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她漸生惱意,難以控制。 謝聿顯然好心情,一手搭在了桌邊:“無干。” 顧今朝轉(zhuǎn)身就走:“既是無干,那今朝就此告辭!” 可才要走,又被那老管事攔下了。 “顧小公子留步。” 知道他那枯瘦的手有多少力氣,今朝站住了,回眸,謝聿也正看著她,四目相對時,在他眼里能看見自己的影子。 盡量平和,好好與他說:“王爺臨走時說了,好生說會兒話可以,世子不能難為我?!?/br> 謝聿點頭,也一點脾氣沒有:“嗯,不難為你,想走就走罷!” 這么痛快讓她走,怎不令人生疑。 都還不知道給她抓過來干什么,顧今朝試探著往外走了兩步,果然,老管事側(cè)立一旁,不再阻攔了。 她再走兩步,想起秦鳳崚來,再回頭:“還請世子也讓人放了我哥哥,秦鳳崚還捆著。” 謝聿也站了起來,手里的錦冊啪地扔了桌上:“這可由不得你了,兩個總要留下來一個,你現(xiàn)在也知道了,你娘與我爹頗有淵源,既然如此,那你便走罷?!?/br> 他從里間走出,淡淡目光在她身上掃過。 窗邊掛著個鳥籠,籠子里什么都沒有,謝聿站了窗口,伸手推了下鳥籠,反身倚了窗邊,又是看著今朝笑,伸手示意,來去無意。 顧今朝磨了下牙,快步上前。 她和秦鳳崚一起被抓進(jìn)世子府,此時怎能一個人走,若是秦鳳崚先走也就罷了,若是她獨自回去,只怕秦家人心生芥蒂。 再者說,那傻小子是受她牽連,心直口快的,留他在世子府也不能放心,她爹就總是說,不要欠人情,人情之重,不好承受。 也站了謝聿身邊,語氣就柔和了起來:“剛才世子提到我娘,我就想說,我從小無父,我娘帶著我,照顧我姑姑十幾年,重情重義。歲月有風(fēng),人間有情,今朝從小受過無數(shù)教誨,留情便是底線,如此和秦鳳崚一起來,便要一起走,世子若真想難為我,就讓他先回去吧?!?/br> 窗外風(fēng)也輕,云也輕。 謝聿揚著臉,春風(fēng)拂面。 他一手扶了窗邊,一口惡氣梗了心底,目光陰戾:“是了,你就是這個樣子,讓人看了生厭,這人世間,哪里來的那么多情義?顧今朝,你出身貧賤,隨母嫁入林家,后入秦府,我見你日日歡喜,真有那么多歡喜嗎?” 這叫什么話,今朝眨眼:“人世繁華,為何不喜?” 她眸色漆黑,這愕然模樣不似作假。 謝聿也是毫不遮掩他的厭世,薄唇微動:“有何可喜?” 她往外看了一眼,伸手,似有風(fēng)過:“世子府園藝美輪美奐,家具家家什都價值不菲,世子自出生起,便生在富貴家,不知人間疾苦?!?/br> 回眸又是看他:“我從小跟著我娘顛沛流離,雖然小時候沒有什么記憶,但是我娘與我說過,最難的時候無處容身,她和姑姑抱在一起給還小的我遮雨,穿破衣,吃剩飯……那種只要活著就好的時候都過去了,如今身穿錦衣,吃穿不愁,怎能不喜?自有記憶來,我爹待我如親生,朋友兩三,如今進(jìn)了秦府,雖不是親生,但繼父溫情,繼兄友愛,也當(dāng)歡喜。” 言語間,沒忍住,眼底又有笑意。 許是這笑意太過扎眼了,謝聿別開了眼:“繼父溫情,繼兄友愛,讓你這么一說,人間似有真情在了,可惜啊可惜?!?/br> “可惜什么?” “可惜你個無知少年,人間哪有什么情義,你娘待你有情乃是親生,林錦堂待你有情,是因你娘,秦家容你也是因你娘,秦家二子一女,你當(dāng)誰能與你真心相待?人情淡薄,溫情?友愛?怕是笑話?!?/br> 話音才落,外面匆匆走進(jìn)一個侍衛(wèi),說是秦鳳祤來了。 顧今朝真是喜上眉梢,低眸便笑。 謝聿看在眼里,指尖微動,在窗棱上點了點:“別高興得太早了,故意放出風(fēng)去的,他這時來世子府,只道兩個都觸怒了本世子被抓來了。你來猜猜,若講他只能帶走一個的話,會留誰在險地?” 