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jié)
周圍人都說,論文采,他差季斯千里,漸漸他自己都認可這種說法了??涩F(xiàn)在他贏了。 他也知道,以季斯文采,不應該名次這么低?;蛟S是季斯在文章中犯了什么忌諱,或許是真的有世家忌憚季斯這個有才華的庶族子弟故意讓人打壓,但他總歸是一甲,總歸贏了弟弟一次。 家中人肯定也是這么認為的,認為他勝過季斯是勝之不武,這次勝利不作數(shù)。但他還是竊喜。 因為他理智上知道不作數(shù),心里真的很高興。因此,理智上他知道家里人的反應沒什么問題,但情感上還是有些難受。 即使他當上了探花,在家人,甚至在季斯友人眼中,肯定也還是不如季斯。 聽說一甲由陛下欽點,或許季斯的試卷沒有到陛下手中?但按照閱卷公開的規(guī)則,以季斯在會試中的名次,試卷應該直接會讓陛下親閱才是。 滿腹委屈的季恒很想問一問皇帝陛下,他是真的選中了自己嗎?不是有什么誤會嗎?他真的認為自己季斯厲害嗎? 聽說試卷會公開刊發(fā),考官和陛下的評語也會批注在上面。從評語上,他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嗎? 或者,將來會不會有一日,他能親口問出這么問題? “嗨,兄臺!”季恒不想理睬那個疑似精神出問題的紈绔子弟,但人家卻來招惹他。 季恒在為人處世上是個八風不漏八面玲瓏之人,他一直秉承著不主動得罪人的處事理念,認為現(xiàn)在瞧不起的人,說不定親朋好友或者他的未來是你惹不起的人,就算不是,小人物也有可能給你使絆子的機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正是如此,季斯那些同樣有才華的世家子有些不喜他,覺得他太“木”,太“俗”,太“假”。 現(xiàn)在面對一個讓他心里鄙夷的紈绔子弟,季恒也拿出了自己平日待人的技巧,從表情上絲毫看不出來他對那紈绔子弟的不悅。 季恒做謙遜狀,道:“公子可有事?” 那紈绔子弟笑道:“風這么大,兄臺何不過來一起喝壺熱茶?” 一直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季恒往紈绔子弟指向的方向一眼,他們所在的地方不知什么時候搬來了竹桌竹椅,上面還放著一冒著熱氣的水壺,和幾個粗糙的杯子。 季恒的確感覺涼風入體,有些寒冷。他幾日后還要面圣游街,參加瓊林宴,可不能著涼。 季恒心想,本以為這紈绔子弟腦子有問題,現(xiàn)在一看,或許只是行為舉止怪異了些,實際上是個好人。 好吧,或許世家子都那么奇怪?季斯的朋友們也舉止奇異,連季斯都學了些酗酒的壞毛病。 “謝公子?!奔竞汶m然沒走進那些舉止奇異的世家子的內(nèi)心,但表面上和他們還是相處不錯,也懂得如何和這些人相處。因此他顯得落落大方,沒有故作客氣。 那紈绔子弟果然笑容更真切了一些,然后他回頭問道:“喂。是不是你認識的?現(xiàn)在給正臉了,看清楚了嗎?” 季恒:“……” 旁邊一人干咳了兩聲,道:“看清楚了看清楚了,就是探花郎。季探花,許久不見,別來無恙?!?/br> 說話者正是許和。 許和覺得自己吃多了撐著才會在這么忙的時候,跟著皇帝陛下出來散心。 好吧,皇帝陛下說的是,這幾日太忙了,我受不了了,我要翹班,走,我們把子杰帶上一起翹班。 于是皇帝陛下就這么撂挑子跑了,許和也跟著一起跑了。 以前許和絕對做不出來這種“我也覺得很累”然后就跟著皇帝陛下一起偷跑的事,這讓許和很惶恐。他覺得,他必須早日離開皇帝陛下身邊,躲得遠遠的。再跟著皇帝陛下混下去,他僅存的那點謹小慎微都要被皇帝陛下給帶沒了。 不過許和也有些暗怪司俊。司公這么沉穩(wěn)的人,怎么由著皇帝陛下亂來呢?他居然在見皇帝陛下來找他后,就二話不說丟下一大堆工作跟著走了。 