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jié)
謝映棠垂著眼瞼,面無表情。 許凈安得意地擱下碗,起身道:“不過,我看你實在可憐,我便大發(fā)慈悲,面前可以幫一幫你,就看你敢不敢了?!?/br> 謝映棠睫毛動了動,眼皮也不掀一下。 良久,她才道:“說罷。” 聲音因藥的潤澤,稍微恢復了少女婉轉清脆。 她此刻精神稍稍好些了。 但越是清醒,心底越是死寂。 潛意思里,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這回再也逃不掉了。 她年少成長的溫暖搖籃,竟成了最為束縛她的囚籠。 事到如今,沒有什么聽不得了。 或許,眼前這個令她討厭的人,真能給她一線希望。 許凈安也不含糊,直截了當道:“你若真想嫁給成大人,此刻便有一個逃出去的機會,就看你敢不敢了?!彼崎_窗子,低頭看了看把守的侍衛(wèi),道:“侍衛(wèi)守衛(wèi)得并不特別嚴密,我可以故意裝作被你打暈,再幫你拖住三表兄,然后你換上我的衣裳,至于之后怎么逃,皆看你自己了?!?/br> 謝映棠睫毛半掀,一扯唇角,“你被我打暈,又好告我一狀?!?/br> “是,我就要陷害你?!痹S凈安毫不避諱,轉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看你為了成靜,是不是心甘情愿被我陷害;看你覺得敢不敢賭上被重罰的危險,去搏一搏與成靜在一起的機會……當然,你若當真沒這個膽量,我便走了,反正你如今已經夠慘了?!?/br> 謝映棠抬眼,與許凈安的眸子對上。 謝映棠有一雙極為漂亮的眼睛,以前揚唇笑起來的時候,雙眸都彎成了月牙兒,眼尾上翹,瞳仁晶亮,像吸納了天下最美好的春光。 如今這雙眼,深邃無波,仿佛要將人的靈魂都吸進去。 許凈安看見這樣一雙眼,被她推入湖中的恐懼陡然襲上心頭,沒由來得覺得心頭發(fā)慌。 良久,謝映棠道:“行?!?/br> 許凈安微訝。 謝映棠道:“我換上你的衣裳,從樓上翻下去,借黑暗裝作是你,從侍衛(wèi)面前溜過去,之后如何,隨你。” 許凈安更加驚訝,“你要從樓上跳下去?” 瘋了不成?! 謝映棠淡淡抿唇,“我自有辦法?!?/br> 第47章 跳墻… 夢中一把滔天之火。 時間似乎凝固在那一瞬,風卷火星,黑霧騰然入空,輝煌的宮殿一瞬間被巨大的火焰包裹住,那火焰如同一只猛獸,獰笑著,嘶吼著,吞吐滾滾濃煙,猖狂可怖,在眾人的慘叫聲中張牙舞爪。 雕梁畫棟傾頹在一夕之間,天地變色,火光燒入眼底。 他瘋了似地推開眾人,拼命地往宮殿里沖,耳邊嗡嗡作響,人聲哭聲俱已遠去。 有人拼命地抱住他,那些侍衛(wèi)沖上前來,將他輕而易舉地按倒在地,他死命地掙扎,咬牙道:“放開我!” 身后卻響起一道冰冷的聲音,“按住他?!?/br> 他身子僵了僵,遽然回頭,眸中血色滲人如厲鬼。 那身著龍袍的少年淡淡看著他,說道:“阿靜,你進去會沒命的。” 他的唇抿出了血,拼命盯住眼前這個陌生的帝王,每一寸骨骼都在響動,血液奔涌上腦,眸底火光霎時一黯。 那一瞬眼底的哀傷蒼涼,仿佛天地已經傾頹在眼前。 皇帝一驚。 他看著皇帝,忽然喉間發(fā)出一聲痛苦的嘶喊,滔天之火騰然而起,霎時將理智燒毀殆盡。 成靜遽然睜眼,眸底寒光一濺,旋即垂下眼瞼。 四下寂靜無聲,一盞孤燈沉浮在溶溶夜色中,書房內布置素雅簡單,一紙輿圖鋪在眼前,手邊茶水已涼。 他單手支額,方才竟不知不覺睡著了。 一連多日留在宮中,諸事繁雜,中書舍人負責起草詔令,他之責任也隨之加重。加上皇帝總留他秉燭夜談,中書令丘胤年邁昏聵,雖位高權重,實則不謀其政,久而久之,中書省之任,多壓于他們這些官銜低下卻實權在握的人身上。 cao勞多日,近日得知棠兒被逼嫁人,又暗中動用了一些勢力,留意著周遭動向,時刻都緊繃著,每日歇息不過兩個時辰。 他原以為自己尚能堅持,卻不曾想,剛剛坐下不久,潮水般涌來的睡意頃刻間侵蝕了他的神智。 成靜薄唇一抿,推門出去。 沿著游廊在偌大府邸內慢慢游蕩著,夜風寒冷入骨,霎時將頭腦都洗刷得清晰冷靜。 