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窈窕輕笑了聲，她指尖劃過自個的臉，“姜阮那個傻子都能得他心，何以我不能？”

    她年輕貌美，堪堪才及笄，又和他年歲相當(dāng)，無論相貌才華，哪一樣姜阮那個小矮墩能及得上的？

    婢女并不敢茍同，然這話不能說：“大姑娘說的是，越是像端王世子這樣的才俊，不動情則以，一動情那就是至死不渝，只要他對姑娘動了心思，往后一應(yīng)還不是姑娘說了算?！?/br>
    姜窈窕粲然微笑，那一瞬間的芳華，明妍四射。

    “白棋，去跟母親支會一聲，讓母親幫我準(zhǔn)備華服頭面?！苯厚坏馈?/br>
    后日，她定然要驚艷到息扶黎，讓他曉得，今日他對她的羞辱，就是莫大的錯誤！

    姜窈窕是何種心思，息扶黎并不在意，總是他邀約對方，也不是真給她傾訴愛慕的機(jī)會。

    踏進(jìn)博雅堂正廳前，少年瞅著懷里小姑娘呼吸平穩(wěn)了才低聲問：“伏虎，侍中大夫郭清當(dāng)真已經(jīng)出城去了法華寺？”

    伏虎面色凝重：“是，法華寺豢養(yǎng)了一雙越鳥，郭清官翎有損，想要修復(fù)，唯有上法華寺求取越鳥尾羽?！?/br>
    息扶黎冷笑起來：“郭清是姜窈窕娘舅，他時常出入姜家，定然是見過酥酥，真是好大的膽子，本世子定要抽爆他狗頭！”

    他暫且不能動奶娘怙媽，本是憋著股氣焰，如今找著胡商酒肆背后的黑手，查到官翎主人，他便拿郭清祭奠那些死不瞑目的稚童尸骨。

    少年冷凝著眉眼，眸光無情：“差人去揚州，查清奶娘怙媽的底細(xì)。”

    伏虎應(yīng)下，他看了眼在少年懷里睡得香甜的小姑娘，小聲說：“那可是要再查查姜窈窕和郭清私下是否有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

    息扶黎輕輕動了動有些酸的手，小團(tuán)子小臉紅撲撲的，小嘴微張，露出里頭粉嫩嫩的一點舌尖。

    似乎只要是挨著少年，她就能睡得格外好，連噩夢也不做了。

    “不用，”少年從小姑娘手里抽出自個那撮鴉，“有沒有勾當(dāng)，郭清都一定要死，至于姜窈窕……”

    哼，這輩子休想再嫁入皇家，她若識時務(wù)不欺負(fù)小團(tuán)子，他便仁慈放她一馬，不然，他有得是手段叫她曉得什么是余生皆苦。

    這頭才吩咐下去，那邊正廳中等得不耐煩的姜家人齊齊出來尋人了。

    “酥酥？”云娘甫一見息扶黎，當(dāng)即小跑過來伸手就要抱回小姑娘。

    息扶黎身一側(cè)避開，他冷冷地看了云娘一眼，直接對姜程遠(yuǎn)道：“本世子庶務(wù)繁忙，姜大人不必相送?！?/br>
    話畢，他轉(zhuǎn)身就要離開。

    “世子留步，”姜玉玨開口道，他雖心有疑惑，但目下并不好細(xì)問，便道：“世子，我在白鷺書院女舍那邊給酥酥找了女先生，酥酥下年就滿六歲，該是啟蒙的年紀(jì)?！?/br>
    話一起頭，姜玉玨索性單刀直入：“世子若是真為酥酥好，就當(dāng)放她歸家上書院啟蒙?！?/br>
    息扶黎微微皺起眉頭：“是哪位女先生？”

    姜玉玨道：“是書院的莫問大家?！?/br>
    聞言，息扶黎嘲弄出聲 ：“酥酥天真爛漫最是活潑，你就給她找那么個酸腐古板的老婆子？”

    白鷺書院的莫問大家，年約五旬，多年居寡守節(jié)，得當(dāng)今陛下賜過貞節(jié)牌坊，雖極擅古琴音律，但為人守舊，很是看中女子貞容婦德。

    姜玉玨不認(rèn)同：“莫問大家教導(dǎo)出來的世家貴女人人稱頌，往后酥酥大了，有這層關(guān)系，相看姻緣也多有選擇的余地?！?/br>
    姜玉玨考慮了很長時間，酥酥畢竟不是真正的姜家血脈，世家勛貴又最看重這點，不管怎么比較，酥酥的出身總會差那么一星半點。

    可若能成為莫問大家的弟子，這點瑕疵便無足輕重。

    若是別家姑娘，姜玉玨的安排自然是最好的。

    但現(xiàn)在多出來個息扶黎！

    少年輕蔑一笑：“酥酥啟蒙之事，本世子自會安排妥當(dāng)，不用莫問那老婆子教，酥酥也能人人稱頌。”

