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管他娘的,反正何家收了大雁,這事也就定了,到時再嫌沈家粗俗也反悔不得。 曹大和簡氏對視一眼,雙雙又堆起笑臉兒。 盧娘子過來將大雁關在籠子里,拿米飯拌了菜葉喂它。余下的五禮則收入房中,一一解開看了一眼,再重又用紅綢包好,又拿核桃、柿餅換了酥糖、干棗,只等沈家歸轉時帶回去。 又去廚房做了蛋酒湯水,一碗兩顆,用兩個托盤托了,匆匆去何棲房中叫她一塊送去待客,也是讓何棲在沈家長者前亮個相。 何棲正無聊呢,打疊著精神繡喜帕,婚服她還未動手,等問名后再裁剪,布匹倒已經扯了,上好的綢緞,還是青色的,男方的婚服倒是紅色的,所謂的紅男綠女。按禮,女家還要為男方做身衣服鞋襪,男方納征下聘那日,女方收了聘禮再以男方鞋襪衣服回禮。 盧娘子進來看她扎著針,一朵合歡花繡得好不辛苦。 “嬸娘莫笑,我于針線上實不怎么通,繡個簡單的花草已是勉強,鴛鴦蓮瓣實在不行?!焙螚粗镒由系幕ǎ约合刃α?,拿遠了倒是這么一回事,只禁不住細看,。 盧娘子實在喜歡何棲的大方,她又孝順,嘆何娘子沒福。若不是早去,即便沒有養(yǎng)下兒女,收養(yǎng)了何棲,也可盡享天倫。 “一根手指還有長短呢,哪有樣樣皆通的?!北R娘子拉她起身,見她今日穿得鮮艷,反挽著雙髻,身上尚可,頭上卻只在發(fā)間綁了兩根紅色綴珠絲絳,實在是素淡了點。折了瓶中的一支紅色茶花與她插在側間,又重點了口脂?!澳惆⒛镌缒觊g是個喜歡打扮的,若她在,憑著小娘子的模樣,不知會被娘子打扮得如何好看?!?/br> “上回阿爹開了阿娘留下的箱子,有條披帛,繡得好生精致?!焙螚樦?,“顏色又好看,我打算拿來配了昏服?!?/br> 盧娘子雖不知什么樣的披帛,她心中何娘子一切事物都是好的,笑夸道:“唉喲,若是長短合適,自然是好?!迸虚L有短,既要搭禮服,自要長及迤地。又拍手,“瞧我這忘性,小娘子隨我來?!?/br> 到廚房,讓何棲托了其中一個托盤。 何秀才正與盧繼說起兩家問名的事,問名自然也要挑個雙數吉日,又相商到時去哪個寺廟問吉。曹大本來是個會說的,只是他棺材賣多了,嘴皮子過溜,生怕露出市儈的嘴臉來,沒得在讀書人面前丟人。 倒是簡氏膽大,在旁道:“本來盧相師也會卜卦,我們小戶人家也沒多的講究,只是他又要當大媒又要問卜,實是勞煩了他。桃溪寺廟,香火旺,又靈驗的也只是千桃寺,又算不得遠,既親家公與廟里的和尚相熟,自到千桃寺卜個吉?!?/br> “正是如此?!焙涡悴判?,“早間早去,午間也能得回?!?/br> 幾人議議事,隨嘴又夸夸自己家的兒郎,上門求娶,也不興自謙自貶的,總不能把自家的小郎君說個一錢不值反要對方將女兒下嫁。 簡氏眼尖,見外面一陣細微的腳步聲,隔窗一個窈窕的身影,付度其中一個必是何家小娘子,忙打起精神來。 這一看,簡氏在心里樂開了,他們家侄兒果然是個好福氣的。真是,誰能知何家竟藏了這樣一個美人兒? 曹大雖不好太細看,卻也看個八九不離十,心里呵呵一笑:怪道大郎只差將嘴給笑歪了。 二人又見她無半扭捏小氣樣,更是滿意,再夸起何秀才養(yǎng)了好女兒時,更加情真意切。蛋酒做得十分美味,放了上好的紹酒,足料的糖,吃得人隱隱上頭,更添幾分喜意。 