這府邸在陛下賞賜給他三年之后,重新等到了他的歸來,皇帝下令擴建修整,將原本規(guī)格并不大的素雅小宅,擴建成了如今豪華寬闊的成府。 雕梁畫棟、亭臺水榭一應俱全,這皇恩浩蕩不知是給他看,還是給這洛陽城內的文武百官看。 夜涼如水,天空星辰密布,月光傾灑在成府后苑內的小池塘里,湖上泛起粼粼水波。 成靜垂袖站在石橋上,輕袍緩帶,衣角不染纖塵。 這繁華洛陽的夜色與荊州一樣,但洛陽城內,紙醉金迷,門閥鼎立,荊州城如在天外。 轉眼間,陛下登基三年,他在官場三年,都已經變了。 三年來,明槍暗箭,殺機四伏,他名為刺史,實則處境艱難,身上大小傷痕卻不知多少,亦從未有過一日安眠。 三年鍛就雷霆手段,手下桀驁將士俱被壓得服服帖帖。 三年讓他學會隱藏自己最真實的情緒,越是怒極越要微笑。 三年不曾夢過往事。 他淡淡闔眸,夢中那火又騰將上來。 三年前,新帝登基,在宮中設宴犒賞鎮(zhèn)壓叛臣的官員,西宮燃起了一把火。 那日風大,大火一連燒了許多宮殿,將他唯一在京中的親人、因謀反而軟禁的寧王、被廢的貴妃、以及許多對新帝不滿的大臣,一并化為了灰燼。 他說:“陛下,成靜不管有沒有親人,都會忠于陛下。” 皇帝卻說:“阿靜,朕也不想。” 向來溫柔無害的少年失望透頂,頭一次深切地怨恨起自己的無能來。 他在宮殿的廢墟外站了一夜,皮囊依舊美好純凈,內里卻已經漸漸腐朽。 后來,這對少年君臣僵持了下來。 成靜在殿外叩首,隨即依圣命出宮辦事,又被謝三郎截胡,去了謝府暫居。 皇帝派了人保護他,實則在行監(jiān)視之事,他臨行前,皇帝讓大內管馮意問他:“阿靜當初親口立誓,要輔佐朕,我們做一世無雙君臣,阿靜可還記得?” 成靜沒有回答,他知道一個足夠的聰明的臣子,此刻一定要向皇帝妥協(xié)。 但他沒有。 后來,他便去了荊州。 所有人都以為他必死。 可他沒有死,三年之后,他回到洛陽后的第二日,皇帝讓他喝了一壺酒。 從前,一杯酒足以讓他醉倒,故而別人飲酒猜拳,他獨獨飲茶,為的是不在不知不覺中被人害死。 可那日,他醉眼朦朧地跪坐案前,其實神智清明,心中暗嘲。 他醉醺醺地告訴皇帝:“靜如今親人離散,只有陛下了,又怎么會背叛陛下呢?” 皇帝親自扶他起來,感慨道:“沒想到三年過去了,阿靜還拿朕當摯友。” 成靜垂下眼,遮住眼底諷刺的神情。 摯友? 此一時彼一時罷了。 魏凜那些將軍下獄之時,皇帝是怒的,甚至對他遷怒。 因為他不曾達成皇帝的要求,他不是一把好使的刀。 可他還這樣強撐著,一遍又一遍地告訴陛下:請相信臣,臣相信此事可以解決,臣還有用。 他就是皇帝拿來對付世族的刀罷了。 成靜的目光掠過湖面,耳畔忽然傳來一聲輕響。 此處是在后院,府中家奴入夜不可在后院中隨意走動,除卻府中少許守夜侍衛(wèi),無人可以來此處。 成靜等了許久,也未曾見到侍衛(wèi)蹤跡。 他眼色微動,出于多年養(yǎng)成的直覺,快步往聲源處走去。 高墻上,一個雪白的東西隱匿在海棠花枝后,影子在微微晃動。 成靜瞇眼細看,一只小手在月光下顯得白皙光滑,那只手撥開一朵紅色的海棠花,隨即,小丫頭從花枝密葉中探出頭來。 她著一身雪緞白裙,黑發(fā)不束,就那樣隨意地散在肩頭,鬢邊兩縷漆黑青絲遮得小臉尖削,只一雙秋水明眸含了半分明媚春光。 像在暗夜中悄悄成精的海棠妖。 她攀著樹枝,從高墻上往下望著,瞧見他時,眸子微微一亮,“靜靜,靜靜!” 成靜眸子微瞇,看清是謝映棠,不由得失笑道:“卿卿這是在做什么?” 她瞅著心上人,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躲我阿兄?!?/br> “躲他作甚?” “我阿兄忒壞,如今正帶著侍衛(wèi)滿府搜查我,不許我見你?!彼a充道:“也不許我嫁給你。” 成靜看著她蒼白的臉,心忽然被刺痛了一下。 她看著他,垂下眼睛,聲音低低的,“你知不知道,他們要將我嫁入崔家?!?/br> “我知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