許和覺得,其他大臣會哭的,真的會哭給他們看的! 劉蕁:“哈哈哈哈哈那多有趣啊!” 許和悲哀的發(fā)現(xiàn),他居然也覺得很有趣。 他一定要盡快離開皇帝陛下身邊! 天氣不怎么樣,他們也沒跑多遠。三人帶了兩侍衛(wèi)胡亂走走,見天要下雨了,就來這小廟宇躲雨?;实郾菹逻€不消停,非說迎著雨滴狂奔是一件多么瀟灑多么有文藝多么浪漫的事,于是他要趁著雨還沒下大,到外面跑兩圈。 還好司公拉住了皇帝陛下,還狠狠敲了一下皇帝陛下的腦袋,問他腦袋里的水晃光沒有。 許和學到了新的詞。原來皇帝陛下這狀態(tài),叫腦袋里積水啊。 很形象,非常形象。 皇帝陛下終于打消了去雨中狂奔一圈的打算,只叫和尚搬來桌椅,對著雨景喝茶。 嗯,這個可以接受。 皇帝陛下非常好心的讓他去請旁邊同樣避雨的書生喝茶的時候,他這才發(fā)現(xiàn)那書生有些眼熟。 眼熟就眼熟吧,以后都是要共事的人了,現(xiàn)在提前見見也沒什么。反正探花以后肯定是皇帝陛下近臣,說不定還有可能接替自己那皇帝陛下主簿的坑呢。 誰知道皇帝陛下在得知對方是誰之后,三步并作兩步跳到對方身邊,親自邀請也就罷了,還來了這么一句。 許和感覺心很累,他用求助的眼神看著司俊,然而司俊臉上除了寵溺還是寵溺,差點閃瞎了自己的眼睛。 許和倒吸一口氣,心想那些大臣真是眼瞎才看不出來司公和陛下的關系。 劉蕁:這不是因為你們這個時代男人們的友情都gaygay的過分的緣故嗎? 季恒也終于認出了許和,忙作揖道:“恩公!” 這居然是當日被他和季斯卷入斗毆的那三位公子之一?他一直不知道那三位公子姓名來歷,父親似乎知曉一二,但他并未告訴自己真相,只說殿試名次公布之后再帶自己和季斯去拜訪。 不過現(xiàn)在家里忙著安慰季斯,父親大概也忘記這件事了吧。 許和忙擺手,道:“和算不得恩公之名,探花別這么說。探花喚我誼生便可。” 季恒道:“當日幸得恩公周旋,我和弟才能保住會試資格。” 許和心想,這人倒是通透,他道:“這并不算我的功勞,若你要謝,就謝你身邊那位公子吧?!?/br> 季恒驚訝的看著笑意盈盈的劉蕁,忙深深作揖:“是公子幫忙?大恩不言謝,恒定當報答恩公!” 季恒這激動的心情是真的。他本只是猜測當日之事是偶遇之人擺平,但并沒有證據(jù),季斯也說他多想了,法不責眾,且也不是他們挑釁,不追究才是正常。 只是季恒聽了父親之話,隱約猜測其中肯定有內(nèi)情。今日一提,果然如此。 劉蕁笑瞇瞇道:“是應該報答你,如果不是你和明友文達卷入其中,我怎會讓子杰親自處理此事?到時候說不定這些考生中會不會被人揪出一兩個當做典范處罰呢。他是該好好謝謝你們。不過謝我就不必了,我也本不是因為你才插手此事。” 季恒一聽,心知自己剛才果真看錯眼。這人不僅不是個腦子有問題的紈绔,還可能是身居高位之人。 此人如此年輕就身居高位,他又思及皇帝親近之臣的年紀,不由感慨朝中藏龍臥虎,他應當慎之又慎才是。 “既然都認識,那就更該一起喝茶了?!眲⑹n率先拉著司俊入座,許和淡定的給兩位大佬倒茶,然后又給自己和季恒倒了一杯,讓季恒連忙道謝。 季恒有些尷尬,他雖然有探花之名,但這三人不卑不亢的樣子,理應在朝中都是有頭有臉之人,不需要仰望他這個探花。他居然手慢了一步,居然讓朝中前輩為他斟茶,這實在是太不符合禮儀了。 之后季恒打起了精神,眼見著誰茶杯里少了過半,就立刻把茶摻上。他動作雖然殷勤,表情卻落落大方,并不顯得諂媚,仿佛是晚輩或者后輩,對前輩應有的禮儀而已,雖有尊卑,但并不算過分。 許和心中不住點頭。 殿試閱卷他也在一旁,雖他不是考官,但皇帝陛下總會時不時問他意見,無論是考生試卷,還是當日爭論,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還是司公和皇帝陛下眼光好,相中了無人推薦的季恒。 只從如今所見言行,季恒心思沉穩(wěn),思慮謹慎,很適合入朝為官。 