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jié)
其三,卻是因為他需要她在洛陽。 成靜攏了攏衣袖,慢慢走下城墻,路過士兵皆對他行禮,他迎風一路四處亂走,太陽xue無端地有些疼,思緒卻越來越遠。 臨走時,他叮囑她要小心,確實料到她會遇到危險。 他留下她,便是需要她夾在謝族與皇帝之間,若他們護得好她,他便無后顧之憂,他們?nèi)糇o不好她,那他便親自出手。 謝映棠出事,皇帝對他心存愧疚,自然會放松許多,還他人情。 而謝族,與帝王之間的芥蒂會加深,至于他……謝族本就沒有將他當作自己人。 最后一點,他要逼謝映棠做選擇。 她既已嫁他為妻,哪怕他當初說并不會主動對付謝族,亦不能容忍她的搖擺不定。 他的妻子,便要連人帶心,都牢牢綁在他這處才是。 耳邊仿佛響起她的聲音—— “靜靜不要為我生氣,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你放心走罷?!?/br> “若是想你,我便瞧瞧你給我的玉佩,或者臨摹你的字。” 不知不覺走到訓練場,他拿過一邊的弓箭,拉滿弓弦,松指射了一箭。 正中靶心。 千軍萬馬亦盤算輕松,他成靜既擔得世無雙之名,既受得天下群起而攻之,亦能將她牢牢收于懷中。 如這掌中弓箭,腳下城池,皆在股掌之中。 西陵城風一路吹到宛城,謝映棠提起裙擺,慢慢走下馬車,岸邊帶著草帽的男子走上前來,橫劍抱拳道:“在下秋無易,是成大人荊州舊屬,特地在此接應夫人!” 謝映棠微微一笑,“秋將軍不必多禮,這回是我麻煩了你們?!?/br> “夫人不必客氣?!鼻餆o易抬眼看見她的容顏,眸中驚艷微閃,旋即低下頭去,恭敬道:“成大人對我們有恩在先,我們亦是主動追隨大人,如今能幫夫人,亦十分高興。” 謝映棠想起成靜,微微一頓,低聲問道:“那他如今……” “夫人不必擔心,成大人如今在西陵城中,胡人攻勢兇猛,多處城池相繼淪陷,西陵易守難攻,占據(jù)重要之位,只要西陵不破,胡人便難繼續(xù)深入腹地?!狈路鸢l(fā)現(xiàn)了她所擔憂的事情,秋無易出聲安慰。 謝映棠一路上懸著的心才慢慢放下。 舟車勞頓,她從洛陽趕至宛城,已用了許多日,總擔心著會有什么變故。 戰(zhàn)場之上瞬息萬變,她哪怕相信他的能力,也怕他得知自己的消息,因而分心。 秋無易顧忌謝太尉正在宛城,唯恐暴露,便在宛城中安排好了一家小旅舍,讓謝映棠修整一下行裝。多日不曾好好沐浴,謝映棠洗干凈了身子,再換上一身樸素的衣裙,將頭發(fā)簡單挽起,倒像個尋常人家的小娘子了。 紅杏這回也狼狽得緊,謝映棠沒讓她伺候著,而是讓她去收拾一下自己,紅杏很快便換了身衣服,回來就看見換了副模樣的謝映棠,不由得噗哧一笑,上前去解她腰間系帶,一邊好笑道:“夫人今日頭發(fā)挽得不錯,只是這又是什么系法?看來夫人到底還是離不來奴婢們伺候著?!?/br> 謝映棠低頭瞧了瞧,不滿道:“不就是打個結(jié)而已,我愛怎么系便怎么系,你這家伙,我夫君都不曾嫌棄我,你倒是說我離不開你了?” 紅杏忙哄道:“是是是。夫人的結(jié)系得也好,只是在外的,還是讓我來伺候著吧?!奔t杏笑著解開她的系帶,又重新一道一道系緊,然后在正了正謝映棠的頭發(fā),才笑道:“好了!