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呃,味道甜蜜蜜的,帶點天然的柑橘味。雖確實有藥味,卻更像是……甜湯。 她睜大了眼睛,坐在那兒愣愣地眨了兩下杏眼。 沒想到這涼藥味道這么好? 等過了會子,她叫來清泉道:“這藥是按照方子煎的?” 清泉點點頭,肯定道:“自然,絕不會出錯,奴婢吩咐了甘泉盯著呢,只怕給大小姐的愛貓吃壞了,半分都沒有錯的?!?/br> 甘泉是南華郡主派到郁暖身邊,專門負責調理她身子的丫鬟。盡管郁暖的身子已經很不好了,但人還是得有希望的,不能隨便自暴自棄的嘛,所以她的日常三膳點心皆還是被嚴格審察過,保質保量保營養(yǎng)的。 郁暖于是便放心了,點點頭道:“那便好。” 當晚,郁暖輕輕撫過自己的小腹,看著帳頂微微嘆息。她不曉得這涼藥吃了會不會難受,大約長久地用,來月事的時候肯定非常不好受。但也沒辦法,她寧可不好受,也絕對不要懷孕。 涼藥郁暖是打算長期喝的,但喝的同時,她也沒少吃東西。畢竟寒性的東西空腹單獨吃,還是很傷胃。 結果就是,她莫名其妙地胖了些。 雖然她所謂的胖,還是很瘦,然而比起絕食作天作地之前還要更豐腴些,也是非常尷尬,搞得像她很隨便地在作一樣。 于是郁暖加倍地作天作地,她哥郁成朗幾乎被meimei作得面如土色,卻還要天天來瞧她,哄她吃東西,給她洗腦講道理。 說真的,郁成朗說個一兩天不算什么,天天像念經一樣在她耳邊絮絮叨叨,可能和生化武器沒什么區(qū)別。橫豎是真的把她腦袋都念叨成一團亂,有時候夢里還能出現(xiàn)郁成朗的碎碎念,她覺得再這樣下去她很有可能被洗腦成功了。兄妹倆簡直是在互相傷害。 隔天,難以忍受親哥嘮叨的郁暖,終于從架子床深處爬起來,給素白的面上涂了層脂粉,又抿了薄薄一層水紅的口脂,對著銅鏡照了幾下,起身道:“去瑞安莊,我也有幾日不曾抄經書了?!?/br> 一開始,還是緗平長公主派馬車來接送,但是由于經書數(shù)量莫名增多了不少,郁暖便主動提出往后都由她自家的馬車接送,這樣也方便。于是緗平公主也不曾堅持,知曉她身子弱,更是放寬了要求,只說稍稍多隔幾日也沒事,不必多強求。 于是郁暖真的沒有再強求自己。 今日的瑞安莊,與往常沒甚么不同的。 唯一不同的,大約是她的糕點由梅子酥變成了梅子糕和梅子酪…… 她其實不太明白,到底為什么瑞安莊的廚房這么愛做梅子酥和紅豆酥,梅子糕和紅豆糕,梅子汁和紅豆湯,梅餅和紅豆餅…… 算了,還是不要多追究了,夾緊尾巴默默做人比較好。 小屋里頭布置得非常簡單雅致,窗前每趟都有各色的珍貴牡丹,層層疊疊的花瓣含露雍容。郁暖不經感嘆一下,瑞安莊真的豪氣,某幾趟她還見著幾朵珍惜品種,那可是外頭精心養(yǎng)來斗花的,一朵便要幾百兩銀子,覷成色再往上加價,更遑論她還有些她不認得的,估計也是有價無市,極為珍貴的品類。而臨窗的書桌上,時常換著各式各樣的書籍來擺放。 可惜都不是她喜歡的。 都是各種各樣的兵法書,和枯燥無味的經書和史書,或許被別的賓客翻閱過,還并非是嶄新的。她除了最初會翻開瞧兩眼,后頭再也沒動過了。然而,這間屋子的管事仿佛不曉得她不喜歡還是怎么的……每趟她來都會有更多的書放上,直到現(xiàn)下熙熙攘攘擠了滿書架。 