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jié)
謝映舒瞇眼掃了她一眼,道:“即便如此,仍是不悔?” “不悔?!彼脱劭粗_尖,說道:“我喜歡的是成靜,可是阿兄在我眼里,也是不能缺少的。我不希望你們逼我選擇,我嫁給別人,會一輩子不開心,可阿兄若有日再不肯認(rèn)我,我會傷心懊悔,內(nèi)疚一輩子的。” 這一番話說得謝映舒表情微緩。 他面上卻還是沒什么多余的神情,只是說:“行了,你的那些伎倆,我還不知道?莫再與我打感情牌?!?/br> 謝映棠道:“我是真心的啊……” “你口口聲聲真心,待誰都易拿真心,將來若無人護你,你又怎樣獨善其身?”謝映舒抬手揉了揉眉心,“我倒是后悔,從小將你護得太好?!?/br> 她咬咬下唇。 謝映舒道:“本來,我只愿你嫁王侯貴族,做人上之人,一生無憂。可我今日看見長姊,她貴為皇后,母儀天下,身子卻越發(fā)不如從前,方幡然醒悟,落入尋常百姓家,未嘗是壞事?!?/br> “身處高位,爾虞我詐太多,朝臣之間,官民之間,君臣之間,甚至是兄弟、父子之間,都永遠(yuǎn)不會停息?!敝x映舒道:“可能無人告訴過你,長姊三年前初次有孕,那孩子自從沒了之后,便再難有孕。” 謝映棠失聲道:“這是為何?” “為何?”謝映舒冷笑道:“因為謝族勢大,扶持今上有功,又是外戚,若皇后生下長子,百官必上奏冊封太子,屆時江山是姓秦,還是姓謝?” 謝映棠道:“可阿耶從無反心?!?/br> “黃袍加身,便不可獨善其身。”謝映舒淡淡道:“有沒有反心,不重要?!?/br> 謝映棠心頭微震。 謝映舒抬眼,深深地看著她的雙眼,“所以,成靜為何突然被召回洛陽為官,你還猜不到?” 謝映棠身子微晃,臉色陡然慘白。 “我不知道他如何與你承諾?!敝x映舒轉(zhuǎn)身要走,最后道:“成靜城府之深,當(dāng)今天下亦難有幾人匹敵,你若真跟了他,焉知不會淪為棋子?” 第45章 宋勻… 成靜在宮宴結(jié)束后,與文武百官一道出宮,并不作絲毫停留。 更深露重,才出宮門,便有皇宮侍衛(wèi)飛速追了上來,急急道:“陛下諭令,命成大人即刻入御書房覲見!” 子韶一愣,轉(zhuǎn)而皺眉道:“宮門即將下鑰,我家郎君如何回去?” 那侍衛(wèi)表情冷肅,又沉聲將諭令重復(fù)一遍。 一邊皇命不可違,可郎君飲了酒,如今應(yīng)該是累了,怎么還能進去連夜議事呢? 子韶正遲疑著,馬車內(nèi)傳來清淡的聲音,“回去?!?/br> 子韶忙應(yīng)了一聲,驅(qū)車回轉(zhuǎn)。 行了一段路后,成靜正欲下車步行,那侍衛(wèi)又道:“陛下特旨,大人不必下車?!?/br> 成靜微頓,倒是受了。馬車一路行到御書房前,他才斂袖下車,快步走進宮殿。 一路走一路解下披風(fēng)交由侍從,淡淡問道:“陛下此刻一人在殿中?” 內(nèi)侍忙答道:“陛下心情不快,方才皇后娘娘來了,里面情況似乎……不太好?!?/br> 成靜眉目一沉,拾級而上,正要通傳入殿,卻見殿門被人推開。 皇后慢慢跨出門檻走了出來,鬢邊鳳冠閃爍,襯得神色晦暗不明。 她跨出宮殿的剎那,又恢復(fù)了以往溫柔端莊的神情,對成靜微微頷首,微笑道:“晚上還把定初召來,本宮已為你安排了寢殿,今夜就歇在宮里。” 