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節(jié)
方源嗯了一聲,快步進了殿內(nèi)。 秦諾正在桌案之后,手中持著一個形狀奇怪的琉璃瓶。 瓶子里面盛放著銀白色的液體,略有些混濁。 看到方源進來,秦諾沉著臉色問道:“剛才去哪里了?” “臣出去走了一趟。”方源低頭回道。 他沒有說明是去干了什么,秦諾也沒有追問。 冷哼了一聲,秦諾將手里的琉璃瓶晃了晃,笑問道:“你知道這是什么嗎?” 聽到皇帝沒有計較他去向的意思,方源略松了一口氣,他抬頭看了一眼,隨口猜道:“這是格物司的新酒嗎?” “不是,是之前南陳在京城水源地投下的毒素?!?/br> 方源愣了片刻,才反應(yīng)過來是什么東西,頓時臉色劇變,“皇上,這種劇毒之物,怎么能放在身邊。”剛才還拋來拋去的,萬一掉在地上砸了怎么辦? “放心吧,這種毒物已經(jīng)研究出解方了,就算朕感染了也無所謂的。”秦諾笑了笑,盯著手中的琉璃瓶。 窗外的陽光透進來,將剔透的瓶子照得璀璨如玉,光可鑒人。 “不過,朕正在讓他們研究著的,是比這個更厲害的變種。到時候就算金綿草也沒有救的。” 方源驚訝:“皇上讓太醫(yī)院研究這個干什么?” “干什么?當(dāng)然是用了。”秦諾冷笑了一聲,“朕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br> 方源大驚,“皇上要在南陳民間投毒嗎?” “不要這么恐慌,朕不是這種喪心病狂的人。大規(guī)模毒害無辜百姓這種事兒,朕暫時還干不出來,朕只是決定在建鄴城試一試?!?/br> “建鄴如今人心未穩(wěn),一旦出現(xiàn)疫病,想必很快會流行開來,到時候城外士兵攻打,陷落城池指日可待?!?/br> 方源臉色數(shù)變,立刻跪倒在地:“皇上,這是不仁之舉!” “用刀劍殺人就是仁慈之舉了嗎?”秦諾站起身來,背著雙手,坦然說著。 “朕知曉你的意思。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不用這種投機取巧的法子,而是驅(qū)策士兵強力攻城,辟東營、神策營和神兵營將會有多少折損,而士卒之中折損過劇,勢必會將怨氣發(fā)泄到城內(nèi)的平民頭上,反而會造成更大的悲劇。” 古代戰(zhàn)爭的屠城,很大一部分都是因為戰(zhàn)爭折損太大,為了激勵士兵,發(fā)泄他們的仇恨心理。 之前滅陳戰(zhàn)役的時候,南軍也是損失慘重,數(shù)次攻擊又被反攻,戰(zhàn)線拉得太長,戰(zhàn)況反復(fù)膠著。直到裴翎帶著北軍殺到,才徹底穩(wěn)住了局面。 南軍駐守建鄴之后,對當(dāng)?shù)厮崖託埧?,只怕一開始也有報復(fù)的心理,但是后來明顯是胃口養(yǎng)得越來越大,收不住嘴了。 方源沉默了。 “朕選擇這樣的手段,也是迫不得已,如今溫渺正在京城,和談剛剛開始,南陳一方必不會有太大的防備,所以朕決定在此時冒險一試?!?/br> “今日朕跟溫渺談過了,雙方之間的利益幾乎無可斡旋,與其將時間浪費在漫長的和談扯皮上,不如就由朕快刀斬亂麻,盡快結(jié)束這場戰(zhàn)爭?!?/br> “之前詹子平他們說得沒錯,用最小的犧牲來換取勝利,才是真正的仁義之道?!?/br> “陳玹朕不會為難,若是俘虜來京,也會以禮相待,同樣溫渺也是個人才,將來他若原意投效,朕不吝重用?!?