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皇帝卻只是眉目平淡,甚至還微笑著道:“如此,便無人敢污蔑崇北侯了?!?/br> 崇北侯看著高高在上,身量修長的少年,還有那溫和誠懇的神情,心中又暖又酸。 他從那時起,便開始放下心中的戒備了。 皇帝不是個昏君,只是過于孺慕自己,這并不是多大的過錯,他只是知恩圖報。 崇北侯受之有愧,但卻也甘之如飴。有皇帝的偏袒,一時間,崇北侯的名號,竟比太后的懿旨還要靈醒。 今次,對上的不是個毫無根基的文臣,卻是世家中的領頭者,忠國公郁頌。 郁氏一族,盤根錯節(jié),乃是本朝少有的百年世家了,除了延續(xù)世家的清雅品格,更有勛貴的顯赫權勢,甚至與西南王沾親帶故,雖并不似崇北侯這般只手遮天,卻穩(wěn)如磐石,家族關系極復雜緊密。 當年,若要尋出哪個家族,與崇北侯分庭抗禮,定然是郁家。 現(xiàn)下發(fā)生的事,已不能使崇北侯再有信心,皇帝會為了他這個長輩,做出把忠國公世子杖責致死的選擇,這也并不實際。 但皇帝,至少能懲戒一二,以儆效尤,這般,他十幾年前扶持他上位的心血,也不算白費。 皇帝便,也算是個知恩圖報的人。 然而,皇帝卻有些漫不經(jīng)心,啜了一口酒,仍是帶著與當年無異的溫和微笑,好奇道:“那么,崇北侯,欲如何呢?” 郁暖在下頭,卻只覺有些顫栗發(fā)冷。 在座的所有人,可能都沒她這么了解戚寒時。 他這樣微笑起來,給旁人的是平易近人的溫和之感。 給她的,卻是那種山雨欲來的逼仄,和陰冷。 總之,就是,笑容逐漸變態(tài)。 她覺得不太好,畢竟,郁成朗待她很好,也很照顧她。 她不曉得,皇帝會怎樣。 于是,郁暖便動手,扯了扯郁成朗的衣裳,想叫他盡量沉穩(wěn)些。 對上男主,她也只能這般求了。 男主欣賞臨危不懼的姿態(tài),即便被用匕首一點點割開血rou,也微笑起來的鎮(zhèn)定。 遇上這種人,他一般會稍微仁慈一點。 跪地求饒強詞奪理痛哭流涕,這些都不行的,只會令他更輕視冷漠。 皇帝撇了一眼郁成朗,卻見暗處,有一只黑黑的小手,扯了扯郁成朗的后擺。 那個小婢女,悄悄湊上前,似是以為自己做的很自然,露出被畫的古怪黑黃的小臉,輕輕說了什么。 郁成朗微微一頓,垂頭啜了口茶,似是在回應她的好心。 崇北侯糾結(jié)了一下,才起身拱手道:“陛下,郁成朗待臣不敬,少說得打五十大板,以儆效尤。若否,時下的青年人,都似他一般張狂,我朝國運難保啊!” 郁暖垂下眸,有些擔憂起來,只稍稍靠近了哥哥一些,心中才有些安定。 她都想給崇北侯鼓鼓掌了。 怎么這么厲害呢? 大公無私崇北侯呀。 皇帝沒說話,眸光微凝,嗯了一聲,似乎沒怎么在意崇北侯的話。 陛下卻有些散漫地,于上首,慢慢對郁成朗的方向:“倒是有幾分道理,仗著寵愛縱容,輕狂不曉事者甚?!?/br> 郁成朗一僵。 實在是尷尬了。 陛下的話,別人聽不懂,他一聽就一激靈。 郁暖不是真的婢女,即便姿態(tài)再優(yōu)雅,那也是貴女的模樣和心態(tài)。 可是,婢女經(jīng)過訓教,卻是不被允許,在主人不開口的情況下,有任何動作的。 她或許以為,自己動作很小,但是全廳的仆從都像木頭泥胎,只她還扯人家下擺。 