三人送了雁,又將五禮帶回,兩家人算是完成定婚第一式。 第十四章 何棲對著籠子里的雁犯愁,這還是一只野雁,性子兇,張著嘴只管嘎嘎大叫,吵得人腦仁都疼。何秀才尋思著籠子小,困得它不舒服,橫豎剪了翅膀也飛不走,就將籠子門開了,放它出來。 這一放出來何家就遭了殃,滿院弄得都是雁糞,何棲氣得棄了掃把,費了九牛二虎的勁都沒把它給攆回籠子里去,那雁被趕得急了,還會伸長脖子叼人。偏偏何秀才見了覺得有趣,坐那只管撫掌笑。 “這可能宰了來吃?”何棲也不知里面有沒有什么忌諱。 “好好的吃它作甚?”何秀才道,“也廢不了多少谷物的,養(yǎng)著倒也有趣?!?/br> “又臟又兇?!焙螚娇丛接X得這雁趾高氣揚。 何秀才還道:“它好好的被人捉了來,豈能高興?” 何棲沒法,只好任憑這只雁在院中耀武揚威,順便禍害花草。 等得問名那日,沈家又讓盧繼捧了一只雁來。 盧繼也笑了道:“若依古禮,六禮中五禮都須用燕?,F在哪有這么講究,除開開頭的納采,最后的親迎討個首尾相應的吉利,其余不過拿鵝與木雁代替。只是沈都頭和他兄弟施翎獵了好些雁,五禮便打算全用了雁?!?/br> 這回連何秀才都犯了嘀咕,想想自家小院塞了五只雁的場景…… 二家交換了寫有兒女雙方名諱、生辰八字的紅帖,又說定了十六去千桃寺問吉卜卦。 “何公放心,阿圓與大郎必是天作之合?!北R繼笑。 何秀才蹙了眉,猶豫半會才道:“不瞞子為,阿圓的生辰八字并不實。你亦知道我收養(yǎng)她時阿圓不過三四歲的光景,這么小,哪清楚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連年月日都記得模糊。我只把收養(yǎng)她的時辰記成她的生辰?!?/br> 盧繼沒想到這里面還有這一段,生辰八字很是要緊,有些個看重的人家只憑八字結親。輕聲道:“何公收養(yǎng)阿圓,恩同再造,說是再生也不為過,再生之辰也算得生辰。” 在一旁奉茶的何棲雙眸一閃,對于她來說,何秀才收養(yǎng)她的時辰才是真正的生辰,開口道:“盧叔所言極是,世間只有何家女,遽州那逃難的小女兒早已與父母阿爺兄姊在地下相會,舉家團圓?!?/br> 何秀才知曉女兒的心意,仍舊道:“既要作親,以誠待之,為計只管將阿圓的生辰之事與沈家講明。我先時將這事忘了,現在兩家之事還在議定,若是反悔也有轉寰的余地。我何家不做欺心之事。” “何公品性,盧繼只有傾慕的?!北R繼輕嘆,又道,“不過,某也擔個保,大郎再不是這么個計較之人。” “但愿如此?!?/br> 盧繼帶回了何棲的庚帖,私下與沈拓說明了此事。沈拓渾不在意,言語間還頗為心疼,道:“阿圓真是不易,若不得遇見何公,都不知是什么境地?!币粋€丁點大的女娃,一家人都遭了災,又遠離故土,能活下都是老天垂憐。 盧繼盯著他,聽他叫阿圓叫得很是順口,饒是兩人相交甚深,但他也算看著何棲長大的,難免也生出自家鮮花被人摘走的不忿之心:“大郎倒是給我個準信,我也好去回何公,以免生出嫌隙來。” “盧大哥又不是不知我?!鄙蛲氐?,“我豈會在意這些?” “那便好?!北R繼心底著實松了口氣。道,“阿圓身世坎坷,卻能逢兇化吉,誰說不是好的命格?!?/br> “災年荒月,死的人千千萬萬,是天不公?!