子揪回了現實。 托著腮撐著頭,漆黑的屋子里只剩了尤慕月的眼睛隱隱綽綽的發(fā)著光。 尤氏陛下被亂臣賊子們欺侮了多少代,心理素質是很好的。即便當初湯伏華逼宮,我們小陛下也是片刻之間就冷靜了下來。連碰到狐貍精這樣的打破無神論的突發(fā)事件,尤慕月也能在泰山崩于前只改色一會兒。是故眼下,易容后的尤慕月糾結了一陣子,琢磨出了一個主意。 擒賊先擒王,解鈴還須系鈴人,學習要從娃娃抓起。 作為一個時不時的也喜歡去國子監(jiān)皇家幼兒園兼職當個思政先生的陛下,尤慕月給自己做了一個不大不小的人生規(guī)劃。都說鄉(xiāng)村少年淳樸,你看看王二栓,就非常淳樸。 仿佛當年中宗陛下夜有所悟,一拍妃子大腿讓天方改走三權分立的路。此刻在這鄉(xiāng)村野舍,尤氏后人一拍自己大腿,決定從小處做起。能改變一個人,就改變一個人。 隔日清晨,王二栓領著尤慕月走走停停,不大愿意。栓子覺得自己能養(yǎng)得起尤慕月,他有的是力氣,家里多張嘴根本不是問題。而且讓人家一個錦都的女子出去做活,將來和老丈人來往的時候,還不得覺得他沒用。再說,他屋頭的女子一看就只適合養(yǎng)在深閨,錦衣玉食。 所以他現在走走停停,一臉不情愿。但卻拗不過小陛下心思堅定,還是把尤慕月帶到了村塾。他們二人起的早,眼下村塾就星星點點幾個打掃的學生,還有一個捧著錦都日報的弱冠先生。 先生姓李,坐在那里翹著二郎腿,手邊擺著一杯剛沏好的濃茶,時不時的端起來嘬上一口,嘖嘖嘖的感慨生不逢時,晚生幾年和陛下更配。 他自然是不知道,這會子村塾外的女子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小陛下。人家進屋的時候,他還挺不樂意,有點看不起這一對。 在天方適齡青年眼里,最少也得等到陛下成親之后才死心吧?陛下仙去不死心的人都比比皆是好伐? 你看看這倆,連小陛下的選秀也不參加就私定終身。怪不得也沒見著這女子的父母來,女子一口錦都貴人的標準官話,想來家里也是有頭有臉的,女兒跟別人私定終身了,多丟人啊。 正嫌棄著,來人先開了口。 “在下蕭果珠,錦都人士,特此自薦。曾在國子監(jiān)代過幾堂課,希望能為梧桐嶺廣大學子進一份心,出一分力?!?/br> 李先生本來存了小看的心思,這一聽還在國子監(jiān)代過課,立馬坐直了身子一臉愧疚,抱拳道:“在下眼拙,未能遠迎。敢問姑娘在國子監(jiān)代過什么課?” 尤慕月看他模樣恭謹,也把剛開始的不快甩開了,扯了張椅子坐到了李先生的對面。王二栓小心眼,看著學童越來越多,低下頭湊到小陛下耳邊,要不咱回吧? 尤慕月推開他,把椅子拉近李先生,神神叨叨的說:“思政課?!?/br> 李先生一聽哈哈哈的捧著肚子笑,笑出豬聲。你自己都私奔了還好意思去給別人教思政課? 尤慕月見他這樣一臉蒙逼,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等那人笑完,李先生扁著嘴右手一擺,不要不要。 尤慕月一聽嘿,怎么不要呢? 又拖著椅子往前拉,拽住要離去的李先生,可憐巴巴的說:“我家揭不開鍋了,李先生,賞碗飯吃吧?!” 李先生還沒反應,王二栓先急了,怎么就揭不開鍋了?早上還派來給你做的rou包子,純rou餡,都快成包了個實心rou丸子了。這么說讓人家怎么看?以為他王二栓這么沒用呢,村里人怎么看?怎么看! 尤慕月拍拍他安撫了一下,繼續(xù)可憐巴巴的看著李先生。 李先生被她看得有些發(fā)毛,來的越來越多的小學童此刻也圍了一圈,說著嶺上式官話:“李咸生,李閑生!” 