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整日愁眉不展，身為病人的西門大夫竟還反過來安慰她，讓她放寬心。

    原芙月應(yīng)是應(yīng)了，轉(zhuǎn)頭又繼續(xù)去搗鼓自己的廚藝。

    她幾乎是拿出了練劍時的不罷休勁，以至于廚房的那些師傅都看傻了。

    其中年齡最大，也是摸原芙月口味最準(zhǔn)的那位大師傅甚至還偷偷去找了西門吹雪，說希望他能勸勸原芙月，別累病了。

    西門吹雪想了想，搖頭道：“不會，她有分寸?！?/br>
    西門吹雪和她一起練了五年劍，對她最是了解。在他看來，原芙月如今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能讓他父親在這世上多留一段時日。

    她知道她先前離家出走不告而別對他父親造成的影響，所以她一定不會再讓其擔(dān)心一回。

    何況她本就還在自責(zé)，他若再去勸她別再為自己的父親忙活，那才要壞事。

    大師傅聽他說得篤定，這才稍微放心了些，而后回去繼續(xù)陪原芙月一道鉆研了。

    冬雪下下停停，轉(zhuǎn)眼又是一個月。

    臘月來臨的時候，整個太原都已裹上了銀裝，冷得不論陰晴。

    原隨云就是在這時候來的，說是想勸她回家。

    “不管怎樣，你總歸是原家的女兒?！彼f，“總不能徹底不回去了?！?/br>
    “我不回去，你難道不該高興么？”原芙月反問。

    原隨云當(dāng)即否認(rèn)：“怎么會？”

    他說得十分情真意切：“我若不希望你回去，又何必來找你？”

    原芙月聞言，直接翻了個白眼道：“你當(dāng)我傻?。俊?/br>
    “你來找我，不就是想做給旁人看，然后讓人覺得你純善謙和，順便襯得我小氣任性么？”

    話說到這里，原芙月也懶得繼續(xù)搭理他了。

    她哼了一聲，就要轉(zhuǎn)身回廚房。原隨云本來想跟上，結(jié)果剛一邁步，就被廊下的西門吹雪用劍鞘攔住了去路。

    原隨云活到十六歲，最擅長的事可能就是在人前裝樣。

    但這個技能在自家幼妹及西門吹雪面前卻好像從來不管用，偏偏這兩個人的關(guān)系還格外好。

    這大概也是他不喜歡這兩個人的原因之一，而且他知道，他們也一樣不喜歡他。

    然而西門吹雪可以非常明確又直接地表現(xiàn)出對他的不喜，他卻不能反過來如此。

    所以此時此刻，西門吹雪上前攔他，還頗有寸步不讓的意思，他只能暫且告辭回家。

    他不知道的是，他前腳剛離開萬梅山莊，西門吹雪后腳便吩咐了莊上門房別再放他進(jìn)來，絕了他再來原芙月面前晃悠的可能性。

    原芙月是第二天才知道的這吩咐，說實話，她有點驚訝：“這、這么直接的嗎？”

    西門吹雪想了想，道：“有什么不好？”

    原芙月：“……”

    西門吹雪又道：“你與萬梅山莊都不欠他?！?/br>
    “我是怕他為此記恨你?！痹皆抡f出了真正的理由，“你知道他有多記仇的。”

    “他本就恨我?！蔽鏖T吹雪不以為意道。

    雖然從小到大原隨云都不曾說過半句擠兌西門吹雪的話，但西門吹雪其實一直都知道對方恨極了他。

    原隨云出生在無爭山莊這樣的百年世家，武學(xué)天賦又是一流中的一流，這樣的人，本該是天之驕子才對，可惜因幼時那場中毒盲了眼，然后又有了一個家世不如他，天賦卻比他更好的鄰居。

    倘若原隨云真如他表現(xiàn)出來的那樣和善謙恭，那倒也罷了?？伤莻€連自己的meimei都會嫉妒的人，又如何會不嫉恨西門吹雪這個鄰居家的孩子。

    不過作為被嫉恨的對象，西門吹雪對此倒是很無謂。

    原隨云恨就恨罷，反正這恨意影響不到他，更影響不到他的劍。

    原芙月：“……”

    阿雪哥哥真的心志堅定！難怪她得了碧血照丹青這樣的神兵也無法贏過他。

    ……

    那之后，原隨云又來過幾次，但無一例外都被擋了回去。

    偶爾門房攔不住他，西門吹雪也會攔住他，不讓他出現(xiàn)在原芙月面前惹她心煩。

    畢竟他父親的病就已經(jīng)讓她足夠難受了。

    隨著年關(guān)的接近，原芙月費盡心思練好的廚藝甚至都沒了用武之地。

    因為他父親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一天十二個時辰，大概有十一個半都在昏睡的狀態(tài)里，剩下的半個時辰，也說不了幾句話。

    不管是藥湯還是稀粥，他都咽不下去。

    原芙月見狀，也是越發(fā)焦灼。

    糾結(jié)了幾日后，她決定再去一趟天山，她想也許靈鷲宮會有辦法。

    這一次她吸取了教訓(xùn)，沒再不告而別。

    她把自己的打算告訴了西門吹雪，但具體去哪求誰卻是沒提。

    “倘若叔叔醒著的時候問起我，你就告訴他我暫時回家去了罷?！彼f，“不管我去求的人答應(yīng)與否，我都會盡快回來?！?/br>
    西門吹雪聽罷，靜靜地望了她片刻，最終點頭同意道：“好。”

