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貴人領罰,自然不能跟奴仆一樣在廣場上公然執(zhí)行。母子兩人被帶去了偏殿,也不知道是不是霍太后故意為之。 偏殿與宴席舉行的大殿不過一墻之隔。板子敲打在rou體上的聲音清晰可聞。 一時間大殿里寂靜無聲,誰也沒有說話,更沒有人有心情品嘗酒菜。 只剩下霍太后面帶笑容,聆聽著這沉悶的聲響。 秦諾垂下視線,霍太后這是怎么了?如此簡單粗暴,真不像是她的風格。 短短片刻間,秦勛的板子敲完了,輪到劉太嬪。一記下去,也不知是否錯覺,聲音格外沉悶。 也許是劉太嬪的慘叫聲太過凄厲了。她雖然出身低微,但得寵生子之后,就再也沒有吃過苦頭,哪里受得了這種罪。 好在只有兩下,瞬間就打完了。 然后宮人帶著劉太嬪母子上殿來謝恩。 霍太后這是真厭惡這對母子了,如此落他們的臉面不說,竟然還不讓人去歇息。 秦勛雖然走起路來姿勢遲緩,總算沒有大礙,再看旁邊的劉太嬪,花容慘淡,全仗著旁邊宮人扶持,才沒有直接昏迷癱軟。 秦勛跪拜了下去,強忍著目光中的怒火,甕聲道:“兒臣多謝太后懲戒教訓。” 旁邊劉太嬪也想著跪拜下去,卻突然慘叫一聲,兩眼一閉,昏迷了過去。 秦勛大驚失色,也顧不得禮節(jié)了,徑直跳起來湊到母親身邊。 “母妃,你怎么了?!” 霍太后似乎也感覺事情不好了,冷冷吩咐了一聲,“傳太醫(yī)過來。” 秦勛抬頭道:“母妃身體孱弱,受不得重擊,無法繼續(xù)宴席,請?zhí)蠖鳒?,我陪母后下去休息?!?/br> 霍太后冷聲道:“劉太嬪剛受杖責,不好輕易挪動,還是請?zhí)t(yī)診治過再說吧?!?/br> “哎呀,有血!”劉太嬪身邊的宮女突然叫了一句。眾人目光忍不住落到劉太嬪的衣裙上,鮮紅的血跡沿著下半邊衣裙蔓延開來。 劉太嬪也不知道剛才杖責傷到了哪里,怎么會流這么多血呢? 秦諾驚詫間,目光掃過臺上,霍太后嘴角揚起,仿佛是諷刺,又像是詛咒。 很快兩位太醫(yī)奉召前來,為劉太嬪診治。 劉太嬪還在昏迷之中,軀體軟軟攤在秦勛的手臂上。 兩個太醫(yī)輪流診治,面上不禁流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旁邊秦勛連聲催促:“我母妃怎么樣了?你們快說??!” 兩個太醫(yī)反復診治,額頭上冷汗直冒。直到臺上的霍太后也按耐不住,催促道:“劉太嬪如何了?立刻回話。” 兩個太醫(yī)對視了一眼,終于叩首回稟道:“啟奏太后,劉太嬪她……是剛剛小產(chǎn)了!” 一邊說著,偷眼掃了一圈周圍滿殿的宗室貴人和宮奴,這么多人,自己兩個應該不會被滅口吧。 第59章 出局 剎那間殿中一片寂靜, 落針可聞。 眾位宗室險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劉太嬪是怎么了? 霍太后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驚訝,開口打破了寂靜:“可是先帝的遺腹子?” 神tm先帝遺腹子??!秦諾忍不住吐槽, 皇帝老爹都死了快一年了, 劉太嬪懷的是哪吒嗎? 大殿內沒有人回答,兩個倒霉太醫(yī)擦了擦冷汗,略大膽的那個鼓起勇氣回稟:“回太后的話。劉太嬪的脈象, 孕期應該沒有超過兩個月……” 一句話沒有說完, 這倒霉太醫(yī)就被人一腳踹飛了出去。 