    不管是啟蒙恩師，還是往后相看姻緣，只要有他在，他自然都會為她安排最好的。

    說完這話，不給姜玉玨任何機(jī)會，少年大步而去，徒留面面相覷的姜家人。

    姜玉玨表情很不好看，端方少年屢次受挫，若不是不會拳腳，他怕是已經(jīng)忍不住沖到跋扈的端王世子面前拔劍決斗了！

    姜程遠(yuǎn)忽的輕笑了聲，他摸著黑須，意味不明的道：“玉玨你帶著明非回書院吧，酥酥的事，端王世子自有成算，不用咱們插手?！?/br>
    姜玉玨愁眉不展：“酥酥若是在端王府吃了委屈怎么辦？我們又都不在……”

    姜程遠(yuǎn)搖頭，眼底泛著看透世事的滄桑睿智：“端王世子很喜歡酥酥，酥酥又一向都很乖巧可人?！?/br>
    姜玉玨怔然，像是有點反應(yīng)不過來。

    姜程遠(yuǎn)笑瞇瞇地呷了口茶水：“酥酥呀，有時候比你還聰明，她知道怎么才能讓身邊的人越喜歡她，然后在底線內(nèi)恃寵而驕?！?/br>
    姜玉玨慢慢地回憶半年前，父親要續(xù)弦再娶，他不贊同也不反對，但還要將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小姑娘領(lǐng)進(jìn)門記在名下當(dāng)親女兒養(yǎng)，他最開始是有些排斥的。

    他當(dāng)時以為，云娘和酥酥莫不然都是狐貍精變的，不然何以這樣會勾住人心？

    云娘如何暫且不論，就說酥酥，他見她的頭一回，小姑娘怯怯地瞅著他。

    然后在小荷包里摸了半天，掏出僅有的兩顆芝麻麥芽糖，忍痛難當(dāng)?shù)梅至怂畲蟮囊活w作為見面禮。

    那一瞬間，他覺得他收下的不是麥芽糖，而是小姑娘的真心。

    是那種，就算我貧瘠困苦，但我所有的一切都愿意同你分享的赤誠真摯。

    打從那刻起，他就接納并喜歡上了小姑娘，養(yǎng)著當(dāng)親meimei來寵。

    事實上，自打小姑娘的小荷包換成了大荷包，里頭的糕點糖果就再沒少過。

    姜還是老的辣，姜程遠(yuǎn)遠(yuǎn)比姜玉玨看的分明。

    姜玉玨勉強放下?lián)?，點頭應(yīng)允道：“那兒子明日就帶明非回書院?！?/br>
    話到此處，父子兩人才想起從頭至尾一聲沒吭的姜明非，這反應(yīng)，不太像魯莽沖動的小少年。

    兩人回頭找尋，就見姜明非站在雕花門牖邊，怔怔看著端王世子離開的方向。

    “姜明非？”姜玉玨不自覺又皺起眉頭。

    十歲的小少年有些出神，好一會才聽他說：“所以酥酥現(xiàn)在是別人家的了么？”

    姜程遠(yuǎn)吹胡子瞪眼：“混賬，瞎說什么，酥酥只要一天姓姜，那就是咱們姜家的?！?/br>
    姜明非挎著肩，慢慢轉(zhuǎn)頭來，現(xiàn)出一雙水光滿溢的眼睛。

    小少年可憐又自責(zé)：“是不是因為我？是我把酥酥弄丟的對不對？所以酥酥就不能回來了?！?/br>
    廳中沒人說話，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先有姜明非將酥酥丟在西市的因，才有后來端王世子救人的果。

    姜明非抽噎了聲，捻起袖子擦了擦眼睛，忽而咬著牙說：“大哥，我不去書院，我要去武將營，我以后要做陛下面前誰都不能替代的大將軍，然后把酥酥接回來。”

    少年這瞬間想的很明白，他唯有努力成為最為優(yōu)秀的人，優(yōu)秀到誰都不可替代，才能讓隔壁的端王皇親忌憚。

    仿佛一夜之間，姜明非就長大了。

    姜程遠(yuǎn)倍感欣慰，此事不用姜玉玨決定，他直接道：“陛下尚武，前年設(shè)立娃娃營，你當(dāng)真要去？須知那營里頭多半都是普通百姓家的孩子，且每日cao練極為辛苦，若有戰(zhàn)事，那也是必然要上沙場殺人的?！?/br>
    姜明非抬頭看著父親，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堅決：“我要去，我讀書比不上大哥，去書院也只是浪費時間，且咱們房從文科舉有大哥一人就夠了?！?/br>
    姜程遠(yuǎn)捻著胡須笑了：“那就去吧。”

