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宓傻楞楞地看著李武。隔著帷帽，她的雙眸底都能倒映出李武的面容。

    李武面無表情地盯視著姜宓，慢慢的，他伸出手，他伸手揭開她的帷帽，露出帷帽下面那張不屬于楊氏，而是屬于姜宓自己的臉。

    美人現(xiàn)世，一時之間，整個小鎮(zhèn)再無半點(diǎn)聲息。

    李武似乎一怔，從姜宓美麗的臉蛋上，他看到了年幼時總讓他感到畏懼的那張婦人的臉。一時之間，李武的眼中閃過了一抹仇恨。

    不過那抹仇恨剛剛?cè)计穑謱ι辖的请p熟悉的，仿佛一直眷戀著他的眼，李武低著頭，他認(rèn)真地看了姜宓的眼睛一會后，手中晃了晃她的帷帽，皮笑rou不笑地說道：“我的meimei不管處于什么境地，聽說都能活得很好？”

    姜宓那雙明澈如水，卻也透著幾分純凈的眸子還在傻呆呆地看著他。

    李武垂了垂眸，轉(zhuǎn)眼，他的唇角再度浮起一抹冷笑，他冷冷地說道：“聽說，你又和崔子軒和好了？嘖嘖，這一點(diǎn)真是一點(diǎn)也不像你母親。”

    他的語氣不善。

    但這么些年了，李武對上她便沒有客氣過。所以，姜宓也捉摸不透他的心事。她只是怔怔地看著哥哥，聽到他的問話后，姜宓點(diǎn)了點(diǎn)頭，楞楞地說道：“是，我們和好了。哥哥呢？哥哥娶了嫂嫂嗎？”

    “哥哥？嫂嫂？”李武突然把手中姜宓的帷帽重重朝著地上一踩，漲紅著臉喝道：“誰是你哥哥嫂嫂？你也配？”他的聲音很沉很重，仿佛夾雜著太多的郁怒和恨意。

    姜宓嚇得臉一白，唇瓣哆嗦著，可是，也是這一嚇，讓她從親人相見的喜悅中清醒過來。慢慢的，姜宓眼中的狂喜在消失，慢慢的，她蒼白的臉色變成了平靜。

    姜宓看向李武，她唇瓣動了動，想要說什么，那話到了唇邊又消失了。姜宓低下頭，她彎下腰慢慢地拾起自己的帷帽。

    把帷帽重新戴上，姜宓朝著李武福了福，聲音低低地說道：“不知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李武沒有說話。

    見他不說話，姜宓又向他行了一禮，她輕聲說道：“殿下如果無事，姜宓告退了?！闭f罷，她轉(zhuǎn)身便走。

    李武猛然伸手，他扣住了姜宓的手臂。

    這般扣了一會姜宓的手臂，李武喉結(jié)動了動，終于，他皮笑rou不笑地開口了，“姜氏，如果你在北周過不下去，孤這個南唐太子還是愿意接收你的?！彼牟恢新?，語氣更不中聽，透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施舍，一如他幼年在那個婦人手下討生活時一樣。

    姜宓唇動了動，想要反諷幾句，最終到了嘴邊的，卻是一聲輕嘆，“兵兇戰(zhàn)危，也望太子殿下保重自己。”

    這樣說著，姜宓本應(yīng)該甩袖離去?？伤膬?nèi)心深處，卻是舍不得就這么離去，然后一年兩年的見不到對方。

    李武冷笑著看著背對著自己一動不動的姜宓，他不說話，她也不說話，兄妹倆就這樣僵持著。

    過了半晌，李武猛然收回了手，他倨傲地抬起下巴，厭惡地說道：“你只要記得孤今日所說便是?！甭曇粢宦?，他仿佛對自己厭惡到了極點(diǎn)，忙不迭地拭了拭抓過姜宓的手，李武翻身跳上馬背，策著馬咆哮道：“我們走。”

    “是?！?/br>
    姜宓連忙回過頭來，她目送著李武離去。

    不一會功夫，一個博陵崔氏的子弟來到姜宓身側(cè)，低聲問道：“嫂嫂，該走了?！鞭D(zhuǎn)眼他又好奇地問道：“他就是李景進(jìn)？”

    姜宓點(diǎn)了點(diǎn)頭，這時的她已是一派冷靜。收回目光，姜宓說道：“派人把我們帶來的人清查一下。”

    那崔氏子弟一怔，不解地問道：“嫂嫂？””