    得了這一句好，原芙月便沒了后顧之憂。

    這一次她用上了比當(dāng)初回來時更快的速度，日夜兼程地出了關(guān)，甚至連除夕之夜都是在萬籟俱寂的冰天雪地間孤身度過的。

    但這也沒什么，倘若靈鷲宮能救回這世上對她最好的一位長輩，那么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考慮到靈鷲宮已經(jīng)避世多年，闔宮上下都有不能輕易離開天山地界的規(guī)矩，她甚至還做好了把碧血照丹青還回去，換一個學(xué)靈鷲宮醫(yī)術(shù)的弟子跟她去太原的準(zhǔn)備。

    一路快馬加鞭過后，原芙月最終在正月初七那日抵達(dá)了那座熟悉的陡峭山峰下。

    寒冬時節(jié)上山的滋味并不好，尚未行到靈鷲宮入口處，山上的風(fēng)雪就已經(jīng)肆虐得令人幾乎看不清眼前的路。

    最后成功進(jìn)入那條隱秘的通道時，她的衣服和發(fā)絲都沾滿了雪，狼狽得前所未有。

    守在通道口的靈鷲宮弟子差點沒認(rèn)出她，直到她抬起那雙墨玉一般的眼眸才怔怔道：“月姑娘？”

    原芙月咬著唇點點頭，問：“宮主哥哥在嗎？我有點事尋他?！?/br>
    如今的靈鷲宮上下，無一不知她是他們老宮主親自帶回來并贈以神兵的，所以根本不敢怠慢，忙為她引路。

    “這個時辰，宮主應(yīng)當(dāng)還在棋室里，月姑娘隨我來便是?！?/br>
    去棋室的路上，原芙月忍不住先打聽了一下靈鷲宮那些浩如煙海的醫(yī)典是否還有人學(xué)。

    引路弟子抿唇道：“當(dāng)然有?！?/br>
    不論如何，避世隱居的日子總歸是有點無聊的，倘若不學(xué)點什么，那只會更無聊。

    所以除了虛竹當(dāng)年曾嚴(yán)令禁止的那幾門功夫，靈鷲宮的大部分弟子，都能學(xué)很多東西。

    “不過要說醫(yī)術(shù)的話，學(xué)得最好的還是我們宮主?！币返茏尤缡茄a(bǔ)充道。

    “原來是這樣……”原芙月一邊喃喃，一邊解下了自己腰間的劍。

    說話間兩人已行到棋室門口，引路弟子不方便進(jìn)去，只能由她自己去叩響門。

    原芙月點點頭，上前一步，剛要抬起手，就聽到了里面?zhèn)鱽砹艘坏朗煜さ穆曇簦骸笆前⒃聛砹?？快進(jìn)來罷。”

    話音一落，她面前那扇門便自個兒開了一道縫。

    原芙月抖了抖身上的碎雪，深吸一口氣走了進(jìn)去。

    棋室內(nèi)，她那位仙風(fēng)道骨的宮主哥哥手正對著一局殘棋思索，聽到她進(jìn)來的聲音也沒立刻抬頭。

    好一會兒后，他將手中那枚通透圓潤的白玉棋子放到了棋盤某一處，隨之展顏一笑，道：“這殘局我想了半個月了，結(jié)果你一來我就破了，我可得好好謝謝你?！?/br>
    雖然原芙月的確有事求他，但還不至于真的把他這句話當(dāng)成倚仗來要求“謝禮”。

    她抿了抿唇，先奉上了虛竹送她的劍，而后才低聲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我知道爺爺曾經(jīng)立下過規(guī)矩，凡天山靈鷲宮門人，必要遵守，所以這必然是個不情之請，可是……”她聲音越說越低，最后腦袋也垂了下去，但捧著短劍的一雙手臂卻仍舊筆直。

    片刻后，她聽到對面人嘆了一口氣。

    他說：“你可真是個傻姑娘?！?/br>
    “既然是對你最好的長輩，我又怎么可能置之不理？還愿意把劍還回來，你當(dāng)誰都能讓爺爺拿出這柄劍相贈么？”

    “還愣著做什么？把劍收好?！彼Z氣嚴(yán)肅得很刻意，“下次再說什么還劍，我可就要生氣了?！?/br>
    原芙月聞言，再忍不住哭了起來。

    她這一路吃了不少苦頭，但從未哭過，此刻聽他答應(yīng)自己的請求，眼淚竟怎么也止不住了。

    見她越哭越兇，靈鷲宮主人不禁檢討了一下自己方才是不是太兇了些。

    他站起來，輕拍小姑娘的背給她順氣，又柔聲道：“好了好了，不哭了，宮主哥哥沒生氣，嗯？”

    第17章 請求

    這是原芙月第二次和靈鷲宮主人一起下山。

    但這一回出發(fā)前，他特地喚了幾個弟子交待了幾句，大意是要他們守好冰谷，并記得定期去縹緲峰查看，有沒有同靈鷲宮有舊的人馬遞了消息過來。

    幾個弟子毫不猶豫地領(lǐng)了命，而后又提醒他：“宮主此次離宮，不若還是帶上宮中的管哨吧？”

    原芙月聽得很好奇：“管哨是什么？”

    為首的弟子忙給她解釋：“是用來通知靈鷲宮舊部的，倘若宮主和月姑娘在外面需要人手了，將管哨放出，自會有人趕來?！?/br>
    “這么神奇？”她發(fā)現(xiàn)靈鷲宮真的比她想象中更厲害。

    “去替人看病而已，應(yīng)當(dāng)用不上?！膘`鷲宮主人說是這么說，但還是伸手取下了手下遞上來的那個黑色管哨。

    他直接把這東西給了原芙月，道：“你收著吧，以后出門在外，總有能用上的時候?！?/br>
    原芙月原本不想拿，因為這管哨顯然很貴重，但余光瞥到邊上人認(rèn)真的表情，立刻乖乖收了。

    之后兩人便一道下了山。走到山門前的時候，原芙月忽然想起來另一件很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