還是算了,這種事便不要麻煩別人了。 可能人家就覺得,郁大小姐特別冷硬粗獷,就喜歡并適合看兵書呢? 她在里頭認真抄了一個多時辰,把這兩日不曾寫的也齊齊補上了。只抄到后來,確實有些力不從心起來,手腕略酸,頭暈目眩的,實在不太適意。于是郁暖便擱了筆,準備坐著歇息會子。 她正吃著梅子糕的當口,外頭有身著雅致錦衣的婢女進來,隔開幾步對她恭敬一福,定聲道:“郁姑娘,咱們太后主子想見您。還您請隨奴婢來。” 郁暖于是淡然頷首,心里頭依依不舍地把糕點放下。 雖然她不曉得太后為什么皇宮里不呆,偏偏跑到瑞安莊里去,但也無甚所謂。于是便被清泉攙扶著,婷婷裊裊,蓮步輕移,隨那婢女去了對面的小樓。 她只見過太后一面,現(xiàn)下心里還是有點小緊張。 天光和朗,老太太通身沉淀著雍容和沉靜,一身檀色便服,正坐在窗前吃茶。她面前的木案上還擺著個甜白瓷碟子,上頭精致疊了三兩塊點心,時不時親自斟小杯香茶,一副愜意悠閑模樣。 姜太后見郁暖來,于是淡淡笑起來。 老太太和善點頭,輕緩道:“好姑娘,快坐罷?!?/br> 郁暖一禮,被清泉扶著緩緩落座。 太后見她面色略有蒼白,于是略一皺眉,詢問道:“這是怎么了,哀家瞧著,像是面色不大好?!?/br> 郁暖垂眸,輕輕回道:“日常便是這般了,并無大礙,這陣子還胖了些?!?/br> 太后想想也是,露出一個微笑:“豐滿些好?!?/br> 郁暖無辜抬眸看她,一臉不解:“……” 她的眼珠在眼光下有些泛棕,像是上好的琥珀,又像是一只懵懂的小貍奴,太后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們又聊了會兒,郁暖才微微放松下來。 太后真是,太會聊天了。只要這個老太太愿意,她絕對是最慈祥和善的婆婆,甚么事都能聊一點,卻點到即止,話鋒一轉,便又是個平和有趣味的新話題。 說了一會子話,太后含笑道:“聽聞你要成婚了,哀家年紀大了,也不曉得送你甚么好兒,便想著賞你一對兒玉如意。哀家當年還是先皇太子妃時,于新婚之夜,便用的這對兒如意壓帳,算算日子,它們也跟了哀家?guī)资炅恕瓉砣?,把哀家那對如意拿來?!?/br> 郁暖一怔,立即起身恭敬地磕頭謝過,卻頓了頓還是忍不住小心翼翼道:“有太后娘娘先前給我的禮兒,阿暖便知足了。” 姜太后聽罷思索一番,才露出一絲隱約玩味的笑容:“那條襦裙,并非是哀家的。而這玉如意才是哀家為你準備的。我的好姑娘,你且收下?!?/br> 郁暖只覺腦子一團亂,手心冷汗蔓開來。 以太后的地位,應當沒必要否認才是。況且看她的神色,應當真的以為,自己指的是那條襦裙。 所以,難道那塊玉佩不是太后給她的?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太后的話, 讓郁暖隱隱感到了不安。 即便對面坐著皇朝最尊貴的女人, 她依舊無法定下心來, 幾乎如坐針氈。 姜太后見她面色更蒼白,便略一蹙眉,緩緩道:“這是怎么了?不若哀家先請?zhí)t(yī)來, 給你瞧瞧?!?/br> 郁暖眉尾輕顫,軟聲道:“無事,不過是覺得,太后待阿暖太好了,只怕是無以為報了……” 姜太后微微一笑, 慢慢道:“不用怕,哀家心里自有數(shù)。