動作雖細微小心,只陛下雖不瞧她,卻未必不察。 只怕陛下早已認出郁暖了,若曉得她來趟渾水,肯定不悅。 方才,那個冰寒的神情,實在看得人發(fā)憷。 郁成朗趕忙恭敬回道:“陛下圣裁,不懂事的,的確該罰?!?/br> 皇帝一笑,似是閑聊:“教導無方,卻也不該罰她,定是照管者,過于溺愛之故?!?/br> 郁成朗也不知道說什么了。 所以,陛下您在罵自己沒管好她? ☆、第47章 郁暖有點發(fā)愣, 坐在那兒一動不動, 像是塊小木雕。 她眉眼凝滯著,身形僵硬。 并不是她聽懂了甚么, 她不認為這些話和自己有什么關系,腦子稀里糊涂, 只聽個大概,便覺應是在敲打忠國公。 皇帝沒有再與郁成朗說話,只是對崇北侯淡淡道:“秦卿覺得如何?” 他的語氣,并不那么咄咄逼人,聽上去很平緩。 崇北侯從他方才閑聊似的語氣中, 也得出結(jié)論,恐怕陛下沒那么當回事。 他得讓陛下覺得, 這事兒并不小。 得罪了扶持他登基的恩人, 這筆賬, 皇帝如何也要算。 崇北侯懇切跪在地上, 俯首道:“ 陛下,臣非是為自個兒請的愿, 卻也是為了那些青年才俊。多少天生秀才, 毀于自傲, 最終泯然于眾,臣的兒子恪之, 曾也犯過這樣的錯處, 臣卻從不姑息。忠國公好歹是臣的多年同僚, 老臣又豈能坐視不理?” 郁暖忍不住心里感嘆, 踩郁成朗一腳,他居然還捧自己兒子一下,很是厲害了。 “況且,老臣算是看著那孩子長大的,也算是他的長輩,豈有不心疼他的道理?只是有時犯錯難免,只消嚴加懲戒,再免于犯錯,事體便過去了。年輕人前途不可限量,老臣已日薄西山,將來還多有仰仗。” 乾寧帝微微含笑,慢慢道:“不成想,崇北侯于己于人,都要求甚高?!?/br> 郁暖很敏感的從他的語氣中,感覺出了一絲緊繃和嘲意。 當然,也可能是她的錯覺。 崇北侯嘆氣道:“臣只活著一日,便不能懈怠,若是犯了錯,卻不肯承擔,只推托沉默,那便不成活了,不若六道輪回,去做個牲畜,也比做個沒有良知的人好?!?/br> 皇帝如劍長眉一挑,不置可否,示意他繼續(xù),上位者的涼淡盡顯,面上毫無表情。 而崇北侯滔滔不絕長篇大論,卻未覺皇帝眼中,些微戲謔的嘲意,和冷淡勾起的唇角。 郁成朗倒是坦然坐著,似乎并不覺得崇北侯是在針對自己,待崇北侯說完,卻一下起身,拱手道:“陛下,臣以為,崇北侯說的甚是!為人者,一輩子犯的錯不知幾何,大大小小應心中有數(shù)才是?!?/br> “若是到了日薄西山,垂垂老矣,還不愿面對,那豈不真,要去投了畜生道?” 崇北侯瞪著牛眼瞧過去,卻并不與他廢話,正想說話,卻聞天子淡淡道:“聽郁卿此言,似是暗有所指?!?/br> 郁暖覺得有些害怕,卻也不曉得哪里不對勁。 她只是覺得,仿佛今天的事情,都和原著不那么相同。 果不其然,郁成朗從袖中,拿出一紙訴狀,交由太監(jiān),才緩緩道:“昔年文臣左讓,殿堂之上口出污蔑,擾亂圣聽,陛下圣裁,使左讓得受懲戒。陛下仁慈,只道罪不及無辜,不曾發(fā)落他之家人?!?/br> “可如今左讓的家人,卻為崇北侯所逼,如今顛沛流離,僅存的薄田數(shù)畝也被侵占,更是走投無路,稚子只得當街乞討,賴以生存。這一紙訴狀,本欲告之陛下,卻被當路攔截,左讓之子被毒打二十大板,險些橫尸當堂!若非臣之幕僚恰巧有聞,恐他們一家都絕了生路!” 