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裴拓和晏暢幾個人，看著光潔的雪面，也不禁感覺心頭發(fā)冷。

    死得這么憋屈，就算是敵人，也忍不住有些同情了。

    但同情歸同情，該干的事兒，還是不能耽誤。

    晏暢舉起弓箭，對準了對面的廖遠后背。正猶豫著這樣偷襲是不是不太禮貌，畢竟之前酒宴上，大家還一起喝過酒來著。

    旁邊皇帝抬了抬手，阻止了他的動作。

    秦諾開口道：“我一直不明白，為什么你們要前來追殺我們？”如果磐洛城窺破了他們的身份，那么肯定是在城內(nèi)動手更加便捷，將人放出城外，說明根本沒有認出身份來，卻要派人尾隨追殺。

    秦諾想要解開心中疑惑，可對方似乎沒有配合的打算。

    廖遠被他的聲音驚動，終于從崩潰中驚醒過來，他機械式地轉(zhuǎn)過頭，盯著秦諾幾人的目光滿是赤紅。

    他喉嚨里發(fā)出野獸一樣的低吼聲：“畜生，你們這些畜生！”充滿的仇恨和怒火的目光，恨不得將對面的人焚燒殆盡。

    然后在這份恨意的驅(qū)策之下，他策馬沖著丘陵殺奔過來。

    一幅恨不得同歸于盡的架勢。

    秦諾無奈，嘟囔了一句：“明明是你們先要來殺我們的好不好？這種認賭不服輸?shù)膽B(tài)度實在有問題啊！”

    之前的北朔皇帝也是，明明也是你們勾結了秦勛，趁著和親的時機，想要破開城門，南下攻伐的好不好？被反將一軍，趁機滅掉，竟然恨得咬牙切齒。要臉嗎？這副贏了老子天下第一，輸了是你畜生不如的嘴臉是怎么回事兒？

    北朔的教養(yǎng)和民風真是很成問題??！

    晏暢瞥了皇帝一眼，暗暗嘀咕了一句：是因為您老人家的手段……真是一言難盡??！

    北朔的風氣就是看重英雄，皇帝要是被你當陣斬殺，人家絕無二話，但是被你鎖在城內(nèi)用火、藥生生轟死，還死無全尸……還有眼前的騎兵，要是技不如人，也就算了，但死得這么憋屈。

    看著毫無痕跡的雪地，想象一下底下的風景，晏暢不禁打了個哆嗦。

    眼瞅著廖遠已經(jīng)沖鋒到面前了。

    裴拓猶豫了一下，“需要生擒嗎？”剛才皇帝好像還想問一些問題呢。

    然而沒動他們動手，突然一支利箭破空襲來，如一只掠過戰(zhàn)場的白鳥，驟然停駐在廖遠的脖頸上。

    在秦諾幾個人詫異的目光中，這位發(fā)動起最后唐吉坷德式?jīng)_鋒的勇士，抬手握住穿過脖頸的利箭，喉嚨里發(fā)出咯咯的聲音，滿心不甘地跌落在了地上。

    只余他的戰(zhàn)馬，發(fā)出一聲悲鳴，低頭拱了拱地上的主人。

    看了一眼地上死不瞑目的廖遠。秦諾抬頭望向?qū)γ娴男淞帧?/br>
    剛才的利箭就是從那里發(fā)出的。

    伴著廖遠掉地的聲響，一個英朗的聲音從林中傳出：“這位小將軍的疑惑，不如讓我來代替解答。”

    第182章 雪烈族

    馬蹄聲交錯傳來。

    這個聲音……來的人數(shù)不少！

    裴拓和晏暢立時警覺起來, 幾個人策馬調(diào)整位置，將秦諾擋在后方。

    不多時, 一隊騎兵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領頭的是個年輕騎兵, 穿著一身青灰色皮甲，外面一件素白雪貂皮的斗篷。身后的隊伍，也都披掛齊整, 神態(tài)精悍。