/br> 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身影,秦諾由衷地說著。 “朕現(xiàn)在向你說明這個計劃,只是因為,朕知道,你一定會反對的。與其等計劃成功,你再知曉,還不如現(xiàn)在就向你說明?!?/br> “方源,你在朕心中,如師如友,所以朕不想隱瞞你欺騙你?!?/br> 方源神色大亂,他本就是拙于言辭的人,一時之間竟然不知該說什么好。 秦諾溫聲道,“你若是不愿意,也可以選擇離開。北疆那邊,突畢部族有南下的意圖,朕需要一個人,帶著潛鱗司查探那里的動靜。等你回來的時候,想必南陳已經(jīng)平定了。你也可以不必這么糾結(jié)?!?/br> 方源沒有回答,他靜默地單膝跪在那里,像是化作了一尊石像。 好話說遍了,這個人跟頑固不化的石頭一樣,就是不肯回應(yīng)。 “你自己在這里想想吧。朕等你的答復(fù)。” 弄到最后,秦諾心頭火起,氣憤的一甩袖子,干脆轉(zhuǎn)身出了乾元殿。 “皇上……”李丸縮頭縮腦地湊上來,頭一次看到皇帝疾言厲色地跟身邊的人說話。而且還是一向親厚的方源。 “他需要再清醒一下,先不必讓人進殿了?!鼻刂Z簡單吩咐道。 李丸乖乖領(lǐng)命,心里頭感慨著,方侍衛(wèi)真的是皇恩隆重了,能讓皇帝將大殿讓給他一個人冷靜。 秦諾去了偏殿的書房看折子,心不在焉翻了半天。 方源緩步走了進來,腳步帶著一股沉重。 “想好了嗎?”秦諾板著臉問道。 方源又一次跪下來,“臣請求前去北疆?!?/br> 終于還是這個選擇嗎?秦諾暗暗嘆息了一聲,垂下視線,掩去了莫測的表情。 “也好,不必看著這一切。你放心,等你回來的那一天,朕一定已經(jīng)平定了江南,朕不會為難那里的官員百姓,所用□□,朕也已經(jīng)讓太醫(yī)院調(diào)配出了解方。必定會將損失降到最低?!?/br> 方源沒有回答,神情黯淡。 ******** 按照招待使節(jié)團的慣例,接下來的數(shù)日之間,是盛大的宴席文會,溫渺此人果然不愧大儒之名,學(xué)富五車,詩詞歌賦,文章典故,都是信手拈來。幾次文會,京城眾多文官都對他贊不絕口。 連裴翎在一次入宮覲見的時候,也忍不住笑道:“若是皇上能得此人,絕對是一大助力?!?/br> 在秦諾看來,溫渺此人最讓他贊嘆的是,雖是儒家出身,卻并不拘泥于一家之見,博采眾家之長,對各類雜學(xué),無論是算數(shù)之道,還是格物知識,都有所涉獵,而且思想絕對不僵化,就算對自身儒學(xué)的缺陷,也認識地非常明確。跟他談了幾次,秦諾感覺非常贊嘆。 這種與智者暢談,類似神交的快感,他以前只在裴翎身上體會過。 而且溫渺為人文武雙全,武道修為也是高手,幸而此人對戰(zhàn)略戰(zhàn)術(shù)沒有太大的擅長,不然又是一個南陳的裴翎。 對秦諾的這個評價,裴翎本人則笑道:“皇上對臣過譽了。溫渺此人雖然于戰(zhàn)略上不擅長,但是經(jīng)濟之道卻是頂尖兒好手,這些年南陳的小朝廷捉襟見肘,卻能四處周濟,平安運轉(zhuǎn),溫渺功不可沒啊?!?/br> 好吧,在這個年代,這種人才比武道高手更稀缺!單看之前裴翎那么重視何慈就知道的,明知道何家有不老實的跡象,也沒有真下狠手對付,其中也是看在了何慈的面子上。 秦諾慨嘆一聲:“可惜強扭的瓜不甜,不然朕真想將他留下來呢?!?