    姜宓淡淡地說道：“我來小鎮(zhèn)的事是臨時起意，可這么一件小事，李景進(jìn)這么一個南唐太子都能及時知曉，我懷疑我們身邊有南唐的jian細(xì)?！薄?/br>
    那崔氏子弟明白過來，他凜然道：“是，回去后我馬上清查?！薄?/br>
    可令得姜宓失望的是，饒是他們回去后仔仔細(xì)細(xì)清查了一遍，也沒有查出那jian細(xì)是誰。要知道，他們這次前來邊關(guān)，所做的是關(guān)乎天下和家族前途的，至關(guān)重要的大事，如果不是非常信任的人，根本不可能被帶來。

    各世家子帶來的人沒有問題，姜宓也覺得自己帶來的幾十個護(hù)衛(wèi)，都是跟隨自己出生入死的老人，也沒有問題，于是這調(diào)查一事便陷入了僵局，正逢多事之秋，這件事也不得不被擱置下來。

    ……

    北周軍營。

    柴榮目送著李景進(jìn)離去，轉(zhuǎn)向左右問道:“聽說李景進(jìn)過來時，身邊還有一個太監(jiān)？”

    熟知南唐君臣情況的趙匡義馬上上前說道：“回陛下的話，正是如此。那太監(jiān)叫于公公?！?/br>
    “哦，是嗎？”柴榮摸了摸下巴，轉(zhuǎn)眼，他向趙匡義命令道：“南唐這個李璟還是一如既往的喜歡用太監(jiān)啊。這樣吧，你以朕的名義，寫一封國書給南唐皇帝，知道他，朕于和談一事本來也在猶豫，還是李景進(jìn)那句‘與陛下之戰(zhàn)還不曾分出勝負(fù)，我李景進(jìn)不服！’激勵了朕。唔，順便告訴李璟，朕這次與南唐之戰(zhàn)不管輸贏如何，朕都服他李景和李景進(jìn)，他們不是窩囊廢，他們是英雄！’”

    柴榮這話一出，眾將同時哈哈大笑。

    于他們的笑聲中，柴榮得意地叉著腰，悍氣沖天地說道：“憑陰謀得江山有什么勁？朕就喜歡這樣的陽謀。朕這個離間計明晃晃的擺在那里，他李璟有本事就不惱不懷恨在心??！哈哈哈！”柴榮明知道李景貪生怕死一心想要和談，卻說出這樣的話來，這明顯就是在奚落對方，眾將哄堂大笑。

    而這時的李景進(jìn)，自然不知道與于公公同時回到南唐的，還有這么一封柴榮的國書。

    第二百二十五章 故人

    姜宓這邊。

    與李景進(jìn)分開后，她隨著那崔氏子弟朝著他們找的臨時落腳點(diǎn)返回。

    走著走著，姜宓看到不遠(yuǎn)處的官道上車馬不絕，分明是來了一支送糧的隊伍。自從柴榮大軍駐扎在這里后，送糧的車隊時不時都有，而這一支隊伍之所以讓姜宓注意到，是因為那支隊伍張揚(yáng)了些，車隊不是很長，只有百來輛牛車的樣子，可每輛牛車都用極鮮艷巨大旗幟寫著“北周兵用”四個大字，而且，那些牛車上的家族徵章特別明顯，完全是一副唯恐別人不知道的明顯。

    姜宓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這個時候，她自己的馬車也上了官道，與這支運(yùn)糧的隊伍眼看就要遇上了。

    就在這時，姜宓的身后跑來了十幾個騎士，而策馬奔跑在最前面的，正是姜宓的熟人，趙匡胤旁邊的邵姓文士，他的身后則是與姜宓有過不淺情誼的邵小子。

    姜宓足有兩年沒有見到邵小子了。

    沒有想到，不過兩年不見，這小子明顯干練了不少，那張曾經(jīng)白白嫩嫩的臉，現(xiàn)在是黑里透紅。

    轉(zhuǎn)眼，邵姓文士和邵小子等人便沖到了姜宓等人，來到那運(yùn)糧的隊伍面前。

    齊刷刷的，運(yùn)糧的隊伍一停，走在最前面的十幾個做家族護(hù)衛(wèi)打扮的漢子同時躬身行禮，喚道：“見過家主。”

    原來這支運(yùn)糧隊伍，竟是邵姓文士的家族私兵？

    姜宓正這樣想著時，那邵姓文士已經(jīng)沉下了臉，他惱火地喝道：“誰讓你們打出這種亂七八糟的旗幟的？還有這些牛車。真是，真是豈有此理！”他斯文慣了，惱火到了極點(diǎn)，也只是不停的叫著豈有此理。