    這裝備和氣度, 還在剛才廖遠率領的磐洛城騎兵之上。

    不多時, 兩側馬蹄聲響, 是陳長安和姚星旭各帶著十幾騎, 從兩側的山道高峰奔下, 返回丘陵, 護衛(wèi)了秦諾的身邊。

    對秦諾眾人的警惕, 領頭的年青人在馬背上抱了抱拳，招呼道：“諸位不必驚慌，在下雪烈族的陶云青, 剛才見到幾位兄臺被這些惡賊圍攻，本想拔刀相助，沒想到……”陶云青看了一眼后面憑空拔高的一層的峽谷雪地，苦笑一聲：“幾位手段高明，竟然能除掉十倍于己的騎兵。”

    雪烈族的人？裴拓幾個人交換了一下視線。

    “不敢當?！标虝承ξ?，“早知道有少將軍這樣的好心人在，我們也可以少廢些功夫?！?/br>
    陶云青笑道：“好心人不敢當，只是份屬當為罷了。實不相瞞, 幾位會遇到這種無妄之災，還是因為我們雪烈族的牽連?！?/br>
    秦諾笑道：“愿聞其詳?！?/br>
    “此事說來話長，這磐洛城附近的地界，原本是我們雪烈族的獵場。后來我族內(nèi)發(fā)生巨變，被一些小人趁勢奪了去。這些人占據(jù)了我們的土地，還不甘心，總想著將我們雪烈族趕盡殺絕。幸而前些年因為兵馬不足，他們無法得逞，卻一直賊心不死，虎視眈眈。湊巧幾位小將軍光臨，讓他們想出了一個狠毒的主意?！?/br>
    “殺了我等，然后栽贓給貴部族。”秦諾順著他的話補充了一句。

    陶云青驚訝地看了他一眼，“想不到小將軍已經(jīng)猜到了?！?/br>
    “沒錯，他們正是想著鋌而走險，殺害朝廷使節(jié)，污蔑我們雪烈族謀反作亂，而幾位小將軍無妄之災，被他們當成了污蔑我們的棋子?！?/br>
    “幸而城內(nèi)也有一些明理之人，知曉此等行為，大大不妥，先送了信息過來，讓我們前來接應諸位小將軍，以免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br>
    秦諾終于明白，難怪之前鐘躍那幫家伙對自己一伙人招待熱絡，無微不至。

    想了想，又笑道：“原來紫茉莉姑娘是雪烈族之人。”

    陶云青咳嗽了一聲：“小將軍客氣了。幾位將軍受驚了，如今天色不佳，只怕不久又有大雪來襲。我們部族的駐地就在前方，不如前去略作休整。”

    秦諾垂下視線：“多謝諸位的盛情，那么我等就卻之不恭了?！?/br>
    陶云青大喜。

    裴拓幾個人驚訝起來。陳長安湊到秦諾耳邊，低聲道：“公子，繼續(xù)與這些部族接觸太多不好吧？”夜路走多了終究要遇到鬼的。一個磐洛城他們沒有露餡兒，也是因為磐洛城本來就心存jian詐，害怕自己露餡兒，不敢跟他們多接觸。如果繼續(xù)跟雪烈族交往……

    秦諾笑了笑：“無妨，我本來就想著去雪烈族走一趟的，那邊有人接應?！?/br>
    有人接應？裴拓幾個人詫異。想要詢問，卻見陶云青已經(jīng)帶著一隊人策馬上前，只好閉上了嘴巴。

    走得近了，秦諾發(fā)現(xiàn)，陶云青比預料中的更年輕，十七八歲模樣，而且容貌生得極好，竟然有一雙碧綠色的眼睛，膚色也比普通人白皙秀氣。再看后面隨行的騎士，也大多膚色偏白，瞳孔有好幾個淺褐或者碧藍的。

