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雅同志，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人家辛辛苦苦的在候車室貓了一夜，就是怕你一路走回去太辛苦，所以才巴巴的提前趕去縣城。我是九點的火車，早上他們早走一會也趕得上，這份情誼你可不能無視，必須要有所表示?！?/br>
    蘇雅眨了眨眼：“表示，怎么表示？”

    “你一定要鄭重的邀請韓少校也跳一曲?！?/br>
    “我不會跳舞?！?/br>
    “他會?！绷航▏鴫旱土寺曇舻溃骸拔覀冊谒奚崂飳W過，他的理論很扎實，只是沒有實踐過，你幫他驗證一下成果?！?/br>
    梁建國雖然跳的不好看，但基本的舞步和動作還是很標準的，可見他們在宿舍里都學過，想像一下那場景，蘇雅不禁失笑。

    兩人明明是第一次見面，卻相談甚歡，一邊隨著舞曲轉(zhuǎn)動，一邊說著話。他們的舞姿雖然很不好看，甚至顯得很別扭，但沒有人笑，這可能是梁建國今生最后的一支舞了，沒有人能笑的出來。

    沒有人笑，眾人都默默地注視著他們，直到舞曲結(jié)束，場館里靜悄悄的。蘇雅拉著梁建國向前走，他走的一瘸一拐，左腿也是硬拖過去的，姿勢很是滑稽。

    第39章

    看到眾人都在望著他, 梁建國剛剛輕松下來的心情又驟然緊張了起來，他越緊張走的就越艱難, 一個不穩(wěn), 險些摔倒。

    蘇雅連忙扶住他，梁建國站穩(wěn)了身形，可是卻無法再向前走一步，頭也深深地低垂到胸口，不敢抬頭去迎接別人目光。

    雙節(jié)晚會, 還是梁建國復員的歡送會, 來參加的人很多。開始領導主持的那會蘇雅不在，后來嘉獎梁建國以后, 造船廠的領導們大多都走了，讓年輕人沒有拘束好好的在這里玩。

    雖然跟著領導也走了一部分, 但場館里還有一百多人，此時都齊刷刷的看著梁建國。這樣的壓力，即使梁建國的心態(tài)再好，此時也有些撐不住了。他甚至都無法走路了, 他不想讓別人看見他奇怪又難看的姿勢。

    他垂首看著自己的褲腿，表面上看與常人無異，可是只有他知道里面不過是冰涼僵硬的假肢, 他的眼眶發(fā)熱，卻強忍著不肯落下淚來。

    別人距離的遠, 看不清楚, 可蘇雅就站在他身邊, 他悲傷的表情她看的清清楚楚。

    舞曲停了，偌大的場館里靜悄悄的，這樣壓抑的氣氛，梁建國這樣難過的表情，讓蘇雅直覺一陣熱血直沖入上心頭。

    她不禁提高了聲音大聲道：“梁建國同志，挺起你的胸膛，抬起你的頭顱，這條腿是你的軍功章，不是你的恥辱。我們會銘記你為翰海造船廠所做出的貢獻，永遠都不會忘記?！闭f完，她舉起手敬禮，五指并攏，單臂彎曲，姿勢非常標準。

    場館里很靜，蘇雅的聲音很大，她擲地有聲的話語傳到了每個人的耳中?？吹剿炊Y，身著軍裝的軍人們不禁都齊刷刷的舉起了手，筆直的身姿，莊重的軍禮，沒有穿軍裝的人也熱烈的鼓起掌來。

    梁建國抬頭看到這樣的場景，一直拼命忍著的淚水決堤而出，他也鄭重地舉手敬禮，轉(zhuǎn)了一圈感謝大家。然后就踏著莊嚴的步伐向前走去，雖然他走路的姿勢依然很別扭很滑稽，但他也不會在意了，這是他的軍功章，是他的驕傲。

    蘇雅把梁建國送回到原處，笑瞇瞇的對和韓東暉和孟偉道：“喏，你們的英雄，我全須全影的送回來了?！闭f完，和幾人揮了揮手就走開了。

    今天的晚會比較隆重，準備的吃食很不錯，平時可是很難吃到了，蘇雅一心惦記著。把梁建國送到韓東暉的身邊，她就又迅速回到桌子前，找好吃的去了。

    蘇雅正吃的高興，沒注意到韓東暉和孟偉不知什么時候，一起走到了她的身邊，蘇雅嘴里噱滿了東西，支支吾吾的問道：“你們找我還有事嗎？”