今朝驀然抬眸,臉上笑意頓失:“世子這是故意難為人……” 他聞言失笑,這更像是一個游戲,顯然愉悅到他了:“人心最不禁試探,你且看看,事到臨頭,可有真心相待,真讓他辯解一番,你道他會不會故意推脫,為救親弟,什么都按到你頭上?” 這人世間,若講情義,自然親兄弟更勝一籌,但如今她們也是一家人,秦鳳祤多次袒護(hù),秦家也不會置他于險地而不顧,心下稍安,也是抿唇:“鳳祤哥哥是秦鳳崚親兄,心急擔(dān)憂也屬正常,但若說為了他,而置我于險地,我信他不會?!?/br> 她言之鑿鑿,眸光發(fā)亮。 院中遠(yuǎn)遠(yuǎn)走來一抹白影,謝聿揚眉便笑,親手關(guān)上了窗。 “好,那且拭目以待?!?/br> 第20章 好哥哥啊 秦鳳祤腳步匆匆,走進(jìn)門來。 他一身白衣,跟著老管事后面,頓了一頓,才往窗邊來了,謝聿坐了榻上的矮桌旁,桌上擺著一碗涼藥,撲面的腥味讓他略一皺眉,到底還是推遠(yuǎn)了些。 老管事走上前來,側(cè)立一旁:“主子,秦大公子來了?!?/br> 謝聿拿著匙,在湯藥當(dāng)中攪了攪。 秦鳳祤上前見禮,自懷中拿了一冊古籍出來,雙手遞了桌上來:“這兩日鳳祤一直在尋找良方,世子這樣的病色,古籍當(dāng)中亦有記載,加以時日定有收獲?!?/br> 他閉口不提秦鳳嶺和顧今朝的事,仿佛無關(guān)。 謝聿伸手拿了一個蜜餞放了口中,也仿若未聞,湯藥越放越?jīng)?,老管事見他一直沒下得去口,忙是上前:“讓人去熱一下吧,涼了更苦?!?/br> 說著伸手,不想人已經(jīng)拿了藥碗,揚著頭臉慢慢喝下去了。 藥碗隨手放回桌上,謝聿又拿了一個蜜餞,這個光只是含了片刻,才偏過臉去。老管事拿了痰盂過去,他將蜜餞吐出來,又喝水漱口,屋子里安安靜靜的,除了他動作之間珠玉叮當(dāng),似乎什么也聽不見了。 窗合著,快到晌午了,日頭烈得很,窗上樹影斑駁,屋里暖得不像話。 秦鳳祤垂手側(cè)立,等了片刻,瞥著窗外天色,實在是耐不過謝聿,撩袍跪下:“鳳嶺和今朝若有冒犯世子之處,鳳祤愿以身抵罪,他們年少無知,還請世子網(wǎng)開一面?!?/br> 謝聿漱了幾次口了,還在漱口。 老管事在旁怒道:“當(dāng)街沖撞世子,下了水牢了!秦大公子也不必求情了,今個世子一口氣差點沒緩過來,光下了牢已是開恩了!” 秦鳳祤與meimei一車,也沒留神后面的馬車是什么時候停下來的。 車夫不知所蹤,最后還是別個來告訴他,說是秦鳳嶺和顧今朝沖撞了世子,都被帶走了。父親今日與老太傅上山參禪去了,景夫人也不在府中,他知曉謝聿脾氣,生怕兩人出事,忙是追了來。 此時老管事一說下了水牢了,他只覺兩膝更涼。 秦鳳嶺嬌慣養(yǎng)大,這個弟弟看著他長大,從未吃過半分苦的,更是低頭:“世子恕罪……” 老管事冷目瞥著他:“秦大公子還是請起吧,休得求情,今個他們兩個誰也走不了,只等王爺回來再發(fā)落不遲!” 秦鳳祤挺直背脊,目光沉沉,雖是跪著,語氣也重了起來:“謝知非!當(dāng)年我與你同在太傅門下,太傅見你戾氣甚重,賜名知非,如今太傅就與我父親同在倉蒙山上,非要我去請了他老人家來么!” 說著,他自腰間取下當(dāng)年信物,雙手舉過頭頂。 當(dāng)年身在太傅門下,老太傅給他二人批卦,秦鳳祤得的簽文是天之驕子,他說此子一身正氣,兩袖清風(fēng),百年難得一齊晏孺子。 謝聿小他一歲,也得了一卦。 老太傅看了他兩眼,只是皺眉并未批示,那簽直接折了,說他戾氣過重,賜名知非,當(dāng)知是非。 陳年往事又被提及,謝聿也是皺眉。 那個還跪在地上不肯起來,他手中舉著的,正是當(dāng)年太傅分送他們兩個的牛角匕首,他們一人一個,謝聿看見,嘆了口氣。 他往后靠了軟墊上,似渾身無力,只目光淺淺:“師兄請起,謝聿受不起?!?/br> 秦鳳祤見他果然念舊情,也是暗暗松了口氣。 