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子斬聽了她的解釋，面色稍霽，這些年，他的人與云遲的人，的確是太熟悉了。不得不承認她說得對，哪怕是不照面，憑著離得近的氣息，也能知道是他的人。

    他嘆了口氣，伸手捂住了臉。

    花顏能清晰地感受到蘇子斬的無奈和無力，這一刻的他，似乎有些承受不住料峭的春寒，她能體會和理解他對她的給予如今有著不能承受的重量，壓得他似乎喘不過氣來。

    他顯然被傷得太久了，一個人孤單的太久了，每日都在等著生命突然就毫無預(yù)兆地走到盡頭，所以，不敢期許，不敢奢望，不敢設(shè)想關(guān)于他的未來和明天，什么都不敢。

    如今，突然有人給了他生命的希望，明天和未來，他一下子就沉重得無以復(fù)加了。

    她這些年，雖然看過形形色色的人，算是見慣了人生百態(tài)，但對于情之一字，她還沒嘗過，她不知道這樣對蘇子斬，算不上得上是用情至深。

    但她覺得，她是喜歡他的，是心動是心疼的，也就夠了。

    她伸手拿掉他的手，見他眼睛微紅，看著他的眸子，輕聲說，“你知道的，我求的是兩情相悅，若是你不能坦然地接受我對你的好，那么，便談不上兩情相悅，便是我的一廂情愿了?！?/br>
    蘇子斬看著她，一動不動。

    花顏又道，“我若是奪回了蠱王，老頭子說有九成把握能治好你。但時間上便不敢說是多久，也許一二年，也許七八年，都是說不準(zhǔn)的。我私心里覺得，無論多久，都是太久了。我想確定你的心意，不想等那么久受折磨。所以，待我拿了蠱王回來，你便應(yīng)承了我，以后這一輩子，都聽我的怎么樣？”

    蘇子斬的身子微顫。

    花顏盯著他，咬了咬唇，說，“難道，你還放不下柳芙香？”

    蘇子斬當(dāng)即寒了眸光，“胡說什么？關(guān)她什么事兒？”

    花顏頓時笑了，“不關(guān)她的事兒最好，我也不想你的心里還有關(guān)她的事兒?！痹捖?，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笑著對他問，“你當(dāng)真……不能人道？”

    蘇子斬沒料到她突然這么問，臉忽然白了白，又紅了紅，撇開臉，硬邦邦地羞憤地說，“不是?！?/br>
    花顏好笑，“我也不是不育，只不過是因為我修習(xí)的內(nèi)功，十八歲之前，都會是這個脈象。所以，你放心好了?！?/br>
    蘇子斬臉紅如火燒，猛地轉(zhuǎn)過身，似有落荒而逃的沖動，但還是生生忍住了。

    花顏大樂，想著這一生，若是得這個人陪著，每日逗弄他，也不會太無趣。

    第二日，花顏比每日早起來一個時辰，運功一周天后，發(fā)現(xiàn)誠如哥哥所說，這回真是沒想到封鎖功力三年，讓她的內(nèi)息像是被洗禮了一般，卻是更精純了。

    她想著這三年來，但凡有武功高手靠近她，她都能第一時間察覺來人，就比如當(dāng)日在東宮，蘇子斬拎著酒壇找到她，再比如，哪怕沒有武功，也能靠知感躲避殺氣，就如在春紅倌救冬知。

    原來，她休息的這內(nèi)功靠天地自然滋養(yǎng)，也可以鍛煉洗禮得更精純精進。

    這可真是得感謝哥哥，誤打誤撞了，竟然真突破了再也不能精進的瓶頸。

    踏出房門時，天剛剛泛起魚白，蘇子斬已經(jīng)在桃花樹下等著她。

    花顏剛踏出房門，便看到了他，于是，一言不發(fā)地飛身而起，對他一劍刺去。蘇子斬本來低著頭，感受到劍氣，瞬間側(cè)身避過，從腰間抽出一柄軟劍，擋住了花顏的劍鋒。

    頓時刀光劍影，花雨紛飛，二人打在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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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一更）

    蘇子斬的劍術(shù)，十分的正流，有一股剛正的浩然之氣。

    花顏的劍術(shù)，紛花逐影，繁而亂，如亂紅細雨，讓人應(yīng)接不暇。

    若非昨日蘇子斬見過花顏的劍術(shù)，今日，他覺得他定然會被她晃花眼，接不過她百招。他這些年，動劍的時候多，能親力親為的事兒，連隱衛(wèi)也不想假手，多數(shù)時候，心里求的無非是一個死罷了。所以，落了一個心狠手辣的名聲。

    但他自小學(xué)的武功和劍術(shù)，卻是當(dāng)世最正統(tǒng)的流派，南陽山最正宗的劍法，雖然性情大變后，孤僻涼寒冷冽，讓他的心境變了，但自幼學(xué)成的劍術(shù)，以及養(yǎng)就的骨子里的德修善養(yǎng)，卻是改不了的正流，不會刁鉆、偷襲、虛晃、狡詐等。