    韓東暉用夾子加了一塊放的比較遠，蘇雅夠不到的點心放進她的盤子里。孟偉卻是迫不及待的笑道：“梁建國說你要請韓東暉跳舞，我跟過來看熱鬧。”

    蘇雅頓時嗆住了，拼命的咳嗽，韓東暉只得走近給她拍打后背順氣。

    孟偉擠眉弄眼的笑：“蘇雅meimei，一聽和我們韓少校跳舞，就激動成這個樣子?！?/br>
    蘇雅總算是順過了氣，漲紅了臉道：“誰激動了，我根本就不會跳舞。”

    “怕什么，我們韓少校跳的再難看，也總比老梁跳的好，你還怕出丑啊?！?/br>
    孟偉現(xiàn)在是看出來了，蘇雅的性格大方開朗，不像別的女孩子扭扭捏捏的，和她說話就隨便起來。

    蘇雅吃吃道：“可是……可是……”

    蘇雅正結(jié)結(jié)巴巴的說不出話來，高琳卻慢慢地走了過來，以前，面對蘇雅，高琳還算和顏悅色，這次卻是冷若冰霜。都是因為蘇雅才會讓她這么難堪，她哪里還能笑的出來，暗中還狠狠的瞪了蘇雅一眼。

    但蘇雅也不氣惱，至少高琳為她解圍了，高琳卻用力把蘇雅擠到了一邊，看著韓東暉吶吶道：“韓東暉，我……我剛才只是猶豫了一會，我不是真心要拒絕梁建國的，真的，我……”

    不等她說完，韓東暉就截口道：“你不必給我解釋，你還是想想怎么給高工解釋吧。高工為了一二五號軍艦，付出了多少心血，廠里的工人為此付出了多少的努力和汗水。梁建國他們拼命保住了軍艦，挽回了國家的損失，也避免了很多人的心血付之東流，這樣的英雄你都會嫌棄，你還真是……”

    見他們談這么敏感的話題，蘇雅端著盤子就想要偷偷溜走，高琳對她恐怕已經(jīng)恨之入骨，她就不要再留在這里拉仇恨了。二來也可以避開和韓東暉跳舞，一舉兩得。

    可惜蘇雅只走出幾步，韓東暉就看出了她的企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手中的盤子拿走交給了孟偉。一邊淡淡的對高琳道：“你還是在事態(tài)沒有惡化之前，趕緊回去告訴高工，讓他想辦法解決吧?！闭f完，就拉著蘇雅走進了舞池。

    高琳氣的跺腳：“我不過是沒和梁建國跳舞，有什么大不了的，干嘛說的這么嚴重來嚇我?！?/br>
    孟偉也加了一塊蛋糕慢條斯理的吃著，一邊嘆道：“他還真沒嚇你，今天晚上雖然是雙節(jié)晚會，但最重要的還是梁建國的表彰大會和復員會。他不過想邀請你跳支舞而已，可是你卻拒絕了，這簡直是在領導臉上抹黑啊。

    這會肯定已經(jīng)有人去給領導通風報信了，電話會馬上打到你家的，你說高工要是知道了，該多生氣啊。而且這還是小事，大麻煩還在后面吶，你慢慢想吧。”

    高琳想了半天也沒想出還有什么嚴重的后果，就算是領導打電話和高立民說，那又怎樣，父親難道還會為了這點小事，就責罰她這個獨生女兒不成，想到這里，高琳不以為然地走了回去。

    可是看見舞池里翩翩起舞的蘇雅兩人，她氣的咬牙，還不如回去吶，可是卻又不甘心。她今天費盡心思的打扮這么漂亮，就是為了韓東暉，可是他卻沒有看自己一眼，反而和一個鄉(xiāng)下丫頭去跳舞，氣的她怒火中燒。

    蘇雅真的不會跳舞，韓東暉的理論也許很好，但他也從來沒有實踐過，而且和蘇雅跳舞，他多少也有些緊張。

    開始兩人跳的歪歪扭扭的，蘇雅還老踩他的腳，不過兩人的悟性都還不錯。蘇雅雖然不會跳，但身形靈活，能跟上韓東暉的步伐，跳了兩圈，便摸著了門道，漸入佳境，跳的流暢多了。

    韓東暉穿著軍裝，身姿矯健，蘇雅身穿著鮮艷的大紅長裙，身材苗條，兩人在舞池中很是醒目。

    韓東暉的手臂輕輕地攬著蘇雅纖細的腰肢，兩人跟隨著舞曲旋轉(zhuǎn)跳動，看到有人轉(zhuǎn)了過來，韓東暉怕撞到蘇雅，就把她往前拉了一點。

    兩人的身子貼在了一起，但等那一對舞者過去，韓東暉馬上又拉開了兩人的距離，但趁機低聲在她耳邊道：“蘇雅，謝謝你?！?/br>
    蘇雅知道他是謝自己剛才給梁建國解圍，便微微笑了笑沒說什么，只是聚精會神的跳舞，生怕又走錯了舞步，踩到他的腳。

