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撥人在身后盤發(fā)髻，一撥人則在她身前畫妝面。喜娘拿著五色棉紗線來絞她臉上的汗毛，蘇虞疼得一個激靈徹底沒了睡意。

    蘇虞皺眉，忍不住往后一躲。

    那喜娘笑吟吟道：“這叫開面，明媒正娶的夫人都要經(jīng)歷這么一遭，把這漂亮的小臉開干凈些，女人一輩子也就這一次呢?！?/br>
    蘇虞只得把臉伸了回來。

    “小娘子長得真好看，粉黛未施便已是極美。婦身做這一行這么多年了，給多少高門貴女們做喜娘，真沒瞧見能賽過小娘子的?！蹦窍材锾嫠_完面，收了棉線，笑著道。

    蘇虞淺淺笑了笑。

    開面之后，便開始施妝了，畫眉點(diǎn)唇抹胭脂，樣樣不落。

    待妝發(fā)收拾完畢了，院子外頭已經(jīng)響起了嗩吶聲，人聲也嘈雜起來，熱鬧極了。

    妝發(fā)妥了，便可以穿上嫁衣了。蟬衣和連翹小心翼翼地把一整套鳳冠霞帔都抬了出來。

    蘇虞伸直雙手，兩旁的侍女替她穿上流光溢彩的嫁衣。蘇虞低頭看著袖口上唯一一處她繡的那半朵團(tuán)花，有點(diǎn)哭笑不得。

    衣帶都系好后，連翹一臉鄭重地幫她戴上云霞五彩帔肩兒，蟬衣則是小心翼翼地把那鑲嵌紅藍(lán)寶石、綴著珠花的鳳冠妥帖地戴在蘇虞的頭上。

    蘇虞頓覺腦袋一沉，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后脖，好半晌才適應(yīng)腦袋的重量。穿上紅繡鞋后走了幾步，腦袋愈發(fā)沉了，她索性坐回梳妝臺前，伸手拔了幾只簪子。

    她心里暗道：宮里的皇后貴妃頭上都沒這么重。

    “哎！”此舉一下，身后一眾人大叫，忙上前要給她釵回去。

    蘇虞拒絕了，她道：“這幾只簪子瞧著甚是多余，反礙了鳳冠的風(fēng)采?！?/br>
    一眾人左看右看倒也覺得有理，便由著她去了。

    一切收拾妥當(dāng)，外頭已是熱鬧非凡了，蘇虞凝神聽了一耳朵，聽得外頭正是晉王府上的喜娘正在催妝。

    蘇虞轉(zhuǎn)頭小聲問蟬衣：“我肚子餓了，現(xiàn)下能吃些東西嗎？”

    蟬衣為難地看著她：“娘子起身時已經(jīng)用過幾塊糕點(diǎn)了呀，眼下再進(jìn)食，還得再涂口脂?！彼f著往蘇虞腰上瞥了眼，“這裙子也得松一松……”

    蘇虞蹙起眉。

    蟬衣安慰她道：“您再忍一忍吧，到了晉王府就能吃東西了。”

    蘇虞只得作罷，此般盛裝出了閨閣。

    簾子一打開，便瞧見祖母坐在正堂內(nèi)等著她。她忙走上前去。

    蘇老夫人瞧著孫女很是感慨，道：“夭夭長大了啊……祖母也老了?！?/br>
    蘇虞忙道：“您是有福氣之人，福壽綿長。夭夭出閣了，祖母也要好好保重身體啊。”

    蘇老夫人牽過她的手，放在掌心里揉搓，心里酸澀，幽幽道：“也不知我這老婆子有生之年，還能不能瞧見外孫出世，長大成人……”

    聞言，蘇虞窒了下，欲言又止。

    老夫人摸著她的手，又道：“你年紀(jì)還小，不宜生養(yǎng)，你身子又弱，生養(yǎng)孩子太過耗費(fèi)。”她說著，神色鄭重了些，“最好滿十七之前都不要生養(yǎng)，知道嗎？”