    立時腦海中浮現(xiàn)出雪烈族的資料。

    雪烈族是北朔曾經(jīng)的五大部族之一，族人個個驍勇善戰(zhàn)，這個部族似乎是遷移過來的西域子民的后裔，天生膚白貌美，而且多有瞳孔異色者，與北朔的其他部族不一樣，也因此與其他大小部族的關系都不太親密。要知道，普通北朔人的長相與中原地區(qū)并無區(qū)別的。

    雪烈族衰敗之后，被臨近的部族趁虛而入，瓜分蠶食，其中族內(nèi)年輕男女因為美貌，多有被販賣為奴的，連大周權貴之家都多有積蓄。若記得不錯，裴翎身邊的侍衛(wèi)藍耳就是出身這個部族。

    陶云青帶著幾十個騎兵，陪在秦諾一行人旁邊。

    雙方共同越過前面的小山丘，看清楚下方景象，秦諾眾人悚然一驚。

    是一隊騎兵，不下七八千人，正整齊有序地向南而去。披掛的鎧甲裝備，都與身邊的陶云青隊伍一模一樣。這是雪烈族的精銳，看他們前進的方向，正是磐洛城。

    秦諾忍不住嘆道：“看來這一次貴部族不僅是要拯救我等的性命，更是要好好教訓一番居心叵測的磐洛城??！”

    陶云青一本正經(jīng)：“如此無禮狂妄的城主，我等豈能容他們囂張。”

    話說得漂亮，但說白了，就是兩個部族之間的內(nèi)部爭斗，之前有穆氏皇族在上頭壓著，他們也不好太過分，如今新皇登基，威望不足，而邊境又亂著，正是這些部族之間廝殺爭斗地盤的大好時機。

    與大部隊交錯而過，眾人一路向東北而行。

    翻過兩座山頭，到了日落時分，眼前出現(xiàn)了壯麗無比的一幕景象。

    站在山巔上，秦諾遙望著那山巒起伏的美景，不禁露出驚嘆之色。

    極目所及，是一片廣闊的純白，而純白的盡頭，是一座高聳的山峰。

    早在磐洛城的時候，就隱約能看到遠方有一座高山，挺拔俊秀，卻不知道從這個角度看去，那高山是如此的圣潔美麗。

    高聳的山峰幾乎接觸到天幕，山體閃爍著朦朧的光澤，是大面積的冰雪反射著太陽的光輝。

    山巒以流暢的線條延綿向下，仿佛一頭巨鷹收攏雙翼，與遍地白雪融為一體，而在山體與平原交接的地帶，散落著點點黑色和青灰。那就是雪烈族的城池。

    “真是世外桃源一般的美景?！鼻刂Z情不自禁感慨著。欣賞這樣壯麗開闊的景色，讓人的心情也忍不住隨之開朗了起來。

    陶云青聽不明白世外桃源是什么典故，但知道秦諾是在夸贊他們的山脈城池，立刻含笑介紹道：“那里是我們雪烈族的圣山天興山，在二十多年前，連北朔的王庭都要前來祭拜行禮的?！?/br>
    那應該是雪烈族全盛時期的景象吧，據(jù)說這一族當年之強盛，連穆氏王庭都要退避三舍。

    晏暢笑瞇瞇道：“聽說當年雪烈族就是依靠著這座圣山，逃過了滅族的命運。果然是庇佑部族的神跡?！毖┝易遄钏〉臅r候，幾乎要被其他部族趕盡殺絕，殘存的子民逃入了山中，繁衍生息數(shù)年，才緩過氣來，重新發(fā)展勢力。

