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映棠起身道：“那阿兄好好歇息吧?！彼f著，卻又躊躇著不肯就這么走，又道：“那……你什么時(shí)候去請(qǐng)大人……”

    謝映舒都被她給氣笑了，唇邊劃過一絲冷薄的笑意，說道：“你想請(qǐng)他，自己請(qǐng)便是?！?/br>
    她大喜，連忙出去了，順便反手帶上了門，謝映舒冷冷瞧了那門片刻，便坐到軟塌上去，闔上眸陷入深眠。

    他雖困極，睡眠卻極淺，周遭若有什么動(dòng)靜，便會(huì)即刻醒來。

    謝映舒聽到些許窸窸窣窣的聲響，驀地睜開眼來，一手狠狠攥住面前的手腕，那人吃了一驚，連忙跪倒在榻前，驚惶求饒道：“奴、我不是有意打攪公子安眠?！?/br>
    她一邊求著，一邊露出一張清麗又帶著一絲嫵媚的小臉，謝映舒坐起身，瞇著眼打量她片刻，面上看不出絲毫喜怒，冷冷喚道：“來人?！?/br>
    謝澄連忙進(jìn)來，問道：“郎君有何吩咐？”

    他也注意到了那跪伏在地的女子，皺了皺眉。

    果不其然，謝映舒語氣陰沉，“誰把她放進(jìn)來的？”

    謝澄抬手抓了抓腦袋，糾結(jié)道：“屬下也是剛剛回來，沒看見她進(jìn)來啊。”說著，又出去將之前的守門侍衛(wèi)叫了進(jìn)來。

    那幾個(gè)侍衛(wèi)匍匐在地，一句解釋也說不出。

    不用再說什么，定是他們勾結(jié)好了的，是賄賂還是別有所圖，都不重要了。

    謝映舒冷淡道：“把人帶下去，侍衛(wèi)一人打五十板，發(fā)配到別處做事，不要再讓我看見他們?！彼活D，又有趣似地看了看那女子頰上的淚水，不帶一絲憐惜地說道：“這個(gè)人，隨你處置?！?/br>
    那幾個(gè)侍衛(wèi)聞言，開始拼命磕頭求饒，謝澄好整以暇道：“公子身邊不留任何無用之人。”說著，命人將這些人全部捆了起來，粗暴地將那女子推倒在地上，在她的慘呼痛哭中，就這么一路粗暴地拖了出去。

    謝映棠那邊，剛剛請(qǐng)了成靜過來。

    成靜記得自己答應(yīng)過她，要瞧瞧那五只貓兒，雖覺得去見謝映棠不太妥，但還是去了。

    謝映棠又在蕩秋千。

    春光明媚，惠風(fēng)和暢。小姑娘腦后梳著細(xì)小的辮子，發(fā)間插著玉色釵子，鮮艷明媚，一襲鵝黃裙衫，裙衫隨著風(fēng)擺動(dòng)，飄逸柔美。

    她見了他，便遙遙揮手道：“成大人！”那握著秋千的手一松，她身子不穩(wěn)，險(xiǎn)些摔了下去，忙又緊緊攀住，沖他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成靜走了過去，衣袖輕擺，微微溢出一絲暗香，“翁主，可須在下幫忙？”

    她點(diǎn)頭，他便將那秋千穩(wěn)住，她待秋千平穩(wěn)之后跳了下來，說道：“大人稍等一下?！迸艿轿葜校瑢⒒ɑūЯ顺鰜?，又回去，來來回回好幾次，將五個(gè)小家伙都搬到了院中。

    成靜垂下長(zhǎng)睫，目光從它們身上逡巡而過，微微一笑。

    她看見他笑了，也跟著笑道：“我將它們照顧得是不是很好？”

    “是很好?！?/br>
    “大人想抱幾只回去養(yǎng)嗎？”

    “不必，它們與你更親近?！彼紫律碜樱嗣渲幸恢话棕埖哪X袋，許是他天生帶著親和溫柔的氣息，那貓兒反而親近他，對(duì)他軟軟“喵”了一聲。

    謝映棠也提著裙擺蹲了下來，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白貓的眉心，“這只叫白白，最是調(diào)皮，沒想到竟喜歡大人?！?/br>
    成靜撫了撫白白的耳朵，他的手修長(zhǎng)白皙，指甲干凈，光下愈顯骨節(jié)分明。