崇北侯沒想到,原本悶得從頭到尾都沒講話,自己縮在一旁毫無動作的郁成朗,竟然有所準備。 若不是他開口咬郁成朗,想試探皇帝對自己的想頭,如今尚輪不到郁成朗順桿爬發(fā)話,一時竟有悔意。 崇北侯心下略一思索,卻迅速穩(wěn)住心神,通紅發(fā)皺的脖頸青筋畢露,卻高亢道:“陛下!忠國公世子所言,純屬污蔑,臣與左讓家人無仇無怨,何必折辱他們!” 郁成朗卻冷笑道:“崇北侯,你說你不知,推托的一干二凈,豈不知這些事都是你心腹所為,你可脫得了干系!” 崇北侯正要說話,卻另有一人起身。 此人面有美須,瞧著已然年逾三旬,一雙鳳眼寒芒四起,乃是大理寺卿左恭太,他拱手言道:“陛下,臣還有一事啟奏?!?/br> 皇帝已然面有寒意,淡淡道:“說?!?/br> 左恭太沉沉吸氣,鏗鏘道:“陛下九年前,命臣徹查崇北侯,臣左右尋訪多年,秘布人手數(shù)名,終查出以下罪狀。其黨羽勾連,欺君罔上,私營枉法,竟賣官鬻爵,以大吏之官位開價萬金,再者其黨羽數(shù)年來,掏空地方私庫,每逢巡撫來查,便命當?shù)馗蝗速J之金銀,以充官庫?!?/br> “漕運總督金起言是其學生,家中原是江南第一富戶,亦是累世書香之家,經(jīng)由崇北侯的手段,坐上漕運總督之位,師生兩人勾結(jié)販賣私鹽,已有數(shù)萬金。” 崇北侯的胸膛起伏,面目猙獰,高聲辯解道:“這都是污蔑!請陛下圣裁!” 皇帝面似寒霜,威嚴甚重,只頷首,示意聞恭太繼續(xù)。 崇北侯欲辯解,卻不知從何辯起,只尖銳道:“你何來證據(jù)?污蔑朝廷一品大員,這可是死罪!” 這些事,很多都與左讓,在多年前所奏一致,只是,崇北侯已經(jīng)有很多年沒有做過這些了。 金起言那更是,已然不往來多年。他便是再傻,也不至于勾結(jié)學生,持續(xù)多年販賣私鹽,做過幾筆,愛惜羽翼,加之皇帝也不再年幼,便不舍收手了。 好多年前的事體了。 左恭太拱手道:“臣,另有一事,不得不說?!?/br> 左恭太道:“經(jīng)臣徹查,崇北侯實有反意,其人自上月起便與左右金吾衛(wèi)中郎將過從甚密,只怕今日崇北侯府,已非昔日府衙,所過之處皆有暗哨蓄勢待發(fā)。” 左恭太聽皇帝不語,又繼續(xù)道:“臣昨日上奏陛下,只陛下直言,他信得過崇北侯,故而愿親臨侯府,為之祝壽,臣百勸無果,只得今日再次暗查,只卻發(fā)現(xiàn)崇北侯執(zhí)迷不悟,更是命人打制了大批鐵兵,埋于侯府后山!” 暗處的郁暖駭然睜大眼,卻不知該如何以對。 原著中,皇帝是讓崇北侯安心過了壽宴,才雷厲風行在某次早朝忽然發(fā)難,把他一舉拿下的。 存著戲弄的心態(tài),看崇北侯的心情,起起伏伏,最后安定下來,防備稍撤時,一擊致命。 可是今日,為什么要選在這個節(jié)點,明知崇北侯怕他有動作,謹慎提防,布置了暗哨防備,卻還如此干脆攤牌? 雖說,一力能降十會,這卻不是他的作風。 原著中,崇北侯為什么能蹦跶那么多年,也是有原因的。畢竟要拿他掣肘權衡各方勢力,而崇北侯雖jian,但若利用好,卻尚能一用。 可是今次,他卻這么快就動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