鄙蛲氐溃鞍A能遇見何公,實是僥幸了?!?/br> 何秀才得了回信,拈須微笑,對沈拓又添了一分好感,對何棲道:“若他介意此事,阿爹是不愿將你定與他家的?!?/br> “便是阿爹愿意,阿圓也是不愿的?!焙螚砹饲逅o兩只雁,許是有了伴,這兩只扁毛畜生倒安份了一些。生辰八字對于看重之人,著實不是小事,若是放在高門大戶、侯門顯貴更是要命。 何秀才現在倒慶幸起沈家沈大郎自己就能當家作主,若是上面有父母爺奶,少不得又多生是非。這種心態(tài)很有小人之嫌,何秀才頗為自己感到不恥。 十六乃是問吉之日,一大早簡氏將自己收拾妥當,備了鮮果清香,盧繼懷里揣了何棲沈拓的生辰八字的描金紅帖,又捧了一只雁。這次卻是沈拓施翎一同去的,施翎差不多算在廟里長大,簡氏供奉鮮果時,還正重地叩了頭,惹得簡氏一陣笑。 找了廟里卜卦僧,呈上男女八字:“沈家男,何家女,婚嫁之齡,卜問八字可合,姻緣可定?” 卜卦僧接了紅帖供奉,合了二人八字:“極佳?!眻?zhí)筆將吉語寫在線箋上“雙雙雁侶宿枝頭,憑賴根莖枝葉牢,凄風寒雨相為顧,臨老相扶不辭勞”。 盧繼見果然上佳,簡氏更是高興。 “曹娘子只管在廟中隨意,我卻須去何公那報喜?!?/br> “盧家大哥,我來送你。”施翎忙道,他是特地騎了馬來的。 盧繼知道沈拓作了安排,自是點頭應允,結果一路差點沒把肺給顛出來,下馬時腿都差點軟了。 “阿翎也無須趕得如此急,唉喲我的腰?!北R繼抱怨,“你莫不是被燙了屁股?” 施翎扶住他,歉然道:“對不住,我實不知大哥身體弱,禁不得急奔。” 盧繼看了看施翎這張如花似玉的臉,憋悶得狠,將手推開他的臉:“你只少說話,唉喲……” 帶了施翎進了何家,將雁與卜得吉語交與何秀才,笑道:“何公,小娘子與大郎天作之合,當結兩姓之好?!?/br> 何秀才也是滿意,鄭重收好,兩家婚事就此敲定。 盧繼道:“十八吉日,沈家來行納征之禮,何公看可使得?” “使得?!眴柤笞砸{征,何秀才自是應允。見施翎陌生面孔,又生得極好,問道:“這位后生郎君不曾得見?!?/br> “小子姓施,單名一個翎字,見過何公?!笔徇^來揖禮,“我與大郎知交,因在原籍犯……” 盧繼偷偷就踹了他一腳,心里直罵:你生得這樣,怎一根腸子通到地?誰個問你打死了 人?雖你情有可原,但平頭百姓幾個見過這等事的?你倒好,自個還在那巴巴地說。 施翎挨了一下,驚覺過來,硬生生轉了話頭:“在縣里做個馬快班頭?!?/br> 何秀才眼尖得很,將二人的小動作看在眼里,他也不與施翎計較,只似笑非笑拿眼盧繼,看得盧繼汗都差點下來。吃了茶,推說要回轉沈家回信,拉了施翎鬼攆似得走了。 等二人去后,何秀才對何棲疑惑道:“天生萬物,不一而足,此子這等相貌說是禍水也不為過,也不知中間有什么原故。” 何棲早聽沈拓說家中寄住的好友曾在原籍犯了事,判了流放,所犯之事肯定不小。沉吟道:“沈都頭與他交厚,盧叔又與他親密,品性應可信得過?!?/br> “我看他目光清澈,言行耿直,不是什么宵小惡人?!焙涡悴劈c頭,“比你那個鬼頭鬼腦的盧叔還要好上幾分,以前不知,竟是兩面光的?!?/br> 何棲聽何秀才譏諷盧繼,噗得笑出聲,盧繼算命測卦,自是有些油滑狡獪。 “十八納征禮畢,你便算是沈家之婦了。”何秀才傷感一會,心里倒有些急起來。