    幾個家族護(hù)衛(wèi)沒有想到他會這么惱怒，不由同時轉(zhuǎn)過頭，悄悄向靠后的一輛馬車看去。

    邵小子順著他們的目光看去，只是一眼，他便驚叫道：“小嫂嫂？”

    邵姓文士也赫然發(fā)現(xiàn)，坐在中間的那輛馬車?yán)锏?，竟然是他青梅竹馬的表妹，他納進(jìn)房有二年的愛妾云氏。

    云氏這時也對上了自家夫主的目光，她臉色一白，小巧精致的臉上嚇得眼淚都出來了。見到邵姓文士緊盯著自己不放，她連忙小心的爬下馬車。小碎步地來到丈夫身前，云氏哆哆嗦嗦地說道：“夫，夫君見諒，實(shí)在是母親和主母的意思，她們說，她們說……”

    不等她說完，邵姓文士已寒著臉打斷了她的話頭，“行了行了?！鞭D(zhuǎn)過頭，他高聲喝道：“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旗幟都扔了。”

    “是?！?/br>
    轉(zhuǎn)眼，他又盯向那云氏，沒好氣地說道：“這里不是你一個婦道人家該來的地方，馬上回去?！?/br>
    云氏顫了一下，白著臉忙不迭地說道：“是是，妾這就回去?！?/br>
    糧食還沒有入庫，邵姓文士自然不會讓愛妾就這樣獨(dú)自回去，要走，也是與護(hù)衛(wèi)們同行才行。當(dāng)下他板著臉冷哼一聲，接過指揮權(quán)，押著運(yùn)糧隊便向軍營駛?cè)ァ?/br>
    見到丈夫不再責(zé)怪自己，那云氏破涕為笑，她嬌俏地沖著丈夫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便爬上了馬車。

    見狀，一個護(hù)衛(wèi)對著邵姓文士說道：“婦道人家雖然沒有見識，卻也心意拳拳?！?/br>
    邵姓文士聞言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開口說道：“我這個表妹雖然不算聰明，卻對我的事是真心著重。她是個好的?！?/br>
    邵姓文士沒有注意到的是，這時，他的弟弟邵小子卻策著馬來到了云氏的馬車旁，只見他伸著頭瞅著云氏，好奇地問道：“小嫂嫂，不是說嫂嫂早在一年前，便被趕到了鄉(xiāng)下老家去伺侯祖母了嗎？怎么剛才你說，這送糧送得如此張揚(yáng)，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是祖母和嫂嫂兩人的主意？這，嫂嫂隔了上千里，竟然還能在這事上做小嫂嫂的主呀？”

    云氏迅速抬起頭來，下意識的，她朝著邵姓文士的方向瞟去。

    見到向來多疑的丈夫并沒有注意到這里，更沒有聽到這番話，云氏按下心慌，想道：我這小叔子向來是個不想事的，我萬不可自亂馬腳讓他真上了心。

    當(dāng)下，她伸手按著胸口，干嘔了一聲后，有氣無力地說道：“弟弟你說什么？抱歉，我有點(diǎn)暈車，剛才耳朵一直在嗡嗡叫，沒有聽清你的話?！闭f到這里，她又伏到一旁嘔吐起來。

    邵小子果然轉(zhuǎn)移了注意力，他不好意思地說道：“小嫂嫂不適，那我就走了?！闭f到這里，他策馬來到了邵姓文士身側(cè)。

    正在這時，姜宓等人也到了。正面與姜宓遇上，邵小子怔了怔，一直到邵姓文士把他叫走，邵小子還在回頭向姜宓的背影頻頻看來。

    ……

    柴榮的性格，是個越挫越勇的。李景進(jìn)此次的和談，如其說是和談，不如說是宣言，而李景進(jìn)的態(tài)度，也更大程度的刺激到了柴榮。

    他開始沒日沒夜的研究南唐地圖，苦思對敵之策。

    這一日，柴榮召集眾將，他拿出趙匡義收集到的李景進(jìn)的軍防資料。把一張地圖在幾上擺開后，柴榮手指著地圖，說道：“從這里到這里，共百里淮水，李景進(jìn)設(shè)了五個關(guān)卡。這五個關(guān)卡，他都派有重兵把守。朕仔細(xì)尋思，我們既然不擅水戰(zhàn)，那就不能分散軍力，如果傾所有水軍集中全部力量攻打一個關(guān)卡，未必不能取勝，諸卿以為，從哪個關(guān)卡進(jìn)軍為好？”