翁主到底是翁主,穿上多劣質(zhì)的衣裳,都不掩一身貴氣呢?!?/br> 她這話倒是說得真心實意,謝映棠生得好看,褪下繁復衣裙,滿頭發(fā)釵后的她,雖沒有從前的端莊矜持,卻更顯得清麗脫俗,靈氣逼人。 謝映棠笑嗔她一眼,像只被捋順了毛的貓兒,倒也生受了這馬屁,推門下樓了。 李征、姚兼,以及秋無易俱坐在下面等著,店小二已將菜肴悉數(shù)上好,滿桌菜香四溢。 他們這些粗人,本身就窮的很,平時吃飯也沒什么講究,從前艱難時,甚至連樹皮草根都啃過,自然不需要吃什么豐富菜肴。 只是謝映棠金枝玉葉的,他們怕照顧不好她,屆時不好向成大人交代,尤其是李征和姚兼,自打離開洛陽以來,他們是眼睜睜地看著她一點點消瘦下來的,還不得趕緊補回來? 謝映棠下來后,看著這滿桌菜肴,也委實吃了一驚,忙搖頭道:“諸位何必這般照顧我?我并非嬌生慣養(yǎng)之人,如今這般局勢之下,何苦為了我再鋪張浪費?” 姚兼干笑道:“我們看夫人您這些日子都餓瘦了,還是好好補補,日后也有力氣趕路?!?/br> 李征也道:“我們都有錢,夫人不必歉疚?!?/br> “夫人還是別拘謹了,再遲疑一會兒,這飯菜都涼了?!鼻餆o易笑道:“這是我們的心意,您若覺得欠了我們的,屆時見了成大人,再行將銀兩補上便是。” 盛情難卻,謝映棠終究不能拒絕,只好坐下,小口小口地吃了起來,只是她跋涉千里,到底還是有些水土不服,才吃了幾口,便覺得胃里翻江倒海,實在吃不下了。 她捂著胸口,小臉煞白,驚壞了這三個男子。于是又去匆匆找大夫,折騰了好半日,謝映棠才緩了過來,秋無易看她身子如此,實在不好在拖延,只好與李征姚兼提早道別,立即送謝映棠過襄樊,前往襄陽城。 襄陽城更加靠近西陵,且根據(jù)如今胡人攻勢,如今已基本算作邊境之城,只是城中糧草尚足,兵力亦足,城墻穩(wěn)固,相對其他地方都要安全許多。 可盡管如此,謝映棠入城時,仍覺得城中一片蕭索景象。 許是敵軍已不遠,襄陽城中人心惶惶,百姓皆面露愁容,愁云密布,集市中吆喝的小販也基本全部收攤,人人都想趁早離城避難,將士亦在匆忙整理武器,修筑城墻。 謝映棠身份不可貿(mào)然暴露,怕被有心人利用。是以秋無易只能委屈她扮作他的家眷,跑遍滿城才找到一家尚在營業(yè)的旅店,將她安頓下來,再去求見襄陽太守,將宛城將令傳達下去。 襄陽城防守固若金湯,城外塹溝俱已挖好,引水而入,暫時胡人不可攻下,謝太尉下令襄陽迅速調(diào)兵支援前線,襄陽太守卻久不受命。 謝映棠在旅店里惴惴不安,與紅杏小聲說話,忽地便聽見外面有一片馬蹄聲急促響起,百姓發(fā)出驚呼,她微微一怔,起身推開了門窗。 一眼便看見,城下黑甲銳兵的將士們騎著黑馬,像一片烏壓壓的云,橫沖直撞地掠過集市,為首一人,身姿修長,舉手投足皆含殺氣,眉眼鋒利似刀。 正是六郎,謝秋嶸。 第71章 失散… 似乎察覺到斜上方的灼灼目光,六郎猛地抬眼,眸中似寒刀出鞘,謝映棠心尖一跳,猛地縮了回去。 手心不由得滲了汗。 是六郎。 她與這位堂兄素來沒什么交往,六郎擅于武藝,只是年紀尚輕,尚不如二郎戰(zhàn)功卓著,卻也極為難纏。 比起二郎,世人皆說六郎城府深重,心思多疑,行事偏激。 