    蘇虞怔怔應(yīng)下了。心里卻想：這要如何控制？難道要給秦汜多納幾房小妾，好讓他抽不出身來顧不上她？

    蘇老夫人攥著她的手，不舍得放。

    說話間，時辰差不多了，蘇遒和蘇庭也進(jìn)來了，幾人絮叨了一會兒，蟬衣便拿了紅蓋頭來，蘇老夫人接過，親手替她蓋上。

    在她耳邊道：“要好好的啊?！?/br>
    蘇虞滿目漆黑，在蓋頭底下輕輕“嗯”了一聲。

    “你且去吧。”蘇老夫人的聲音不自覺有些哽咽。

    話落，蘇庭蹲下身，蘇虞被牽著走至他身后。她俯下身去，伸手輕輕勾住了他的脖子。

    蘇庭穩(wěn)穩(wěn)地背著蘇虞站起身，和父親對視一眼后便出了灼華院。

    蘇虞伏在阿兄寬闊的肩背上，聽著耳邊一陣陣沸騰的樂聲和人聲，心里一片寧靜。

    一路出了寧國公府，蘇虞從蘇庭身上下來，上了花轎。上轎時，她察覺到蘇庭輕輕捏了捏她的手腕子。

    像是安撫，又像是給予她力量。

    蘇虞鼻子一酸，差點(diǎn)落下淚來花了妝面。

    伴著陣陣嗩吶聲，一聲嘹亮的“起轎”劃破天際，接著，爆竹聲噼里啪啦地響起來。

    起轎了，花轎打頭，后頭隨著而起的是浩浩蕩蕩的十里紅妝，引得無數(shù)人駐足觀看。

    蘇虞端坐在轎中，滿腹心事被那爆竹炸得七零八亂。

    一路上爆竹聲漸小，不知走了多久，轎子頓了頓，樂聲和著爆竹聲又在耳邊乍響。

    這是晉王府在奏樂放炮仗迎轎了。

    第58章 花好月圓

    轎子停了，轎門打開, 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小娘子探身進(jìn)來拉了拉蘇虞的袖子。

    輕輕拉了三下。

    蓋頭下的蘇虞立時明白這是出轎小娘了。她扶著小娘子的手出了轎子。

    出了轎門, 另一頭有喜娘過來扶她，蘇虞一左一右搭著人，跨過朱紅漆的馬鞍子, 踩上紅氈, 一步一步走進(jìn)張燈結(jié)彩的晉王府。

    府內(nèi)早已是人聲鼎沸、水泄不通, 賓客們見了那紅幔翠蓋的花轎, 爭先恐后地竄到前面去想瞧上一眼新嫁娘。

    只見一鳳冠霞帔的娘子踩著紅氈款款走來，紅蓋頭掩住了容貌, 卻掩不住盈盈的身段。一身織金團(tuán)花的喜服愈發(fā)襯得那身段妖嬈。

    蘇虞一路由喜娘扶著, 紅蓋頭蓋得嚴(yán)實(shí)，她觸目漆黑, 陽光照下來的時候, 能看到紅綢子的紅?？床灰姷母杏X委實(shí)不太好受, 蘇虞隱隱有些發(fā)昏。

    她實(shí)在喜歡不來這蓋蓋頭的習(xí)俗，蓋頭一蓋, 誰也瞧不見。新郎瞧不見新娘, 娶的是誰都不知, 新娘瞧不見新郎, 連和自己拜堂的到底是人還是牛鬼蛇神都無從知起。

    蘇虞搭著喜娘的手, 一步步走得小心翼翼。

    到了喜堂前, 跨了火盆, 踩了瓦片, 這才進(jìn)了喜堂。

    蘇虞被喜娘牽著走向喜堂的右側(cè)，左側(cè)站著的著一身大紅喜袍的便是今日的新郎官晉王秦汜了。

    贊禮者見新娘已至，高喊道：“行廟見禮，奏樂！”