    而花顏不同，她自小混跡于市井，人活潑，素來不拘束自己，江湖上的三教九流都經(jīng)過招，試過手。雖然自幼學(xué)的是花家傳承的紛花逐影的劍術(shù)，但其間卻夾雜地學(xué)了許許多多歪門邪派劍走偏鋒的招數(shù)。

    所以，蘇子斬百招之內(nèi)尚且輕松，百招之后，被她紛雜的劍術(shù)幾乎迷了眼，應(yīng)付得吃力起來，算是真正地見識到了花顏劍術(shù)的五花八門，哪里還能看出昨日紛花逐影那清流不慘雜質(zhì)的劍術(shù)？

    兩百招時，蘇子斬手腕一抖，吃不住花顏突然彈出的氣流，手中的劍脫手落在了地上。

    花顏用劍指著他脖子，飄身落穩(wěn)腳跟，笑吟吟地看著他，“怎樣？公子不是我對手，可應(yīng)我？”

    蘇子斬定了定心神，看了一眼落在地上的劍，緩緩抬起頭，眉目染了一絲少年的意氣和張狂，眸光瀲滟，微笑著說，“姑娘好身手，敢問武功出自何門何派？”

    花顏揚眉，故作嬌俏刁蠻地說，“只問你應(yīng)不應(yīng)我，哪里有這么多廢話。我出自何門何派，與你應(yīng)我有何干系？”

    蘇子斬負手而立，一派清貴清正地說，“我武功系出名門正統(tǒng)，不與邪魔歪道同流合污。”

    花顏杏眼圓瞪，手中的劍尖挑起他的下巴，嬌蠻地說，“本姑娘就是邪魔歪道了，偏要讓你應(yīng)我，你待又如何？”

    蘇子斬抬手，拂開她的劍尖，低笑著說，“你若完好地回來，我便應(yīng)你。”

    花顏心中歡喜，收劍入鞘，歪著頭瞧著他，“當(dāng)真？”

    蘇子斬點頭，“當(dāng)真，所以，你要毫發(fā)無傷地回來。”

    花顏抿著嘴笑，彎身撿起地上的劍，遞給他，“怪不得你一人之力剿平黑水寨，重傷得性命奄奄一息。武功雖好，但內(nèi)功和劍術(shù)著實學(xué)的太清流正統(tǒng)了，遇到君子，自然是不落下風(fēng)，但是遇到我這種可以稱得上小人的女子，你自然賺不到便宜。南陽山的老道真是害人不淺，這么君子的武功和劍術(shù)，偏給你學(xué)了?！?/br>
    蘇子斬接過劍，還劍入鞘，說，“當(dāng)年，是我父親親自上南陽山，請了師傅下山，教我七年。說南陽山的武功有利于我壓制寒癥。否則，我也不能活這么多年了。”

    花顏恍然，“看來武威侯對你還算不錯，只是我不明白，他后來怎么會……”

    蘇子斬面上的笑意消失的干干凈凈，聲音也冷了，“他也是迫不得已?！?/br>
    花顏見又戮他傷心處了，也不再繼續(xù)探究，立即打住話，“走吧，用過早膳，我就啟程了。今日不能陪你講笑話了，不過你可以問哥哥，他那些年把我那些笑話都聽爛了，耳熟能詳，秋月學(xué)醫(yī)術(shù)，沒空理他，你們可以說話?！?/br>
    蘇子斬笑了笑，點了點頭。

    用過早膳，花顏帶著安十六、安十七以及臨安花家的一半隱衛(wèi)出了桃花谷。

    有人給她牽來馬韁繩，她不接，轉(zhuǎn)頭看著隨她出來的蘇子斬，目光盈盈。

    蘇子斬被她看得臉紅，眼前又有這么多人，張了張嘴，終是小聲說，“小心些，我等你平安回來。”

    花顏抿著嘴笑，“再沒有別的可說了？”

    蘇子斬紅著臉撇開頭。

    花顏無語地瞅了他片刻，這人實在是君子得不可言說，索性放棄，轉(zhuǎn)過身，去接馬韁繩。

    她剛伸手，蘇子斬忽然扣住了她的手。

    花顏一怔，又轉(zhuǎn)頭瞅著他。

    蘇子斬薄唇抿成一線，盯著她看了片刻，忽然用力，將她拽進了懷里抱住。

    花顏的臉貼在他心口處，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心砰砰地跳動，微微愕然了一瞬，隨即笑容蔓開，想著這些日子的苦功夫沒有白費，總算讓這個人伸出手了。

    蘇子斬只抱了花顏片刻，便紅著臉放開了她，說，“走吧?！?/br>
    花顏離開他的懷抱，有些不舍，還有些悵然若失，說，“要不然，你再抱我一會兒吧。”