    她的心微微一跳，小心翼翼地瞄了瞄他的側(cè)臉。

    他說她不知他的好壞。

    可這樣的人，怎么會(huì)是壞人呢？

    謝映棠起身，笑道：“大人既然來了，那便進(jìn)屋坐罷?！?/br>
    他起身，不置可否，往屋內(nèi)走去。

    婢女上前奉上茶水，謝映棠跪坐在他對(duì)面，親自抬盞為他甄茶，眸光微閃，揚(yáng)唇道：“這是我們謝族自陳郡運(yùn)來的茶葉，大人嘗嘗？”

    說著，將那茶杯退到他的面前，又笑，“我這里不備酒，大人不介意吧？”

    “無礙?！背伸o抬起那茶杯，低頭淡抿一口，道：“好茶?！?/br>
    她笑意更甚，水色眸子靜靜盯著他，又給自己倒?jié)M，然后再命婢女換了另一種茶來。

    “這是南方的普洱?！彼伸o飲完，笑著給他繼續(xù)倒?jié)M，壺嘴一傾，茶香四溢，煙氣氤氳了她的眉眼，她歪頭淺笑道：“茶出銀生諸山，采無時(shí)，雜菽姜烹而飲之。只是這里無姜，味道又是不同。”

    她在公主府陪著奉昭公主時(shí)，時(shí)常烹茶彈琴。

    母親不在意她是否詩(shī)書造詣深刻，卻注重她的禮節(jié)教養(yǎng)，本朝禮法嚴(yán)苛，出自名門，她可以保持活潑熱烈的秉性，卻不能失了風(fēng)雅，成為市井中那等粗鄙胡鬧的女子。

    是以，謝映棠對(duì)茶略通一二。

    成靜倒深感意外，便與她慢慢聊起茶道來。

    一邊侍立的紅杏和金月二人見他們所聊甚歡，便悄悄地退了下去。

    子韶也聽得云里霧里，見那兩位婢女退下了，也忙跟了出去。

    子韶一出去，就興致勃勃地問她們道：“你們家翁主，是不是對(duì)我家公子有意思呢？”

    紅杏掩唇笑道：“還不明顯么？”她眸子一轉(zhuǎn)，試探道：“不知這位大人可否透露一二，成大人是否對(duì)我家女郎動(dòng)心了？”

    子韶?zé)o奈地聳了聳肩，“可我也不知道啊?！彼仡^看了看屋里，又低聲道：“不過，我還是頭一次見公子待人這么有耐心，你們翁主也很厲害啊，好像懂很多的樣子?！?/br>
    “那是?！苯鹪碌靡獾溃骸拔覀冃∧镒幼孕〖医虈?yán)苛，何止茶道，小娘子還擅繪山水，彈琴吹笛亦是略通一二，此外，詩(shī)文書法更不在話下，你別瞧她性子活潑，實(shí)則找遍洛陽，也甚少有官家小姐能與她媲美的呢?！?/br>
    這句話是不是吹的，暫且不說。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將暗時(shí)，謝映棠才喚了金月進(jìn)來，讓她準(zhǔn)備上好的紙筆，備好鎮(zhèn)紙硯臺(tái)，將桌案清理干凈。

    成靜站在桌案前，左手微斂闊大的袖擺，拿起上好的筆。

    謝映棠舀了一點(diǎn)清水入硯臺(tái)，抬手親自為他磨墨，待墨汁漸漸充盈，她便放下墨錠，對(duì)他微微一禮，“多謝成大人賜教。”

    她想看他的字。

    成定初神童之名自幼年開始，后來作為太子伴讀，所見的都是朝中大儒，目光所及都是天下之最。

    他自從入朝，便甚少再有閑心做這等風(fēng)雅閑適之事，如今寫給她看，也實(shí)屬偶然。

    謝映棠本不欲麻煩他，誰知成靜卻欣然答應(yīng)。

    她站在一側(cè)，等著他落筆。

    他側(cè)臉俊逸秀雅，聲音淡淡的：“想寫什么？”

    她笑道：“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yáng)婉兮。邂逅相遇，適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揚(yáng)。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他的手微微一頓，眸色微深，抬眼朝她看來。