    話音落，樂聲起。

    伴著樂聲，贊禮者又道：“跪！”

    喜娘扶著蘇虞跪在香案前的氈墊上，便默默退了下去。蘇虞手上一空，繼而挺直脊背跪著。

    蘇虞察覺到她身邊人與她一同跪了下來，她垂眸去看，只看得到另一張氈墊的一角。

    贊禮者高呼：“上香！”

    有人走上前去恭敬地上了香。

    “二上香！”“三上香！”

    蘇虞發(fā)現(xiàn)這規(guī)矩比當(dāng)初蘇庭成親復(fù)雜多了，她盡力挺直脊背地跪著，額上冒了些汗。

    贊禮者又唱：“叩首！”

    蘇虞俯身，兩手扶地，低頭深深地叩拜下去。

    “再叩首！三叩首！”

    蘇虞和秦汜又行了兩個叩首大禮。樂聲愈見激昂起來。

    “升！”

    二人一同直起身子。

    贊禮者接著贊道：“拜！”

    二人俯身下拜。樂聲已至最高處。

    “升！”“拜！”“升！”“拜！”“升！”

    蘇虞聽著那樂聲，俯身下拜，起身的時候感到一陣眩暈。她暗道不妙，掐了掐手掌心，指望著能撐到典禮結(jié)束。

    三升三拜后，樂聲漸休。

    贊禮者道：“讀祝章！”

    話落，一個十三、四歲的小郎君上前跪在凳上開始讀祝章。

    蘇虞聽著那長長的祝章，意識愈發(fā)地混沌起來。

    混沌中，竟還能聽見身旁人平穩(wěn)而綿長的呼吸。蘇虞也盡量維持呼吸平穩(wěn)。

    祝章終于讀畢了，又是一輪三升三拜，加起來便是六升拜了。

    蘇虞心里簡直恨透了這些繁文縟節(jié)，咬著唇一直撐著。

    若是在典儀上暈過去了，傳出去滿京城都會知道新嫁的晉王妃在婚禮上暈倒不省人事，是個十成十的病秧子。這可不是什么好事。

    蘇虞染著鳳仙花汁的指甲藏在袖子里，嵌入了掌心的肌膚。

    六升拜后，終于聽得贊禮者一句：“禮畢，退班，送入洞房！”

    話落，堂內(nèi)眾人皆鼓起了掌。掌聲里，蘇虞感受到身旁人轉(zhuǎn)身輕輕攙著她的胳膊，將她扶了起來。

    蘇虞借力起身，站直身子的時候還是眼前發(fā)黑，險些站不穩(wěn)。好在她原本就蓋著蓋頭，本就看不見，諸人便也未察覺到怪異之處。

    唯有秦汜，攙著她的手緊了緊。

    拜堂儀式畢了，兩個小童一左一右捧著龍鳳花燭為新郎新娘導(dǎo)行。秦汜一手拿著彩球綢帶，一手扶著蘇虞，跟在小童的后面進(jìn)了婚房。

    至門口時，秦汜偏頭對蘇虞低聲說了句：“小心門檻?！?/br>
    蘇虞意識混亂，沒有聽清，于門檻處絆了一跤，往地上倒去。

    四下幾聲驚呼。

    秦汜眼疾手快地把她扶了起來，卻扶不住，懷里的人柔柔弱弱軟成了一灘水，細(xì)胳膊細(xì)腿兒半點(diǎn)力氣也無。

    秦汜眉心一跳。他正準(zhǔn)備伸手掀開那滑落了一半的紅蓋頭，忽覺懷中一輕。

    蘇虞扶著他的胳膊站直了身子，抬手扶正了蓋頭，輕聲說了句：“走吧?！?/br>
    蘇虞精神恍惚了一瞬，又清醒過來，眾人眼中便只以為她是不慎絆倒，又被晉王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