    蘇子斬本來微紅的臉騰地紅了，立馬放開了她的手。

    不遠處傳來幾聲大笑，是來自安十六、安十七等人的。

    花顏臉皮厚，看著蘇子斬，見他脖子都紅了，依舊沒再動，好笑地放棄，轉(zhuǎn)身接過馬韁繩，翻身上馬，對安十六說，“千里賽馬，贏了我，你們所有人娶媳婦兒的聘禮我都包了，輸給我，我將來的嫁妝你們包了?！?/br>
    安十六聞言，一拍馬屁股，身下坐騎如箭一般沖出，他大聲說，“既然如此，少主您慢慢談情說愛，我們先走一步了?！?/br>
    說著話，轉(zhuǎn)眼間便沒了影。

    安十七等人不甘落后，無數(shù)匹馬沖了出去。

    花顏騎在馬背上沒動，扭頭笑看著蘇子斬，磨磨蹭蹭地問，“還有什么話沒有？”

    蘇子斬對她又氣又笑地搖頭，“有什么話，等你回來再說。”話落，看著遠處沒影了的人馬，笑道，“還不走？你真想輸？”

    花顏攏著馬韁繩說，“他們贏不了我?！闭f完，雙腿一夾馬腹，身下的坐騎疾馳而去，同樣轉(zhuǎn)眼就沒了影。

    蘇子斬站在桃花谷外，目送著花顏離開，直到那人馬沒了蹤影，他依舊久久收不回視線。

    她此去西南番邦奪蠱王，勢必會遇到云遲，他比誰都了解云遲，即便沒了懿旨賜婚，他也不是個輕易放手的人。

    偏偏，她是為了他前去，而他，只能留在桃花谷醫(yī)治，等著蠱王，無能為力。

    他在桃花谷外站了足足一個時辰，直到天不絕等著人回來行針等得不耐煩，跑出來將人喊回去，他才回了桃花谷內(nèi)。

    行完針后，他躺在床上，面前沒有人給他講笑話，沒有人陪著他說笑，他靜靜地躺著，心似乎也跟著飛出去了。

    花灼推開房門進了屋，看到蘇子斬臉色蒼白，不動地躺在床上，靜靜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周身彌漫著說不出的寂寥，他挑了挑眉，笑問，“人剛走，你便受不住了？”

    蘇子斬收起神色，抿了抿唇，沒說話。

    花灼坐下身，說，“meimei心志堅定，你放心好了。”

    蘇子斬看著他，依舊沉默。

    花灼倒了一盞茶，對他笑道，“你大約不了解meimei，她從小便是個心志堅定的人。無論做什么事情，哪怕方法不入流，也會不達目的不罷休。我自小是個見不得陽光的人，整日里困在一間屋子里，從記事兒起，等待的便是一個死字。若是沒有她，我活不過十歲。是她帶著人抓了天不絕，也是她陪著我拽著我迫著我，讓我鼓起了生的勇氣，如今才會治好了病，如正常人一般地活著。”

    蘇子斬這幾日總聽花顏說她欺負花灼的事兒，自然是知道花灼能有今日，因為他有個好meimei，哪怕他曾經(jīng)幾乎要放棄自己，但她依舊不放棄他。

    花灼又道，“所以，當(dāng)她說死活不嫁入東宮時，我從不懷疑她能夠悔了那樁婚事兒。哪怕各種方法用盡，哪怕賠進去自己的名聲，無所不用其極，她也是不怕的。她這般心志堅定，所以你該放心，哪怕如今她到南疆，會遇上太子云遲，奪蠱王何其之難，她也會做到。”

    蘇子斬扭過頭，閉上了眼睛，“我相信她定能奪得蠱王，只是……”他頓了片刻，聲音有些低，“你給我講些她的事兒吧，天不絕果然如她所說，今日多扎了我許多針，難受得緊?！?/br>
    花灼大笑，“你送meimei送了一個時辰在谷外站著不回來，讓他干等了一個時辰，那老頭小氣記仇得很，定會讓你難受許多天的。”說完，他伸手入懷，扔給他一卷書冊，“這是我那些年記下來的她的事跡，有聽她說的，有兄弟們講給我聽的，這樣的書卷，一百多冊，你每日看一冊，足夠看三個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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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二更）

    從桃花谷通往西南番邦的山路盤旋扭曲十分難走，但一群瘋子為了賭注，一個個的將這條路當(dāng)做一馬平川來賽。

    安十六、安十七等人卯足了勁兒要贏過花顏，連干糧都是在馬背上吃的，幾乎日夜不休。這一段最難走的路，他們零零散散地分開，最快的只走了三天三夜。

    第四日后，來到了臥龍峽十里處。

    安十六算計著已經(jīng)跑出一千多里了，這一路上他一直往前，不曾見過花顏追來的身影，他的后面緊跟著的人是安十七，其余人陸陸續(xù)續(xù)，都在他后面，所以，他覺得自己真是贏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