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夜深人靜的時刻，突然一個黑影從烏衣巷的角落浮現(xiàn), 宛如一個幽深的影子, 他匆匆躍出高墻, 沒有發(fā)出絲毫聲響, 也沒有驚動任何人, 快速向著城東方向急奔而去。

    一路上巧妙地閃過了巡邏的兵馬和崗哨。中間翻過一處閣樓的時候, 他腳步略停頓, 回頭看向遠(yuǎn)方。

    四周一片寂靜, 這種仿佛被人盯上了的感覺是哪里來的？傳說中的做賊心虛嗎？

    最終，霍彬嘆了一口氣，他抬手按住胸口, 只是一張薄薄的紙片而已，卻讓他心情糾結(jié)，復(fù)雜難言。這是他從小到大，尤其是修習(xí)武道之后從未有過的。

    罷了，將這件事情完成，從此便不再欠她的了，自己也可以放下這樁心事。

    不多時，他在靜謐的街道小巷中轉(zhuǎn)折了幾次, 終于抵達(dá)一處不起眼的小院子。

    他輕車熟路地翻墻而入。

    “什么人？”院子里立刻傳來警惕的低喝聲。

    “是我?！被舯蛄⒖袒氐馈?/br>
    “?。慷贍?，您怎么過來了？”兩個護衛(wèi)從旁邊房間里出來，驚訝地打量著霍彬。

    “是有一些事情，不必驚動太多人，將王嬤嬤叫起來就可以。”霍彬簡單吩咐著。

    護衛(wèi)雖然大惑不解，但還是依照吩咐辦理了。

    霍彬進了內(nèi)院，一個年邁的老嬤嬤迎了上來，雖然匆匆起床，但她通身依然工整端莊，不帶一絲凌亂，一看便是世家大族有底蘊的仆婦。

    “二少爺怎么這個時間過來了？可是國公爺有什么吩咐？”

    霍彬沉默了瞬間，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包裹，“這是父親命我送來的，是防治時疫所用，你們依照方法給小小姐服用即可?！?/br>
    王嬤嬤驚訝地接過來，臉上露出喜色，笑道：“多謝國公爺賞賜了，這些日子奴婢憂心忡忡，就怕小小姐出什么事情。如今這疫病可是厲害，周圍好幾家人都遭了殃?！?/br>
    一邊說著，迫不及待去了房內(nèi)。

    霍彬沒有久留，很快離開。

    小院子里靜悄悄的，偶爾一個小嬰孩的哭聲響起，不久又平息了下去。

    一切都沉浸在漆黑的夜幕之中，整條街道都靜謐安詳。

    這樣的氣氛中，連值夜的護衛(wèi)都松懈了下來，眼瞅著已經(jīng)后半夜了，

    高個兒的護衛(wèi)打了個哈欠：“都這個點兒了，真想回去睡一覺啊?！?/br>
    另一個黑臉的笑道：“整日悶在這里無所事事，骨頭都養(yǎng)的懶散了，你白天還沒有睡夠嗎？”

    高個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這不是窮極無聊嘛，這里根本什么事情都沒有，非得咱們兄弟幾個一天十二個時辰不閉眼地輪番守著干啥呢？里面不過幾十個丫頭婆子跟一個小嬰兒?！?/br>
    他沖著后院瞅了一眼，壓低了聲音笑道：“你說這孩子究竟是誰的？昨天老馬還跟我偷偷說，多半是國公大人的私生子。”

    “放屁，國公爺向來潔身自好，哪來的私生子？”

    “我也覺得是，國公爺什么身份？就算是私生子，還是個女兒，抱回府中也沒有人說二話。嘿嘿，剛才過來的霍二少爺，聽說以前不就是二老爺?shù)摹?/br>
    “閉嘴吧你，小心被人聽見，把你發(fā)配出去?！?/br>
    “我這不就是好奇嗎，若是一般的身份，何必咱們兄弟日夜守著，還要這么多丫頭婆子看顧著?！?/br>
    “誰知道是哪位貴人的孩子，你且少說兩句吧，這事兒不是咱們能打聽的。”