叫的李先生靈機一動,這人可以做個官話教學??!這以后一開口,多有面子! 是故尤慕月的兼職就在這樣的氣氛下確定了。 然而緊接著的閱讀課就讓小陛下有些后悔。 閱讀課上的教材,竟然就是小陛下明令禁止的小夜譚。這種刊物作為拓展閱讀訓練擺在學童的桌頭,是何等的不堪! 好在有一個模樣乖巧,一心向學的女童捧著一冊本子走上講臺,尤慕月一看拿得不是小夜譚,非常欣慰。像我們栓子一樣的淳樸孩子,梧桐嶺還是有的,天方沒有完! 天方沒有完! 只聽小女孩子問道:“蕭先生,您看這段感情描寫是不是有些突兀?” 尤慕月接過一看,啪的一聲翻過去拍在桌上,面紅耳赤。 鄰國有個名伶喚作詹一美,鐵粉無數,坊間流傳著他的不少同人本。此人甚妙,每每看到都眉毛一挑,親自再發(fā)一車。 可尤慕月不是個妙人?。?/br> 眼前學童雖然寫的只是清湯寡水,但誰知道長大以后不會成為小夜譚的當家主筆燉五花rou呢? 故而此刻按捺自己震驚下來,讓學童們安靜下來。才不管自己交的是不是官話課,她要給梧桐嶺適齡學童上思政課。 回憶起以前在國子監(jiān)上思政課的情形,尤慕月信心滿滿。把那一套“ 囚皇不過是舊勢力的糟粕,該棄當棄。指不定下一秒就轉角遇到愛,若帶著這個不切實際的夢如何能珍惜眼前人,怕是要錯失良機,與真正的貼心人陌路兩隔,老來老去悔不當初?!钡脑捰终f了一遍。 說完自己都在感慨,這是進步的曙光,這是思想解#放運動的開端,這是讓天方子民朝著更加理智的方向前進!而她,尤慕月,將會是中宗之后在天方史冊中再度留下改革身影,濃墨重彩的一位陛下。 這種心態(tài)每個給小夜譚投稿的作者都曾有過,剛出鏢局的門就認為,這本老子能紅。 然而世事難料,總是不盡如人意。 尤慕月期待能得到在國子監(jiān)一樣的掌聲,不料底下的學子們先是沉默如雞,接著面面相覷,然后不知道是哪個孩子率先嚎哭了起來,其余眾人也都跟著哭了起來。 嚇得小陛下不知所措,連忙下去哄,學童們也打開她的手,怎么哄也沒用。一個個的收拾書包,摸著眼淚就往家走。聞聲尋來的李先生見狀嚇了一跳,他教書教了多少年沒見過這種場面。 二人攔也攔不住,看著一個個離去的學童背影,無奈又慌張。 小陛下被村塾開除了。 尤慕月抱著胳膊,覺得初冬的天分外冷,朝著栓子家慢慢的挪。 遠遠的就看見栓子家的大梧桐樹底下烏泱泱的圍著一群家長,王二栓手里拿著鍋勺,黑著臉,挨罵。 尤慕月:嗯,路漫漫其修遠兮。 ☆、造反啦! 小陛下因為在村塾傳播負能量反#動言論,不光被李先生趕了出來,就連好不容易打牌打出來的一點鄰里友誼,此刻也消失殆盡。若不是她回來的時候栓子護著,幾個不講理的大娘可能要弒君了。 晚飯的時候王二栓本來是想教育一下她的,但看著尤慕月腦袋垂著整個人頹喪的不行,他的話也說不出口,干脆就只是不住的給尤慕月夾菜。罵不能罵,還得反過來安慰:“不做也好,能掙幾個錢。” 尤慕月拿筷子大力戳碗里的米飯,悶悶不樂,郁郁寡歡,思想解#放太難了。 兩人正悶頭吃著飯,因為小陛下的情緒低落,王二栓這個悶葫蘆覺得自己的口音在尤慕月面前顯得越發(fā)難聽,不愿開口說話,一頓飯吃的安安靜靜。 突然間門外傳來了一陣敲鑼打鼓的聲音,王二栓知道這是城里的傳令官來了。傳令官是位屬錦宮陛下直接管轄,一般是得了命令后,一匹快馬沿著各自所屬路線把上意傳達到沿途各地。一般傳達的就是開選秀,辦春闈之類的消息,平時是見不到的,稀罕的緊。是故聽到鑼鼓聲的時候王二栓和尤慕月一起放下筷子走了出去,栓子站在大門口和已經出來的鄰居問話,尤慕月扒在大門上探出腦袋去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