出手, 或者說出腳的人是秦勛, 他一腳踹飛了太醫(yī)還不解恨, 又撲到另一個身上, 提起拳頭劈頭蓋臉打著。 “你們撒謊!你們這兩個jian賊!竟然敢污蔑母妃!” “你們這些狗賊!” 一邊廝打, 一邊怒罵。原本白皙的臉色漲得通紅, 雙目更是要噴出火來。 可憐兩個太醫(yī)瑟縮在地上,根本不敢還手,只能拼命護住要害, 連連退避。 秦勛的瘋狂并沒有持續(xù)多久,霍太后皺起眉頭,“這成什么樣子了?” 兩邊宮人得令,立刻沖上去將秦勛拉開。再看地上的太醫(yī),已經(jīng)出氣多進氣少了。 霍太后冷冷掃了秦勛一眼,“舒王爺不用著急,也許是庸醫(yī)誤診也說不定,立刻召太醫(yī)院首座和院判來。” 立刻有宮人下去傳令, 等待的功夫,每個人神色各異。 秦勛的表情逐漸由暴怒轉為恐懼,他目光掃過劉太嬪的身邊,跟隨劉太嬪的兩個貼身個宮女都面色慘淡,抖如糠菜。他剎那間明白了什么,心中一片黑暗。 而在座的諸位宗室之間互相交換著眼色。 終于年紀最大的禮親王起了身,恭恭敬敬地朝太后行禮,開口道:“啟稟太后,老臣身體孱弱,不耐久坐,請求暫且離席,回去歇息?!?/br> 霍太后臉上浮起一絲笑意:“王爺有禮了,今日宴席不知王爺可還滿意?” “自然是菜品甘美,酒味醇厚,多謝太后和皇上的恩賜,好久沒有如此開懷暢飲了?!倍Y親王一臉滿足地笑道,“可惜我這把老骨頭不中用了,不然真想通宵達旦,跟諸位暢飲三百杯?!?/br> 隨著禮親王請辭退席,眾人紛紛起身,以各種借口提前離席。 滿口都是歌舞升平,叩謝皇恩,沒有一個字提到剛才的變故,也沒有任何人向大殿中央的劉太嬪和秦勛多看一眼。 人人都知道,這個皇子已經(jīng)出局了! 走出大門,秦諾忍不住轉頭看向廣闊的大殿。 殿內燈火通明,光彩流離,然而卻無端浮著一層陰暗?;籼笠廊欢俗钪校钌畹奈蓍軐⑺尊獔A潤的臉龐籠罩在重重陰影之下,秦諾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卻無端有一種寒意漫上來。 他轉過頭去,加快了腳步。 耳邊傳來細碎的聲音,轉頭望去,是秦澤跟了上來。再看周圍,眾多宗室和宮人都自動遠離了他們兩人,帶著小心翼翼的恭敬。仿佛兩人身邊,有一層無形的隔閡。 是恭敬,也是退避,雖然一切都還在迷霧籠罩中,但人人心知肚明,未來的皇帝,應該就在兩人之中了。 秦澤追上了秦諾的腳步,問道:“九哥,今天的事情,你怎么看?” 秦諾嘆了一口氣,目光落在另一處回廊上,那里,兩個重傷的太醫(yī)正被宮人扶持著下去。 秦諾一臉惻然,“太醫(yī)果然是宮中最危險的職業(yè)!” 秦澤:…… 瞪了他一眼,秦澤轉身快步走了。 唉,這個十弟,真是越大越不可愛。都不好調戲了。 出了宮闈,坐在馬車上,自家這位七哥實在太招搖了!就算秦諾這樣消息閉塞的人,也知曉,秦勛這些日子上躥下跳,沒少聯(lián)絡群臣和宗室。連同內宮,今天獻藥,明天請醫(yī),對秦聰?shù)牟∏閷嵲陉P心太過,難怪霍太后拿他第一個開刀。 秦勛的事情過去的很快。就在第二天傍晚,秦諾就收到了劉太嬪急病過世的消息,據(jù)說是因為貪嘴,吃了不妥當?shù)暮吁r,腹瀉不止,等不到太醫(yī)急救,便一命嗚呼了。而身邊的宮人因為服侍不周,沒能及時勸諫主人,相繼被重罰。同時秦勛因為殿上失儀,被罰禁足半年。 宮中沒有任何人議論此事,宮外也一樣。 劉太嬪和秦勛,就這么簡單地從大家的口中,眼中,耳中,徹底消失了。 ************************ 轉眼日子一天比一天暖和。秦諾從長水莊回來,策馬走在太液湖畔的路上。 經(jīng)過那一處涼亭,不禁放慢了速度。 回想上一次與霍幼絹在這里相見,殷切交談的種種,不過月余時光,轉眼便已經(jīng)物是人非。 正悵惘不已,一個身影從涼亭之后閃現(xiàn)出來。 藍耳躬身道:“公子,我家主人請上船一敘?!?/br> 熟悉的場景,熟悉的人。秦諾忍不住笑了,翻身下馬,甩開韁繩,吩咐道:“帶路吧?!?/br> 方源等侍從都留在岸邊,秦諾孤身一人跟著藍耳上了船。 這一次裴翎沒有乘坐畫舫,而是一艘孤舟,一個身形高大的船夫在后面撐著竹竿,聽見藍耳帶人上來的聲音,他轉頭看去。面目剛毅威猛,就是景耀帝駕崩的當晚,誤以為是裴大將軍的那個威猛漢子。 秦諾收回目光,躬身進了船艙,艙里僅擺著一桌兩凳。 裴翎一身青袍素服,正在自斟自飲。 見到秦諾進來,他并沒有起身相迎,只是點頭示意,“王爺佳客,如有興趣,一起喝兩杯吧?!币苍S是已經(jīng)喝了幾杯,他唇角帶著笑意,目光越發(fā)澄澈晶亮。 秦諾也不客氣,徑直坐到了對面。藍耳躬身退了出去。 封閉的艙室內只剩下相對而坐的兩人。秦諾目光順著窗外落在水面上。 兩次見面,都是泛舟湖上,秦諾發(fā)現(xiàn)裴翎真的很喜歡這種飄蕩水上,任意南北的感覺。 裴翎抬起酒壺,為秦諾滿上一杯,笑問道:“故地重游,心情如何?” 裴大將軍這是在往自己心口捅刀子嗎?秦諾眉梢抽搐:“物是人非,心中感慨?!?/br> “人在少年的時候總是對未來充滿憧憬,只覺事事應該盡如人意??涩F(xiàn)實之冷酷,卻偏偏喜歡打破這種風花雪月的臆想。”裴翎笑著說道,也許是酒喝得不少了,他今日的話語似乎不同以往,連音調都帶著些微散漫。 秦諾望著對方,這番話是在說他,還是感慨自身? 依稀記得,眼前的裴翎,曾經(jīng)也是事事如意的天之驕子。他少年時候就是文武雙全的天才,出身又是高門貴閥的裴氏一族,所以從十歲就被征召,入宮為皇子伴讀,沒想到很快裴家卷入皇子奪嫡的惡斗,他也被牽連。 好像就是在自己這么大的時候,他經(jīng)歷了家破人亡的慘劇,自身發(fā)配邊關,變成了一個官奴。 之后他在北疆從最低賤的奴兵開始,一路晉升攀爬,又重新回到了如今的地位。 與這樣殘酷的命運相比,自己如今經(jīng)歷的離別和失意,只是一些年輕人的風花雪月罷了。 如今的裴翎,已經(jīng)是手握重兵的權臣,他所掌握的權柄,比當初的裴氏一族更勝一籌,至少,他不可能再因為皇子爭權這種理由而被牽連誅滅,甚至反過來,他已經(jīng)擁有了左右朝政和皇權傳承的能力。 心情復雜,秦諾忍不住端起酒杯,甘醇的滋味進了口里,他一怔,好像是自家出品的東西呢。 “是從王爺?shù)曛匈I來的,味道確實比平日里的酒更加純凈爽快。讓人很好奇如何祛除的其中澀味,試了幾次都沒法成功。” “多謝將軍夸獎?!鼻刂Z隨口說著,突然一怔,什么叫試了幾次都沒法成功? 裴翎沖著他眨了眨眼睛,“王爺上次在趙家鋪子和琉璃作坊里定制的東西,裴某不才,也仿造了一份,這幾日閑暇擺弄,越發(fā)感覺其樂無窮?!?/br> 裴大將軍這是真的閑居家中,窮極無聊了吧?自己是否該向他追究一下版權呢。 裴翎繼續(xù)笑道:“貴賤有別,釀酒制露等事,多為卑賤之人cao持,王爺對此倒是毫無忌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