    從昔日的榮光之夢中醒來，陶云青眼神有幾分黯淡，卻又很快振作。

    “確實是圣山庇佑我們一族血脈不絕。在將來，我們雪烈族遲早能恢復昔日的光輝和榮耀?！辈煌谥吧倌昀铣傻亩饲f冷靜，此時的陶云青臉頰微微鼓起，露出少年人特有的不服氣。

    一邊說著，兩隊人馬從山頭狂奔而下。

    馬蹄濺起積雪四散，疾馳不過一個多時辰，前方的城池終于能看得清楚。

    離得近了，秦諾發(fā)現(xiàn)，這雪烈族的城池建筑，遠不如磐洛城堅固厚實，甚至連圍墻城門都顯得粗陋，明顯是一座新建不久的城池。但城內(nèi)聚居的人口，卻只多不少。

    陶云青跟守城的士兵打了個招呼，幾個人將厚厚的木門推開。

    一行人進了城內(nèi)。

    一路上秦諾觀察周圍的百姓，以婦人兒童居多，想必男子壯丁都出去打仗了。這些留在家中的妻兒，都神情安定，并無牽掛慌亂，只怕這一戰(zhàn)勢在必得。因為人多，尤其年輕人多，整個城市顯得生機勃勃。

    陶云青領著秦諾一行人走在街道上。不時有熟悉的人打著招呼，熟稔而自然。整個城池部落的氣氛，遠比之前的磐洛城更加融洽親和。

    正是一個欣欣向榮的年輕部落的姿態(tài)。秦諾突然心情有些復雜，自己之前的選擇，到底對不對呢？

    這個雪烈族，可是有他很重要的布局在??！

    行走的間隙，陶云青向秦諾等人介紹著四周的風土人情，對秦諾本人尤其熱絡，這種熱絡完全不是鐘躍的那種對上級使節(jié)的吹捧，而是一種自然而然的親切。讓秦諾有些詫異。

    尤其當他開始探聽秦諾的身份來歷的時候，更讓周圍裴拓等人毛骨悚然。

    秦諾倒是冷靜一些，如果真的被懷疑了，他不可能如此光明正大地向自己打聽才對。

    這個念頭很快被證實了。

    在秦諾一行人被迎接進了城主府之后。

    其實叫城主府是不恰當?shù)模瑧摲Q呼為神殿更加合適。

    雪烈族是一個神權與世俗政權相結合的部族。他們信仰自身的原始宗教，渡世女神，這一點兒也與崇拜長勝佛陀的其他北朔部族不一樣。

    他們的最高領袖，是靈女和大祭司，掌握著神權，而政權則由部族城主聯(lián)合執(zhí)掌。曾經(jīng)全盛時期，雪烈族領地內(nèi)有幾十處城池，六七百萬人口，這些城主輪流擔任族長，大事則由大祭司帶領的祭祀團和城主聯(lián)盟共同商議，最終上報靈女點頭。

    但是經(jīng)過之前一場衰敗之后，雪烈族人口劇減，最絕望的時候幾乎滅族了，現(xiàn)在重新復興，也不過十幾萬，至于領地，都被其他部族蠶食殆盡，所建的城池也都被瓜分干凈，曾經(jīng)的城主階層也大都戰(zhàn)死了。

    所以這些年來，都是大祭司在領導著整個部族。

    來到神殿之內(nèi)，一位須發(fā)皆白的老者正在大殿里等候著，身邊環(huán)繞著十幾個侍從。

    這位執(zhí)掌雪烈族最高權柄的老人，生得慈眉善目，純白的頭發(fā)和胡須如同銀絲一般，一雙眼睛雖然蒼老，依然閃爍著智慧的光澤。

    秦諾回憶之前看過的資料，在幾乎滅族的危機中，就是這位老人，帶領著僅存的數(shù)萬族民，翻山越嶺，逃入了寒冷的雪山最深處躲避，才為整個部族保留下最后的火種，并謀求日后的復興。

    陶云青跪地行禮，恭敬地道：“大祭司，貴客已經(jīng)帶回來了?！?/br>
    秦諾站在殿中，也躬身行禮。對方年事已高，出于敬老，也當?shù)闷鹚欢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