何棲的嫁妝只備一小部分,其它的都還好,只是家具為難。箱籠定了樟木,有香防蟲,放衣物書籍都很好,桌案幾凳的木頭卻不好求,賤價者何秀才不愿用,高價者用不起。 “你阿娘原先陪嫁過來的一套家什,倒是用得好木頭,只樣式古樸了些?!焙涡悴诺溃鞍⒌蛩阏埲酥匦聮伭斯?,新上漆與你陪嫁過去?!?/br> “阿爹?”何棲皺眉,不贊同道,“哪有將底子都給掏空的?這不好?!?/br> “你莫非嫌棄是以舊做新?”何秀才這么多年多少摸清了女兒的脾氣,內疚道,“也是阿爹無能,嫁女連上好的家具都嫁不起?!?/br> “阿爹明知我并非此意?!焙螚珶o奈。 “你聽我說?!昂涡悴诺溃斑@里原本就窄小,那些家具好些個都沒用上,只堆在西屋中積灰。再者說句厚顏的,你要帶著阿爹去沈家,又不再住這,這般放著也是可惜。你阿娘的這套家具還是請巧手打的,紋理大方優(yōu)美?!?/br> 何棲心中不是滋味,道:“阿爹這是要將整個家當都給女兒陪嫁過去嗎?”低首一會,索性說道,“我也不瞞阿爹,阿爹是個實誠人,女兒卻是小人心思。嫁與沈家,現在說得團花錦簇的,以后又知是如何?若有不好,我們總要留條后路。家中有屋,雖小也是遮風擋雨之處,手中有財,再少也可得個溫飽不乞憐他人?!?/br> “阿圓。”何秀才微愣。 “阿爹,我不欺人,卻也不想任人所欺,總要未雨綢繆方得安穩(wěn)?!焙螚p聲道。 何秀才問道:“你信不過沈家?” “人之善惡好壞又豈是一朝一夕能知的?”何棲搖頭,“今日好,他日幸許還會生變。女兒不愿以最大惡意度人,卻也不愿剖心拋肝?!?/br> “阿圓,難得糊涂啊?!焙涡悴艙u了搖頭,道,“也罷,只是與家俱倒不相干,家中用的其余粗笨的家什誰個會帶過去?” 何棲想了下,伸手道:“既如此,阿爹便將原本打家具的銀錢另留出來,女兒用匣子裝了上鎖,阿爹自留著當自家的體己?!闭嬗錾鲜拢凑揖弑恐剡€要典賣,還不如銀錢便利。 何秀才瞪了她一眼,拍開她的手:“你倒比前頭雜貨鋪的陳娘子算得還精?!?/br> “她豈能算過我的?”何棲笑起來。 何秀才怒道:“你去裁新衣,不要來啰嗦,阿爹心中自有成算?!?/br> 何棲笑嘻嘻的,反正她是存了這打算,為后路計。 第十五章 自李貨郎的那個當妾的阿姊歸家后,沈母齊氏的日子便難過起來。齊氏生得極好,又溫柔體貼,李貨郎對她百依百順,無有不應。自古婆媳都為仇,李母嫌棄這個續(xù)娶的媳婦橫草不拿,豎草不拈,別說煮飯,連個洗腳水都不燒,成日只知涂脂抹粉打扮得跟個西施模樣得與兒子調笑。李母哪忍得了,東摔西打指桑罵槐。 齊氏也不爭辯,等李貨郎歸家,就坐在窗前抹眼淚,眼見他進門,忙拿袖子掩了淚痕,裝出強顏歡笑的模樣來。 美人含淚,唉喲,李貨郎那叫一個心疼,細細地詢問是不是兩個前頭留下的兒子給她委屈。 齊氏只拉著李貨郎的說,急道:“不不不,李郎誤會,阿大阿二很是懂事,沒有半分不好的?!?/br> “那你怎么背人抹淚?”李貨郎不信,“三娘有什么委屈只管跟我說,我自為你作主?!?/br> 齊氏搖頭,淚水濕了睫毛,笑道:“有李郎這句話,叫我立時死了也心甘情愿。李郎也別問,得與李郎共度此生,我受再多的苦又算得什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