成靜抬手對皇后一禮,低聲道:“多謝娘娘?!?/br> “你與陛下一起長大,當(dāng)年在東宮,本宮與你也時常見面,倒也不必客氣?!被屎筇?,低聲道:“陛下此時不豫,本宮勸也勸了,但終究還是比不得你,你快些進去罷?!?/br> 成靜道:“臣會的。” 皇后微微點頭,又宮女?dāng)v著慢慢去了。 成靜直起身子,抬腳入殿,此刻御書房內(nèi)光影明亮,紅燭在四角跳動著,御臺上的玄色身影修長筆挺,被光拉下一層淺淡的陰影。 成靜進殿下拜,“臣叩見陛下?!?/br> 皇帝轉(zhuǎn)過身來,怒道:“你好大的膽子!宮宴之時四處亂跑,讓朕親自尋你?” 成靜微微一頓,道:“臣不勝酒力,出去醒酒去了。陛下與百官共慶戰(zhàn)事,臣無論在否,似乎都沒有關(guān)系。” 皇帝怒道:“共慶?”他快步走下臺階,冷冷看著成靜低眉順眼的模樣,“是不是共慶,卿心中難道不明白嗎?” 成靜道:“魏凜出身貧寒、目不識丁,對洛陽中的規(guī)矩不甚清楚,故而御前失儀,陛下將人暫且關(guān)起來,合情合理。恕臣愚鈍,看不出哪里不妥?!?/br> 皇帝垂袖不語,就這樣冷冷的看著他。 君臣二人僵持許久,成靜終于道:“此刻急不得,今日那些將軍下獄,消息一旦傳了出去,外面勢必軍心不穩(wěn),將矛頭對準(zhǔn)士族,屆時陛下再趁機給士族施壓?!?/br> 皇帝淡淡道:“明日早朝,朕不用想便知,他們會趁此機會發(fā)難。朕想借宮宴鼓勵寒門將士建功立業(yè),不曾料到反而順了那些家族的意?!?/br> 成靜沉吟須臾,搖頭道:“臣此刻也無良策,只能暫時等等。” “等什么?” “等他們爭,他們越爭,陛下越能尋找出他們的破綻?!?/br> 翌日朝會,瑯琊王氏子弟王玄便上奏彈劾目無法紀(jì)的魏凜等人,直言有功當(dāng)獎,有過當(dāng)罰,禮法不可因人而異,何況御前失儀,實在罪不可恕。 隨后,華萍上奏,也說那些將軍應(yīng)當(dāng)重罰。 有兩人開頭,旁的官員便紛紛附和起來,本來朝廷中勢力交錯,純臣少之又少,他們越是如此,皇帝越覺如鯁在喉。 隨后,這件事情被拋來拋去,仍舊沒討論個所以然來。 下朝之后,宋勻求見皇帝,陛下不見,他便在殿外跪著,一直跪到夕陽西下。 那些被下獄的將軍都是入行伍多年,不但驍勇善戰(zhàn),也為家國流了不少的血,軍營里與眾將同生共死,如此一朝得以提拔,可去了一趟皇宮便被人關(guān)起來,誰都咽不下這口氣。 雖明明白白地說著他們是因御前失儀而被下獄,可別的將士們,偏偏就覺得,這是士族們?nèi)莶幌滤麄儭?/br> 宋勻在殿外晾了整整一日,更是坐實了他們的猜測。 成靜從御書房出來后,遣熟絡(luò)的內(nèi)侍將宋勻扶出宮門,自己在宮外偏僻車道上的馬車?yán)锏群颍蝿蛞怀鰜?,便看見了成府車駕。 當(dāng)即一怔,隨即喜出望外,大喊道:“大人!” 成靜在馬車?yán)锏溃骸斑M。” 宋勻在朝中的沉穩(wěn)一時蕩然無存,像個不羈的少年一般眉開眼笑,一把跳上了馬車。 成靜端坐在馬車?yán)?,眉目一如往昔?/br> 一別多日,宋勻喉頭滾了滾,竟不知該從何說起,憋了半晌,只低低喚道:“大人!” 他來洛陽之時,滿心便想著又能再次看見成靜。 昔日幫他照顧他的刺史成靜,回了那繁華洛陽,面對暗處的殺機,過得是好是壞? 