    韓東暉的笑聲在她頭頂響起：“不用那么緊張？”

    “我……我怕再踩著你。”

    “不怕，我情愿給你踩，任你踩一輩子。”

    蘇雅聞言吃驚的抬起了頭，韓東暉凝視著她，眼睛璀璨若星：“蘇雅，明天送走梁建國，我就要回三號臺了，你等我回來，回來我們就……”

    韓東暉的話還沒有說話，場館里忽然陷入了一片黑暗，人群中響起一陣驚呼，有人快速地走出安慰眾人：“大家，不要驚慌，可能是線路出現(xiàn)了什么問題，大家先呆在原地不要動，馬上就好?！闭f完，就急匆匆的找人修電路去了。

    有韓東暉在身邊，蘇雅到是不怎么緊張，但場館里的燈忽然全滅了，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她還是有些不安的伸手拽住了韓東暉的手臂。

    韓東暉攬在她腰間的手，忽然用力把她拉進了自己的懷中，蘇雅還以為他是擔心被人撞到，所以要拉她過來，也沒在意。

    可是韓東暉另一只手卻拖住了她的后腦，灼熱溫軟的嘴唇準確地吻住了她。蘇雅吃驚的睜大了眼，可是黑暗中卻什么都看不到，只感覺到韓東暉越來越急促的呼吸，和那越加灼熱的親吻。

    韓東暉的親吻有些生澀，但很熱烈，guntang的唇在她的唇瓣上輾轉(zhuǎn)廝磨。蘇雅大腦一片空白，全身酥軟無力，險些都站不穩(wěn)了，好在韓東暉的手臂還攬在她的腰間，支撐著她。

    直到兩人都無法呼吸，韓東暉才戀戀不舍的放開了她，但手還在她的腰間支持著她。

    蘇雅只覺得臉頰guntang，即使明知在黑暗中，韓東暉看不見她，還是羞的捂住了臉。

    韓東暉也好不到哪里去，兩人的距離很近，蘇雅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他劇烈的心跳聲，好似擂鼓一般。

    兩人都不知該說些什么，好在有人終于解救了他們，高臺上亮起了幾束手電筒的亮光。還有人大聲叫道：“抱歉，因為帶動的燈泡太多，線路燒了，晚會就到這里結(jié)束了，大家都回去吧。”說完，就讓人拿著手電筒給大家照路。

    眾人正玩的高興，現(xiàn)在卻停電了，很是掃興，但也沒有辦法，只得向外走去。

    韓東暉和蘇雅一起走到了場館的門口，看著周圍熙熙攘攘的人，韓東暉有些不放心：“我送你回宿舍吧?！?/br>
    蘇雅連忙搖頭：“不用，梁建國走路不太方便，你還是去照顧他吧，孟偉一個人恐怕不行，我先走了，再見。”

    蘇雅這會只想趕緊逃，快速的把話說完轉(zhuǎn)身就走，韓東暉在她身后叮囑道：“蘇雅，等著我，我很快就會回來的?！?/br>
    蘇雅頭也不回，只伸手揮了揮就融入人群中不見了。

    高琳雖然有恃無恐，但回去的時候還是難免有些心虛，她拿出鑰匙輕輕打開房門，連走廊的燈都沒有開，踮著腳進屋，想要偷偷溜進自己的房間?？墒亲叩娇蛷d卻發(fā)現(xiàn)高立民就坐在沙發(fā)上，正在自斟自飲。

    自從母親去世以后，高立民就再也沒有喝過酒，今天卻一反常態(tài)，讓高琳有些意外：“爸，你怎么喝酒啊?！?/br>
    高立民抬頭淡淡的看著她：“琳琳回來了，過來坐?！?/br>
    高琳有些忐忑的走到他旁邊坐下，囁嚅道：“爸，你有什么事嗎？”

    高立民喝干了杯中的酒，緩緩地把酒杯放下：“我沒事，是你有事，琳琳，你mama去世的早，我疼惜你自小就沒有了母親，加上我只有能你一個女兒，就不舍得管束你，是我的錯，把你養(yǎng)成了這樣的性格?！?/br>
    高立民說的沉重，高琳不禁有些煩躁，拉長了聲音道：“爸，你別聽外人瞎說，我只是沒有和梁建國跳舞，有那么嚴重嗎，讓你把我媽都扯出來了?！?/br>
    高母去世，父女兩人都盡量避免提起她，免得惹的人傷心，現(xiàn)在高立民把亡妻拿出來說事，證明這事肯定很嚴重。