你要成婚了罷, 哀家不若先請?zhí)t(yī)來給你切切脈。咱們這當婦人的,不論外表多么羸弱, 總歸心里得有點數(shù)脈,這將來,也省得叫家里人干著急,你說是也不是?” 郁暖有點懵,太后的態(tài)度也很奇怪, 干嘛非要給她把脈?按理說,她和戚寒時算不得名正言順, 雖然現(xiàn)下看上去是以正室禮迎娶的, 但事實上……她自己也明白, 在太后眼里, 她也可以甚么都不是。 可能只是老太太突發(fā)善心罷。 太后因著年紀越發(fā)大了,出行必然有專門的太醫(yī)候著,故而給郁暖把脈倒也并不算是特特費心。 隔著一側輕紗,太醫(yī)垂首,恭敬地給郁暖切脈,時不時詢問一些例如夜里睡覺盜汗否,日常用膳香不香,這些日子可曾輕減,日常吃得甚么藥一類問題。郁暖不敢隱瞞,垂著杏眸,只慢慢簡略答了。 半晌,他起身對太后彎腰一禮道:“小貴人約是娘胎里帶出的體虛不足之癥,更有些脾胃虛軟,寒氣侵體和血虛之癥……” 太后的眉頭一蹙。 太醫(yī)頓了頓,又道:“好在,大約小貴人最近飲食上頗有精細注意,又輔以湯藥填補虧空,寒涼不足之癥反倒略有減緩。貴人只消維持當下的保養(yǎng)法子,想必氣血也會日漸充盈?!?/br> 太后緩緩露出一抹笑意,微微頷首道:“不錯,賞?!?/br> 郁暖:“…………” 她確實知道,這段日子,自己略有點長胖了……但她覺得,應該只是新陳代謝不足導致的,況且胖的也有限,在旁人看來仍舊輕盈得像團柳絮,在體型上的變化極為細微。所以她也沒多在意。 沒想到,太醫(yī)居然還說她身體變好了,這是認真的么?況且,她昨兒個還吃了絕孕的湯藥,如何今日倒是甚么事體也無? 郁暖覺得,應當是自己吃太少了,尚且把不出來。 太后年紀大了,精神也不大好,故而沒過多久便有些困倦起來,于是便使郁暖離去。 待郁暖一走,太后身邊的嚴嬤嬤便上前給太后換膏藥。 姜太后年輕時為了姜氏滿門,跪在先帝書房前整整大半個雪夜,臨了了,姜家還是極快敗落下去。最后只放出來兩三年少的男丁和幾個姑娘,幾位老太太和老太爺,皆是在牢獄中沒的,當時的姜皇后為了避嫌,連族人的最后一面都沒見著。 為此,姜氏幾乎痛徹心扉,陳年舊疾不曾好全,更添心傷,一身的毛病冰寒徹骨,蔓延出錐心鈍痛。 她的肩上,腰椎旁,以及各大xue位,皆貼著秘調的膏藥,揭下來才見里頭青紫的淤痕,幾乎終年難散。太醫(yī)卻說這并非大病,只消放松想開些,身上自然能痊愈??伤趺匆裁摬婚_,如何也忘不掉。 嚴嬤嬤自小跟著姜氏到如今,已有五十多年了,見到主子這般仍是膽顫,不住地嘆息:“娘娘何苦今日出宮來,這一進一出,再是仔細服侍,也難免受罪。”說著忍不住又要揪心。 姜太后面上卻還是溫煦的模樣,只是眼下的疲憊卻難以掩飾,慢慢說道:“哀家不過想出來瞧瞧這孩子。到底是兒媳婦,哪兒有兒子成婚了,婆媳倒是見不著一面的道理?” 嚴嬤嬤仔細著手下的動作,只怕弄疼了太后,聞言卻難得露了笑,道:“也算不得是真兒媳,況且娘娘不是還準備著,要把姜家二姑娘許給陛下嗎?” 姜太后輕輕搖頭,緩慢道:“再看看罷。若他自己有喜歡的,哀家何苦當這個罪人?且瞧瞧他和郁氏女能走到哪一步?!?