    外頭的人常說他古板酸儒，但對自家孩子，姜程遠(yuǎn)從來都很尊重他們的個人意見。

    姜玉玨暗自嘆息一聲，他摸了摸小少年的頭，低聲道：“多努力，行事當(dāng)如端方君子?！?/br>
    兩兄弟的去向都有定論，姜玉玨回過頭來，眸光銳利地盯著奶娘怙媽道：“父親，怙媽要如何處置？”

    端王世子離開的突然，沒能顧上這個刁奴老婦。

    姜程遠(yuǎn)面容一整：“差人去端王府管世子要確鑿證據(jù)，若真是刁奴生惡，該怎么辦就怎么辦?！?/br>
    云娘一驚，連忙上前將怙媽護(hù)在身后，急急的道：“老爺，怎可聽信外人之言？怙媽若是有加害酥酥之心，早些年豈不是更好下手？”

    姜玉玨面有嫌惡：“看來在您眼里，一個刁奴都比酥酥來的更重要?！?/br>
    “我不是……”云娘張嘴反駁，然在姜玉玨泠泠如白雪的目光下，她再解釋不出來。

    姜玉玨拂袖，拱手道：“父親，我和明非明日就要離家，就先行退下了。”

    姜程遠(yuǎn)點頭，作為一家之主，怙媽他還是能輕松處置的。

    兩兄弟才出門檻，還沒走遠(yuǎn)，迎面就撞上折身回來的伏虎。

    青年漠然著臉，掃了圈廳中，公事公辦的道：“世子說了，酥酥身邊還是要有奶娘照顧?！?/br>
    這意思，便是要將怙媽給帶走。

    云娘急的直跺腳，姜程遠(yuǎn)卻順勢而為，大手一揮就允了，總是嬌嬌小女兒都被惡狼給叼走了，再多要個老奴，他豈會不同意。

    伏虎二話不說，三兩步進(jìn)來扭著哎哎叫喚的怙媽，拖著就走。

    “怙媽……”云娘追了幾步，讓姜玉玨攔住，她只得眼睜睜看著怙媽被帶走。

    “老爺，怙媽照顧我們母子多年，待云娘如母，云娘舍不得怙媽，云娘求求你，幫幫怙媽吧。”玉娘梨花帶雨，提著裙擺就給姜程遠(yuǎn)跪下了。

    姜程遠(yuǎn)抿唇，死死捏著黑須尖：“云娘，你這像什么話，再是主仆情深，可你也不能失了身份?！?/br>
    好歹是堂堂國子監(jiān)祭酒大夫的正房夫人，又是姜家掌管中饋的主母，哪里能不分輕重。

    云娘眼圈紅紅的，捏著帕子揩眼角，別開頭就是不起來。

    姜程遠(yuǎn)怒了，他從前只以為她是見識太少，故而放不開手腳，不過總是能教導(dǎo)出來的。

    現(xiàn)在看來，小門小戶出身，不管再如何教導(dǎo)，就是撐不起門面，當(dāng)不得一家主母。

    姜程遠(yuǎn)心下越?jīng)Q定不能把酥酥給云娘教導(dǎo)，他臉上表情寡淡，平素里的溫和也少了。

    “云娘，你既是牽掛怙媽，憂思過重，姜家中饋怕是理不清了，就暫且交給我的長隨苦雨理著。”姜程遠(yuǎn)背著手，從云娘身邊走過，半點都沒有心軟。

    云娘怔然，此時心頭才慌起來，沒了中饋之權(quán)，又哪里算的上是主母，走出門也讓人平白笑話罷了。

    然而，姜程遠(yuǎn)已經(jīng)走了，只剩下背影。

    “老爺，云娘知錯了?！痹颇锉幸宦暎偈峭旎夭涣?。

    姜玉玨輕輕冷哼，領(lǐng)著姜明非直接就走了。

    偌大的博雅堂正廳里，此時就只剩云娘一人，她抽噎了會，搖搖晃晃起身，又理了理鬢，低著頭匆匆回了自個院子。

    且不說姜家如何，這廂端王府北苑，小姑娘一覺睡到日暮時分，小肚子被餓的咕咕咕作響才揉著眼睛爬起來。

    “大黎黎……”小姑娘軟糯黏糊地喊了聲。

    房間里沒人回答，安靜的針落可聞。

    小姑娘也不心慌，她睡在少年的床榻上，枕著少年枕過的軟枕，蓋著少年用過的薄衾，周遭都是少年身上的氣息，安心極了。

    她抓了抓細(xì)，在薄衾里滾了兩圈后眸子一亮，像現(xiàn)什么好玩的事，掀起薄衾就蹭蹭窩進(jìn)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