    見高琳還是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高立民不禁嘆息：“如果一二五號軍艦出現(xiàn)了意外，不僅讓國家損失上億的資產(chǎn)，也不說我們這些人為之奮斗的日日夜夜，就是廠子里一年的效益也會付之東流。

    有多少軍人會因此離開部隊，有多少工人會失去工作，有多少家庭會為此失去經(jīng)濟來源，無法生存。可有人用自己的生命挽回了這樣嚴重的后果，梁建國雖然幸免于難，但他為此失去了一條腿，不僅要復員離開部隊，還會終生殘疾。

    廠里的人都對他感激不盡，郭廠長甚至不惜花了好幾萬為他接假肢，琳琳，這樣的人不值得你尊敬嗎？”

    “我也尊敬他啊，我只是不想和他跳舞而已。”

    “你嘴上說著尊敬，但你心中卻在嫌棄他，琳琳，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你嫌棄救了全廠的英雄，以后你怎么在廠子里立足吶？”

    高琳有些狐疑的問道：“爸，哪有這么嚴重。”

    見高琳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高立民也有些無奈：“琳琳，你現(xiàn)在只有兩個選擇，要不離開造船廠，調(diào)到地方去任教，要不……”

    不等高立民說完，高琳已忍不住高聲打斷了他的話，嘶聲道：“我不去地方。”

    “那你就真心的對英雄表示出敬意，以求得到大家的原諒?！?/br>
    “我該怎么做？”

    “明天梁建國就要復員回去，你去采一束鮮花送他。”

    “如果他……他不收吶？”她晚上在眾目睽睽之下拒絕了梁建國，如果他記恨在心，當眾拒絕了她的鮮花，那自己不是更難看嗎？

    高立民長長的嘆息：“他會的，看在我的老臉上，他也會收的?！闭f完，他就起身回自己的房間，他的身形有些踉蹌，高琳起身要攙扶他，卻被高立民重重地拂開。

    第二天上午，梁建國就要離開，雖然沒有送葬兩位烈士那么隆重，但也有很多人來送行，長街兩邊也站了滿了人。

    軍用的敞篷指揮車，司機開著車，高立民坐在副駕駛上，后排坐在胸帶大紅花的梁建國和韓東暉。車子在長街上緩緩地行駛著，梁建國不時的抬手，對兩邊歡送的人群揮手致意。

    雖然他很堅強，但此時就要離開心愛的軍隊，以后再也回不來了，他不禁心酸又難過。

    韓東暉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無聲的安慰著他，正在行駛的車輛卻在此時停住了。高琳懷抱著一大束鮮花快步走了過來，走到了梁建國所在的車門前，舉起手中的花遞給了他。

    梁建國還沒有開口，但長街上已經(jīng)有人開始議論紛紛，可見昨天晚上的事已經(jīng)傳到了別人的耳中。

    一個人的聲音低，可是這么多人的議論聲匯聚在一起就很大了，難免就鉆入了高琳的耳朵里。她的臉頓時一片通紅，簡直想要收回手，然后馬上逃掉。

    可是昨天她也許還有些不以為然，以為高立民是危言聳聽，借機教育她。那此時她才深切的感受到，這件事可能引起的惡果，如果今天不能得到了梁建國的原諒，那她以后在廠子里真的是寸步難行了。

    好在梁建國雖然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了她手中的鮮花，低聲的道謝。

    高琳長長的松了一口氣，深深的鞠躬表示敬意，梁建國也微微點頭回禮，便讓汽車繼續(xù)前行了。

    走出了很遠，高立民才回過頭對梁建國道：“建國，謝謝你為造船廠做出的貢獻，也謝謝你體諒我這個老頭子?！?/br>
    梁建國微笑道：“高工太客氣了，那是我應該做的。”

    高立民在他的手上拍了拍，便轉(zhuǎn)過了身子，梁建國卻有些驚喜的叫道：“蘇雅?！?/br>
    韓東暉此時也看見了蘇雅，她站在人群中，雙手亂搖，和梁建國揮手告別，梁建國也對她揮了揮手，一邊卻壓低了聲音道：“蘇雅是個好姑娘，你要是喜歡可要快點出手。”

    “嗯，等從三號臺回來我就開始行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