    被同僚訓(xùn)斥了兩句，高個兒護衛(wèi)不敢多說了，只悶悶地站著。

    站了大半夜，不免疲憊瞌睡，正斜倚著柱子迷迷糊糊著，突然感覺一道寒意逼近身后。

    身為武者的敏銳直覺讓他瞬間警醒，條件反射地向后一閃，就看見銀光擦著脖頸劃過，帶起一蓬鮮血。因為后退及時，他脖子上破開了三寸長的傷口，卻并不致命。

    有人行刺！意識到這一點，他大聲喊了起來，同時想要拔刀對敵。只踉蹌后退了一步，突然背心一涼。

    低頭看去，是一柄短刀，從自己胸口透出來，帶著明艷的紅色。

    刺客，不止一個……

    最后的念頭閃過，高個兒護衛(wèi)重重倒在了地上。

    比他多支撐了一招，對面的黑臉護衛(wèi)也被人一劍劃開了喉嚨。

    七八個身影翻墻而入，悄無聲息落進了這個冷僻的小院子里。

    偶爾幾個護衛(wèi)被驚醒，來不及驚叫，就被割斷了喉嚨，而大多數(shù)仆役只是在睡夢之中，就從此失去了生命。

    短短片刻的功夫，刺客就從前院到后院走了一趟。然后七八個人又在前院集合，其中為首的那人，懷中抱著一個鼓鼓的包裹，邊角露出一點兒柔嫩的肌膚，那是屬于嬰兒特有的嬌軟。

    抱著孩子，他動作輕柔和緩，口里說出的話卻一點兒也不輕柔。

    “查看一遍，沒有漏網(wǎng)之魚的話，就燒了吧?！?/br>
    又過了不久，這個僻靜的小院子驟然綻放起火光，在漆黑的深夜里極為搶眼。

    而那七八個身影已經(jīng)飛身躍出了小院，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火勢很大，迎風(fēng)竄起，很快驚醒了周圍的居民。

    整個街坊都鬧騰了起來，救火的，跑路的，亂成了一鍋粥。

    而與起火地點相隔了整整一條街道，一處僻靜的屋頂上，一個身影悄悄起身。

    方源猶豫了片刻，終于轉(zhuǎn)過身，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

    秦諾站在殿中，安靜地聽著方源的稟報。

    從他出宮之后，盯梢霍家，然后發(fā)現(xiàn)霍彬半夜悄悄離開家門，去了城東很遠(yuǎn)的一處不起眼的小院子，再到最后小院子里驟然發(fā)生的殺戮。

    方源的聲音清爽，描述簡潔直白，沒有任何多余的言語與感情。

    之后他又遠(yuǎn)遠(yuǎn)跟著那幫殺人的黑衣人一段路途，直到他們抵達(dá)一處府邸消失，才折返回宮，向秦諾稟報事情經(jīng)過。

    秦諾從頭到尾聽完，靜默了好一會兒，終于開口：“這兩日辛苦了，你先回去歇息吧。”

    方源低頭領(lǐng)命。

    作為屬下，這個人有一個最大的好處，便是有再多的疑惑，只要自己不想說，就絕對不會隨便開口詢問。

    包括之前自己命令他盯梢霍彬的事情。

    在將霍彬從宮中放回之后，秦諾立刻交給了方源一個任務(wù)，

    霍彬和林賢妃私通這件事情，表面上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一個一入宮門深似海的悲劇愛情故事，一對被心懷怨恨之人算計的倒霉野鴛鴦。

    但是，事情真的這么簡單嗎？林賢妃偷盜符紙的原因是怕死，生怕疫病感染到自身和家人。這個理由聽起來很充足。實際上自從發(fā)現(xiàn)符紙確實對疫病有效之后，宮里宮外無數(shù)權(quán)貴都用過各種哀求賄賂等手段想為自己弄一個保命符，尤其在疫病導(dǎo)致多家權(quán)貴世家遭殃之后。

    是秦諾支持著太醫(yī)院，拒絕了所有的請求。他深知這個口子不能開，一旦開啟，符紙瞬間消耗殆盡，真正的解方再也難以研究出來。除了制作少數(shù)藥丸安撫民變消耗了些符紙之外，其余宮內(nèi)宮外的哀求一律嚴(yán)詞拒絕了。