    她坦然回視，眸子清澈透亮，就這樣直白得迎著他含著深意的目光。

    “大人為什么不寫？”

    成靜垂眼，不再猶豫，提筆揮毫。

    他的筆法流暢瀟灑，字在剛勁中透著風(fēng)流靈動(dòng)之意，每一個(gè)轉(zhuǎn)折卻剛硬遒勁，如寒雪勁松，點(diǎn)若小石入湖，勾撇轉(zhuǎn)挑卻又如風(fēng)御雷霆，剛?cè)峒鏉?jì)，鋒芒恰到好處，極盡書法之千變?nèi)f化。

    筆下墨跡漸顯，力道深斂，首尾呼應(yīng)，筆意貫穿，他一字一字地寫過來，筆鑄千山，將神采俱付之于其上。

    謝映棠心中動(dòng)容，第一次心生拜服之意。

    待成靜放下筆，她才低聲道：“成大人……這般有才，將這字送于我可好？”

    他淡淡道：“想用來做什么？”

    她輕咬下唇，說：“想日日放于案上，欣賞臨摹，了解大人字中神韻?！?/br>
    他心念微動(dòng)，抬眼看向她，又覺方才所寫字實(shí)在不妥，這樣送給她，好似給了她暗示一般，便淡聲道：“我再寫一副正經(jīng)的送給你罷。”

    她忙將那張紙奪了過去，背到身后，仰頭瞧著他，“我就要這張。”

    他皺眉道：“于禮不合。”

    “哪里于禮不合？”她問完，不等他回答，又立即道：“于禮合不合，日后還不一定呢。”

    紅杏：“……”

    小娘子又開始耍賴了。

    能不能矜持一點(diǎn)？？

    成靜眉皺得更緊。

    他喚道：“子韶?！弊由赜行殡y地上前來，便要去奪謝映棠身后那紙。

    小姑娘哪里是他的對(duì)手？子韶略施巧勁，便將那紙張奪了過來，謝映棠氣得瞪了他一眼，又可憐巴巴地看向成靜。

    成靜看她氣急敗壞的模樣，心里覺得好笑，卻道了句“承讓”，便往外走去。

    “誒！”謝映棠跟著跑了出去，又要從子韶手上去搶，子韶將那張紙舉得高高的，硬是不給她撈到，謝映棠跺腳道：“你給不給我？你可不是成大人，本翁主才不與你客氣！”

    她兩頰微紅，美眸含怒，一張靈氣逼人的臉，硬是做出這般神態(tài)，連子韶都覺得她可愛。

    子韶知道，那些個(gè)大小姐要是真的生氣，哪里是這等模樣，想必臉已黑得似鍋底一般，當(dāng)下有恃無恐，一下子竄到成靜前面去，得意道：“翁主要是憑真本事?lián)尩?，連我家公子也無可奈何?！?/br>
    謝映棠半提裙擺，躍了過去，兩人繞著圈兒追追打打一會(huì)兒，成靜停下腳步，頗為無奈地揉了揉眉心。

    他抬手，一把抓住謝映棠的后衣領(lǐng)，將小姑娘拎小雞一般地拎了過來，低頭問道：“鬧給我看的？”

    作者有話要說：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yáng)婉兮。邂逅相遇，適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揚(yáng)。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以上出自詩(shī)經(jīng)，就是在暗示表白。

    第26章 氣惱…

    謝映棠嚇一跳，一時(shí)啞然，過了一會(huì)反應(yīng)過來，喏喏答道：“我想要那幅字?！?/br>
    成靜沉吟道：“此物如今是我的，依禮，翁主應(yīng)拿東西來?yè)Q?！?/br>
    她微微怔愣，脫口而出道：“大人想要什么？”

    成靜道：“看在翁主心中，何物與此物等價(jià)?！?/br>
    她低頭想了想，走回屋中，拿出他三年前送她的琉璃盞，遞給他。

    他低眸淡掃一眼，微露一絲笑意來，“拿我的東西換我的？”

    她說：“大人的東西在我眼里都是同等重要，我睹物思人三年，該換一物才是?！?/br>
    這番歪理，也只有她說得出來了。

    成靜示意子韶接過琉璃盞，將紙張還給她，她抱著那副字，欣喜道：“多謝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