從他目前言行,還真看不出來那鋒芒畢露甚至有些陰毒的獻策,出自他之手。 劉蕁喝了幾口茶,暖了一下身子之后,問道:“探花家中應該滿是道喜之人,探花不在家里忙著應酬,獨自來這里干什么?難道是為了靜心?” 季恒不動聲色道:“是為了靜心。希望不要在陛下面前顯得浮躁?!?/br> 家丑不外揚,他自己心里的苦悶,怎能被外人得知? 劉蕁笑道:“我聽說你家好似太過安靜,一點都沒有出了探花的喜慶感。季家還真是沉得住氣,十分低調(diào)呢。不過這種大好喜事,一門雙進士,還有一位是探花郎,其實不需要這么謹慎低調(diào)啊。太過低調(diào),就顯得高調(diào)了哦。” 季恒心里咯噔一下,覺得劉蕁話中有話。 他仔細一想,的確,連世族出了進士都張燈結(jié)彩,他家卻這么冷冷清清,的確太過另類,好似看不起這進士似的。 他忙道:“家里只是一直低調(diào)慣了,一時不敢張揚。” 季恒故意苦笑:“公子也知道,因世人對祖父偏見,家里覺得,還是低調(diào)些好?!?/br> 劉蕁點頭:“哦,這個啊。其實我覺得你祖父是個好人啊。唉,沒事沒事,文友他們的文章快寫好了,到時候一傳播,就給你祖父正名了?;鹿僦幸灿泻萌耍馄葜幸灿泻萌?。這就是幾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唉。別傷心啊?!?/br> 季恒不知道還做何反應才好,他只得立刻解釋:“謝公子……我沒傷心?!?/br> 劉蕁道:“我這人沒什么長處,就是看人很準,我看著你就覺得你在傷心,才拉你來喝茶?!?/br> 許和驚訝,原來是這樣嗎?陛下原來是如此溫柔之人? 不過平日和陛下相處,雖然被陛下一些神奇的行為氣得跳腳,但陛下對臣子,特別是親近之人,的確算得上溫柔到縱容。他那一幫當過主簿或者即將當主簿的友人們總是聚在一起唉聲嘆氣,說害怕陛下人善被人欺,還好有司公撐著。連之前皇帝陛下抄家殺人之事,也被認為是司公強硬要求。 嗯,劉蕁還是一朵善良無辜純潔無瑕的白蓮花。 許和嘆氣道:“既然公子說你難過,那你肯定是真難過了。入朝為官之后,會遭遇更多不平事,現(xiàn)在你都難過了,以后怎么辦?” 季恒呆住了。 原來這位公子親自來請自己喝茶,不是因為自己被認了出來,而是因為他看著自己在難過嗎? 他……表現(xiàn)得這么明顯嗎? 季恒突然覺得心里有些澀,有些暖,有些……控制不住…… 他似乎第一次被人瞧出偽裝下的內(nèi)心,似乎第一次被人問,你是不是在難過。 季恒深呼吸一下,或許是他還年輕,或許是劉蕁臉上的關切讓人動容,或許是他實在是忍不住了,想要找一個不熟悉的人傾訴。 季恒眨了一下眼,眼眶慢慢泛紅:“公子……殿試……可能因為文采才華之外的原因,影響名次嗎?” 劉蕁好奇:“你為何如此問?難道有你認識的人覺得此次評比不公?不過公與不公,試卷公布之后不就知道原因了?” 季恒想擠出笑容,卻擠不出來。他低下頭,道:“二弟……才華遠甚于我,家人知曉,友人知曉,知道的人都如此評價?!?/br> 劉蕁先是疑惑:“你弟誰啊……啊,季斯是你弟弟?對哦,我都忘記這件事了?!?/br> 季恒點頭:“公子也知曉季斯。” 劉蕁道:“知道啊,他文采斐然,文章作得花團錦簇,可謂一絕。你覺得他排名低了?” 季恒低下頭,道:“所有認識他的人,大概都會這么認為。探花……應該是他的?!?/br> 劉蕁敏銳道:“所有?難道你父母、你家人也是?難道因為這樣,你才獨自跑出來?” 季恒喉嚨動了動,道:“家人都在安慰二弟,我又何必待在家里,傷他們的心?!?/br> 劉蕁心直口快:“你真是親生的?不是抱來的?” 季恒:“……” 作者有話要說: 劉蕁:你該不會是隔壁老王的種吧? 季恒:好氣哦,你這人會不會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