    這些天太醫(yī)院承受著無與倫比的壓力，不僅是日以繼夜的研究，還有來自各方的覬覦。為此連符紙存放的壁櫥鑰匙都專門交由了大內(nèi)侍衛(wèi)保管。

    為了生存，懼怕疫病，不惜冒險偷盜。

    這么怕死的人，在那一天晚上，被人發(fā)現(xiàn)她與霍彬的私情之后，竟然想要觸柱自盡。

    一個怕死的人去自盡？

    就算可以解釋成女子失身之后的絕望，但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勁兒啊。

    所以在按照約定將霍彬放歸之后，他立刻安排方源，去盯上了他。如果這件事情真的還有什么內(nèi)幕的話，那么霍彬也只剩下這兩天的時間了。他馬上就要出發(fā)去邊關(guān)了。

    果然，第二天，就有了意料之外的收獲。

    只是那個孩子……

    ************

    霍幼絹趕到乾元殿的時候，被許敏才、李丸等人的目光嚇了一跳。

    這種受苦受難的老百姓熱切期盼著大救星的表情，她還是頭一次在這些人臉上看到呢。

    她立刻意識到，是皇帝出了什么事情？

    “怎么了？皇上怎么了？”她焦急地問道。

    “皇上好像……生氣了?！崩钔鑹旱土寺曇簟?/br>
    霍幼絹腳步一頓，表情復(fù)雜地瞥了他一眼。

    剛才氣氛那么詭異，她還以為秦諾突然急病發(fā)作呢。原來只是生氣了……生氣了……呃，好吧，確實很少見，至少自己還從來沒有見過他生氣的樣子呢。看李丸這些人的反應(yīng)，應(yīng)該也很少見到。

    好脾氣的人生氣，反而更加讓人擔(dān)憂。

    難怪這么著急地派人將自己叫了過來。

    宮女彎腰掀開珠簾。霍幼絹向內(nèi)殿走去，繞過水墨琉璃屏風(fēng)，進了后殿，一眼就看到，桌案邊上，秦諾正坐在那里。

    他似乎是正在深思，臉上沒有什么表情。

    “皇上……”霍幼絹不禁也忐忑起來，都怪李丸那幾個家伙，害得自己也緊張起來了。

    好在秦諾已經(jīng)冷靜了下來，短暫的怒火來得快，也去得快。

    “你過來了?！彼c點頭。

    聽到秦諾聲音平和，霍幼絹放下心來。“剛才許公公他們說皇上生氣了？”

    “朕是有些氣憤，不過現(xiàn)在想想又有些可笑。”秦諾眼中帶著一絲寒意。

    說是不生氣了，其實心里頭還憋屈著吧?；粲捉佂低迪胫?。

    “是因為朝政嗎？”她小心翼翼地問道。她實在好奇，到底為什么讓秦諾生氣了呢？

    這些天他在朝堂上與臣僚之間的糾葛她也知曉，自己老爹遵守承諾，在好幾件大事上向皇帝作出了讓步。難道是二哥回了家，父親出爾反爾，又想賴賬了？不會這么沒下限吧？

    還是在別的政務(wù)上惹秦諾生氣了？朝堂上混久了的哪個不是人精，就算讓皇帝碰釘子，那也是包裹了八層九層棉花布的軟釘子，絕不會有任何淤青和不快留下。

    “不是朝政。是一件兒意外之事?！鼻刂Z說著，臉上突然浮現(xiàn)一層詭異的笑容。

    他知道，這件事情不應(yīng)該多說，牽扯到皇家的顏面和威嚴(yán)。但是他實在需要一個人傾訴這個秘密。

    他竭力用最平淡的語氣，將方源之前看到的事情講述了一遍。

    霍幼絹眼神先是迷茫，霍彬為什么要三更半夜偷偷去看一個嬰兒？難道是家中哪個人的私生子？不對啊，就算是私生子，也沒必要如此遮遮掩掩吧。而且，之后的殺手是怎么回事兒？將小院子里的人都?xì)⒐饬?，只帶走了小嬰兒?/br>
    這個嬰兒的身份……

    “剛才朕命人去查詢了一下那些刺客們最后消失的那一處府邸的歸屬，是平西營統(tǒng)領(lǐng)崔騫的別院?！?/br>
    秦諾淡然說著，平西營也是京城五衛(wèi)之一，其統(tǒng)領(lǐng)崔騫是秦聰當(dāng)年的伴讀，也是太后的心腹。只是如今平西營南下軍中歷練，如今主力都不在京城。

    崔騫……驟然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霍幼絹心神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