成靜抬眼,墨瞳晶瑩冰涼,從少年黝黑的面龐上慢慢掃過,笑道:“你如今是將軍了,果真是沒有讓我失望。” 時間一轉(zhuǎn)三年前。 陛下諭旨抵達荊州之時,成靜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接旨,便打算收拾行裝,翌日回洛陽。 眾將與屬官依依不舍,不讓他離去。 然成靜心志堅定,只說不必再議,便回書房整理最后的東西。 他整理完書案,闔眸歇息片刻,便聽見外面腳步聲沉沉響起,隨即有人隔門喚道:“大人,屬下求見?!?/br> 成靜回身淡道:“進?!?/br> 那人抬手推門而入,一眼便看見了窗前身姿挺拔的男子,上前走至三步之遙,右膝驀地一落。 這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身著厚重鎧甲,因參軍多年,膚色黝黑,一雙眸子卻明亮攝人。 成靜淡淡睥他一眼,“何事?” 少年喉間滾了滾,急道:“大人,屬下想隨大人回洛陽。” “起來說話。”成靜慢慢坐下來,自顧自地倒了一杯茶,聲音涼如玉石,“洛陽無戰(zhàn)事,但門閥并立,勢力交錯,非你用武之地?!?/br> 少年起身,僵立半晌,突然狠狠一咬牙,“可大人回去,也將面臨諸多危險,屬下去了,至少也可以照顧大人一二?!?/br> 成靜眼色暗了下去,“便是陛下不召我歸京,我也會尋機回去。” “大人?!”少年驚道:“您如今在荊州大權(quán)在握,為何不愿在此韜光養(yǎng)晦?” 成靜輕瞥少年一眼,忽然笑道:“宋勻,你的志向是什么?” 少年宋勻不假思索道:“屬下希望護得一方百姓安居樂業(yè)?!?/br> 成靜又道:“那你說,如今胡人被退,荊州無恙,荊州百姓又過得如何?” 宋勻嘴唇微動,不知該如何答,垂在身側(cè)的右手卻狠狠攥起。 成靜笑道:“你看,你也知曉,武力無法讓百姓安居樂業(yè)。殺敵,殺的不過是敵軍,敵軍沒有克扣百姓賦稅,沒有以權(quán)謀私,沒有相互掣肘,勾心斗角?!?/br> 宋勻渾身僵硬,只怔怔看著成靜。 眼前這位最年輕的刺史大人,不過剛剛?cè)豕?,五官雋秀,俊美無儔,除卻通身沉凝從容之氣,如此一看,像是洛陽來的貴公子。 宋勻清清楚楚地記得,這些年,初來乍到的俊秀少年,如何從不喜喝酒、只會微笑,變成擅于喝酒、算計,以及殺人。 良久,宋勻才艱難道:“屬下……在京中等著大人?!?/br> 成靜轉(zhuǎn)回頭去,低聲道:“把我桌上的輿圖拿去,其中要塞俱已標(biāo)注,你將它交給陳誼?!?/br> 宋勻悶悶道:“是?!?/br> 成靜起身,大力拍了拍他的肩,“按著我說的,好好堅持下來?!?/br> “屬下遵命!” 后來,宋勻依成靜的命令,設(shè)法投身去了大都督宋讓麾下,幾次戰(zhàn)役之中出生入死,英勇無雙,終于引來宋讓的側(cè)目。 少年本是跳脫的性子,卻在眾將喝酒說笑時默默坐在一旁,沉默寡言,只低頭擦著自己的刀。 宋讓出帳,眾將士紛紛喚道:“大都督!”他頷首,站在了這個少年身邊。 沉默許久,他問:“你叫宋勻?” 宋勻?qū)⒌队貌紬l裹好,聲音低低的,“回將軍,屬下是叫宋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