/br> 被秦諾的話逗笑了,裴翎笑出聲來:“皇上仁慈寬厚,不想強人所難罷了?!?/br> 頓了頓,又低聲道:“便如方侍衛(wèi),皇上不也放他離開了?!?/br> 秦諾看了他一眼,心知肚明,裴翎在懷疑方源,實際上從那個雨夜將方源的真實身份資料送給他的那一刻起,裴翎就表明了自己的態(tài)度。 他認為,方源就是那個傳說中的瑤光。 “方源不會背叛朕的?!鼻刂Z咬著唇。 裴翎沒有再多說,對年輕的皇帝的這一點兒倔強,他能夠包容。 反正這么多人盯著,也翻不起太大的風(fēng)浪來。 出了乾元殿,裴翎步下回廊。 出了宮門,任驚雷牽著馬從對面迎上來。 從他手中接過韁繩,裴翎翻身上馬。 暮色降臨的時刻,天邊最后一點兒光芒消失殆盡。 黑暗中的街道漸漸冷寂下來,行人稀少。一行人漫步在街市上。 走了片刻,裴翎突然忍不住低聲笑著:“以一國之力試探,方侍衛(wèi)若是女子,只怕便是烽火戲諸侯的佳話了?!?/br> “這是佳話嗎?”任驚雷愣了片刻,搖頭苦笑。 數(shù)日之后,南陳許諾的一萬戰(zhàn)俘果然送到了,內(nèi)中頗有些出身世家門第的高級軍官。 一時間京城里充滿了悲喜交集的聲音。 秦諾對這幫貪生怕死的蛀蟲實際上已經(jīng)滿心厭惡,但也不可能大開殺戒,尤其里面大多數(shù)都是平民出身的士卒。 只是下旨責(zé)令各人歸家,戰(zhàn)敗的處分后續(xù)由兵部再議。 南陳釋出了這個善意,朝堂上對溫渺的招待也更加熱切了三分。 就在這樣的表面融洽的氣氛中,一場針對南陳的特殊攻略,悄然無聲卻又緊鑼密鼓地開始了。 第145章 變局 坐在戰(zhàn)船上, 江面上特有的涼風(fēng)吹拂衣衫,遙望著了兩側(cè)的風(fēng)景在不停地后退。 梅競竟然開始有些緊張起來了。 又一次叮囑手下去檢查盛放琉璃瓶的箱子。 趙平一身披甲胄, 從后面走上來, 笑道:“梅大人不必憂慮,只要在戰(zhàn)船上,保管這批貨物不出問題?!?/br> 他們正在執(zhí)行秦諾之前所說的投毒計劃, 在太醫(yī)院幾位醫(yī)官的主持下, 由神策營的士兵專門護送, 一路前往建鄴城外。 梅競自嘲地笑了笑:“是我太疑神疑鬼了?!?/br> “也難怪大人緊張, 走過前面那道峽谷, 就是建鄴的水系范圍了。” 梅競點點頭, “也該仔細搜查一下, 從哪里入手了?!?/br> 投毒論理說是越近越好, 但是南陳水師精銳,建鄴陷落之后,附近的航道上, 一天十二個時辰,都有水師戰(zhàn)船來回巡邏。如果被發(fā)現(xiàn)投毒,反而得不償失。所以梅競他們的計劃,是在距離略遠一些的地方投毒,反正這種被皇帝叫做病菌的□□,繁殖極快,不會因為江水的稀釋而消減威力。 然而走過前面的峽谷,眾人還沒開始選擇地點, 突然一聲尖銳的鳴笛聲響起。 是大船上方的瞭望哨臺,上面的士兵正在拼命地吹哨子。 前面有敵襲! 趙平一立刻舉起觀海鏡,剎那間變了臉色,幾十條戰(zhàn)船,正氣勢洶洶朝著他們殺奔過來。 南陳的水師巡邏范圍,不可能這么遠的,看這架勢,明顯是直接沖著他們來的。 趙平一當(dāng)機立斷!指揮船只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 ************* 乾元殿之內(nèi)。 短短數(shù)日之后,就傳來了前線的消息, 投毒計劃失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