他定定看著謝聿,身形一動,這才站了起來:“鳳嶺和今朝有何過錯,鳳祤自當(dāng)代他們受過,幼弟還小,禁不住水牢大刑,還請世子放了他們?!?/br> 說著,那牛角匕首放了矮桌上。 謝聿抬眸看了一眼,也是輕笑出聲:“師兄有何過錯,他們兩個,卻是真?zhèn)€放不得,非要討這個人情的話,不如這就讓人將顧今朝帶走了去,他有幾分本事,總算是個有趣之人。” 言外之意,秦鳳嶺放不得。 想帶顧今朝走的話,可以帶走。 秦鳳祤如何能甘心:“鳳嶺自小正直,雖不穩(wěn)重卻也不會無故惹禍上身,他如何沖撞能世子?” 謝聿臉色稍緩,一手撫在心口:“沖撞了,便是沖撞了,還要我給師兄再講講?” 秦鳳祤忙是垂眸:“豈敢,鳳祤只不敢置信?!?/br> 他見謝聿并未搭腔,也是追問:“顧今朝如今何在?不如將他帶來過問一番,秦家家訓(xùn)猶在,家弟鳳嶺向來憨厚,如何能沖撞世子?” 謝聿眸光微動,帶了些許笑意,轉(zhuǎn)身下榻:“師兄這是何意?頂著秦家家訓(xùn),你那個憨厚的弟弟秦鳳嶺不會沖撞旁人,你的意思——闖了禍也定是顧今朝所為?秦鳳嶺這是受他所累?” 秦鳳祤并未承認(rèn),也未否認(rèn),只定定道:“可帶他過來對質(zhì)?!?/br> 謝聿笑,似無意瞥向里間的屏風(fēng):“也不必對質(zhì),的確,秦鳳嶺是受他牽連,念及師兄舊情,也只關(guān)了他些許時候。顧今朝如今就在水牢里,一個共犯一個從犯,父王已得了消息,不能就此全都放走,師兄愿帶走,那就遂了師兄,可帶走一個?!?/br> 秦鳳祤低著眼簾,一手握掌成拳,猶豫片刻,放開了,才是沉聲道:“自進(jìn)秦門,顧今朝三番兩次闖出禍?zhǔn)?,受些懲戒也好,讓他長長記性,我這就帶了鳳嶺回去,也稟明父親與景夫人?!?/br> 謝聿點頭,看向老管事:“五叔,送他們兄弟出府罷!” 老管事點頭,這就引了秦鳳祤往出走,秦鳳祤鼻尖微動,從一進(jìn)門開始,他就聞到了,這屋里門窗緊閉,除了湯藥味,似乎還有若有若無的一種極淡的香味。 不過他心急之時,也并未多想。 房門微動,只待秦鳳祤和老管事走了,屏風(fēng)后身影一動,顧今朝從里間走了出來,她徑直走了謝聿面前,揚臉看著他。 謝聿眼底都是笑意,回手將窗推開,院子里還能看見秦鳳祤的背影,他腳步匆匆,從未回頭。 他回眸,目光當(dāng)中都是憐憫:“你個小可憐兒,人不信你,也不救你?!?/br> 人家是親兄弟,分明就沒有可比之處。 明明就是已經(jīng)猜到的結(jié)果了,可聽見他那樣說,那樣做,心里還是不舒坦。 可以不選她,但怎也不信她? 說不清是什么情緒,委屈有之,不甘亦有之。 許是再遮掩臉上還是流露出了些許失望,謝聿笑意更濃:“是了,人情涼薄,世上事,無非不是如此。說什么情,道什么義,你可知道太傅對師兄的批示說的什么?一身正氣,兩袖清風(fēng),他也不過如此?!?/br> 他那樣的人,一笑起來,顏色更盛。 幾乎是下意識地 ,今朝別開了眼:“世子為難人,只讓帶一個,他自然要帶那個傻貨走,我比他機(jī)靈,回頭再來救我,許是這樣?!?/br> 都這個時候了,還不忘給他開脫。 謝聿上前一步,伸手在她肩頭按了一按,也是目光灼灼:“若是瞬息萬變的戰(zhàn)場,再回頭來救你,你早就萬箭穿心了,是以,但凡是排在后面,被衡量過輕重的,那就是不重要?!?/br> 今朝不服,肩一動,抖開他手:“情有深淺,我與他才相識幾個月,他們兄弟情深,不是很正常么,若是我爹來,你讓他只救一個,他當(dāng)然也是選我了!” 本來她也只是順口一說,不過謝聿忽然伸手打了個響指:“一樣,你爹待你情深,不及前程似錦,即刻讓人傳話去,你且看看,他可敢登門來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