    趙匡義這個人細(xì)致，他做地圖上，把每個關(guān)卡的位置和優(yōu)點(diǎn)以及對方的軍力布置，都有一個大約的概述，雖然關(guān)于對方的軍力布置方面，因李景進(jìn)防備得太過嚴(yán)密，并不能得到第一手資料，可目前能夠調(diào)查到多少，南唐一直以來都是怎么布置的，趙匡義都在一側(cè)細(xì)細(xì)給眾將做了說明。

    聽過之后，見到眾將沒有說話，柴榮又道：“你們看這雞鳴渡如何？

    趙匡義馬上說道：“陛下英明，據(jù)臣調(diào)查，這雞鳴渡正是李景進(jìn)布防的薄弱點(diǎn)?！彼种冈诘貓D上的雞鳴渡劃過，說道：“陛下你看，現(xiàn)在雞鳴渡的主將杜淦是個才大志疏之人，又向來與李景進(jìn)不和，據(jù)臣調(diào)查，駐守在雞鳴渡的南唐士卒不會超過五萬，而且都是杜淦的兵馬為主?！?/br>
    在趙匡義看來，這杜淦既然與李景進(jìn)不和，那李景進(jìn)在軍力布置上，必然也會有所疏忽。畢竟，如果雞鳴渡出了事，主要責(zé)任只會在杜淦，李景進(jìn)做為主帥有責(zé)任，可那責(zé)任以他堂堂太子的身份，是可以敷衍過去的。

    聽了趙匡義的建議，柴榮卻負(fù)著手久久不語。

    他一直盯著那地圖。

    沉吟了半晌，柴榮說道：“行，我們就進(jìn)攻雞鳴渡！趙匡義！”

    趙匡義沒有想到柴榮這么爽快便全盤接收了自己的意見，頓時意氣風(fēng)發(fā)，他響亮地應(yīng)道：“臣在。”

    柴榮命令道：“你去擬一下針對雞鳴渡攻擊的方案來?！?/br>
    “是?！?/br>
    趙匡義走后，柴榮兀自負(fù)手盯著地圖不放。

    又過了片刻，柴榮命令道：“你們都下去吧?！?/br>
    “是。”

    等所有人都退去后，柴榮卻讓人叫回了趙匡胤。

    趙匡胤大步走到柴榮身后，見到柴榮還在盯著那地圖，趙匡胤低聲說道：“陛下另有安排？”

    幾乎是趙匡胤的聲音一落，柴榮便回頭向他看來。片刻后，柴榮大笑著重重拍了一下趙匡胤的肩膀。

    咳嗽幾聲，柴榮收斂起自己過于渾厚的聲音，低聲說道：“不錯。朕想到了一個聲東擊西之策。趙愛卿，這件事，朕只放心由你來辦！”

    “是。”

    柴榮手指指著其中一個關(guān)卡，說道：“你看這西嶼渡?！?/br>
    趙匡胤湊上前，認(rèn)真觀察起來。

    柴榮的手指在西嶼渡上劃過，沉聲說道：“朕決定，全軍做出攻擊雞鳴渡的假象。然后實(shí)際上，我們的目標(biāo)是西嶼渡?！?/br>
    這西嶼渡在五大關(guān)卡中，并沒有別的特點(diǎn)，它就是水面夠?qū)挘煽趬虼?。一般來說，這樣的渡口，把守也相對嚴(yán)密，不是攻擊的好地方。不過趙匡胤觀察了一會，馬上明白了柴榮選它的原因。

    這時，柴榮繼續(xù)說道：“朕傾全部北周水軍之力，攻打這個西嶼渡。除非他李景進(jìn)早就料到了朕的意圖，不然的話，以他分散的南唐軍力，必然是防不住朕的?！?/br>
    負(fù)著手，柴榮一邊盯著地圖，一邊又道：“朕有水軍七萬，船只三千，匯聚在這西嶼渡寬大的水面上，正好形成前后兩個縱隊。”說到這里，柴榮又道：“朕以為，這西嶼渡雖然布兵雖眾，可它比起另外幾個，卻沒有明顯的優(yōu)點(diǎn)。如果采用排除法的話，李景進(jìn)應(yīng)該想不到朕的目標(biāo)是它！”

    這一點(diǎn)，趙匡胤也贊成，他點(diǎn)頭說道：“李景進(jìn)這陣子雖然贏了幾次，不過他畢竟只是一個根基淺薄的后起之秀，定然不是陛下的對手?！笨粗貓D，趙匡胤想道：滿打滿算，南唐的水軍不會超過十五萬，就算他們的水軍比我北周的水軍強(qiáng)悍了三倍，他十五萬軍馬分散到五個關(guān)卡，每個關(guān)卡的守兵也不過三萬人。我七萬水軍傾全力攻擊，他定然無法應(yīng)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