/br> 若他們往后真心相愛,郁氏女更能陪他長長久久,她又何苦叫娘家的姑娘再摻和進去? 姜瞳是溫柔賢惠,性子也善良,但未必如郁家姑娘那般適合兒子。 但看看郁家姑娘,模樣性情皆是一等一的好,全長安都尋不出比她更出挑的美人,只這身子也實在過于柔弱了,經不起風吹便倒了,叫她這樣一把年紀的老太太瞧了,都忍不住膽戰(zhàn)心驚,憐惜不已。 幸而,原本她尚有些擔憂這姑娘的身子骨,怕是活不了幾年,今日聽太醫(yī)的話,倒像是仍有希望。 若郁氏自己不存死志,加上婚嫁后,皇帝亦會精細了嬌養(yǎng)她,又何愁會早夭? 說不得再過兩年,她還能抱上大胖孫子。 兒孫自有兒孫福,月滿則虧,福無雙至,苛求太過亦無益。 這頭,郁暖從小樓里出來,清風拂面,心境暫緩。 她且不曉得太后的那點心思,只想著或許太后瞧她合眼緣,才特意關懷她一二的,那也未可知了。可她絕不會認為,姜太后是在認真把她當兒媳婦對待。 原著中,姜太后慣常與秦婉卿不對付,其中一部分緣由自是秦氏性子張揚心眼極多,不得她心意。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她想讓自己娘家的小外甥女姜氏,入主中宮。 作為一個不走心的讀者,郁暖其實不太記得那個姜姑娘是個甚么模樣了,橫豎仿佛到最后也沒見人影。 因為戚寒時和姜太后坦言,絕不會娶姜氏女作妻子,而姜太后更不愿意,讓自己娘家小外甥女去做個妃嬪,也就作罷了。 因為這件事,太后一直耿耿于懷,認為是秦婉卿在背地里吹枕邊風,才教皇帝遲遲不立后,而且就連半分端倪也無,使人干著急。她憂心皇帝最后會立了秦氏,如此便后患無窮,另一方面也是怕兒子孑然一身,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故而,郁暖瞧姜太后,總歸覺得這老太太內心深處也不怎么喜歡她。到底人家或許還想著,給娘家小外甥女開辟出一條康莊大道來呢。待她,便就和對待秦婉卿是一個道理,你我涇渭分明,各圖利益,自然難以發(fā)自內心地喜愛。 頂多她在太后眼里就是,沒有秦婉卿那么討人厭吧? 郁暖不想計較太多,她只需要管好自己不崩人設便是了。 但想想,為了不崩人設,她少說還有整整兩三個月要熬。郁大小姐雖遠沒有她表現(xiàn)的那般有恃無恐,但其實……她內心里還是極害怕為父母兄長所拋棄的,故而她凡事皆踩著邊緣,既不太過分,也不肯相讓半分。 然很明顯,忠國公管不著她,一見女兒委屈哭他就一個頭兩個大,索性尥蹶子蒙著腦袋只作不知道。南華郡主又是個縱愛女兒的,決計不舍得多說一句不是,郁成朗就不用說了,這段日子跟媒婆似的,跟著她團團轉,嘴里頭的碎碎念加起來能饒長安九九八十一圈。 她至今弄不清爽,郁成朗到底是為什么這么煩人? 難道他其實知道一些內情,所以才如此膠著? 罷了,還是不要多想了。管好自己就行了,猜那許多也無益,她更不是愛費腦子的人。 瑞安莊里頭沒甚么好多呆的,反倒叫她覺得寒毛豎起,總覺得有些不太對勁,但就是不曉得到底是哪里。她告訴自己,不要多想,亦不要去細探究竟,但本能卻與想法背道而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