謝映棠不用想便知,她失蹤的消息應是早就傳去了阿耶那里,那么阿耶身邊的這些兄長們,自然也是知曉了。 她心里一沉,冷靜不得,抬手合上了窗子。 方才匆匆一瞥,不知六郎注意到她了沒。 謝映棠垂下眼。 紅杏看她神色慌張,奇怪道:“夫人這是瞧到了什么?” “是六堂兄?!敝x映棠冷靜道:“他行事素來不近人情,比我阿兄有過之而無不及。紅杏,你這幾日切勿出去,莫要被發(fā)現(xiàn)了。” 紅杏一驚,她在謝府那么久,自然也知道這自小就長在軍營里的六郎,不由得驚慌道:“那怎么辦?若是被他發(fā)現(xiàn),六公子定會將您帶回去。” “我若被帶去見了阿耶,我便徹底完了?!敝x映棠暗暗咬牙,沉聲道:“這幾日,我們都要小心,若當真被察覺,無論如何也要逃走。” 紅杏惴惴不安地點頭,手不由得絞了絞帕子。 謝映棠側(cè)眸去看窗外,透過窗欞,天邊黑云涌動。 正是山雨欲來。 風挾馬蹄聲而來,一隊士兵停與太守府前,謝六郎高踞馬上,眉目冰冷,身側(cè)校尉翻身下馬,大力扣動府門上銅環(huán),聲響驚人。 須臾,大門被人推開,府中老奴一看來人,嚇得腿一軟,忙上前笑道:“這幾位將軍不知找太守……” 話尚未說完,六郎沉聲道:“回去通傳,安北將軍謝秋嶸特來襄陽要兵?!?/br> 那老奴一聽姓謝,連忙賠笑道:“是是是,小的這就去通傳?!币幻嬲f,一面連滾帶爬地去了。 六郎手握韁繩,看那人狼狽模樣,諷刺地嗤笑一聲。 不多時,太守鄧安陵走了出來。 鄧安陵抬頭看了看六郎,淡淡笑道:“謝將軍這么大動干戈過來,是不是不太合規(guī)矩?” “戰(zhàn)場之上,事急從權(quán),我倒是想問問鄧大人,太尉親令太守即刻調(diào)兵,為何不調(diào)?”六郎冷冷問道:“鄧大人若延誤軍機,論罪當如何,大人心里可有數(shù)?” “是否延誤軍機,非謝小將軍一人可斷定。”鄧安陵輕撫長髯,眸子精光微現(xiàn),“老夫在此處,早就收到了西陵成靜之信,胡人主帥性狡猾多謀,極有可能將襲擊夷道作為緩兵之計,實則穿越荊山突襲襄陽,直取荊州腹地,我若貿(mào)然調(diào)兵,屆時襄陽城破,百姓又當如何?” “嘖,成靜此人,不過區(qū)區(qū)簽典,陛下要他參知軍政,非讓他敢貿(mào)然插手軍務,太尉親自下令,區(qū)區(qū)成靜,太守拿他出來說事,未免也太過可笑。”六郎不屑一笑,翻身下馬,緩緩走到鄧安陵面前,右手慢慢按上腰間佩劍,笑意漸漸泛冷,“鄧大人是不是誤會了,我來此地,不是來與你商議,大人若當真要違將令,本將軍便不客氣了。” 鄧安陵臉色微變。 他唇動了動,慍怒道:“你!你們謝族行事,都如此不分青紅皂白么!” 六郎微微揚眉,搖頭道:“大人此話差矣,若你當真不服,便去與太尉親自去說罷?!绷蓳P臂冷聲道:“拿下!” 周邊侍衛(wèi)齊齊出劍,橫指鄧安陵,泛起一片刀光。 鄧安陵怒聲道:“誰敢!” 六郎輕輕嗤笑一聲。 鄧安陵急急道:“陛下昨日剛剛下詔,改成靜為車騎將軍,金印紫綬,掌征伐軍事,如今他之將令我又為何不可遵?” 六郎神色微變,“你說什么?” 從文官中書舍人忽然變?yōu)檐囼T將軍? 一步登天,不外乎如是。 鄧安陵冷笑,“昨日陛下圣旨抵達之日,成將軍便直接下令給襄陽,嚴防死守,不可懈怠,謝將軍說我到底遵是不遵?” 六郎右手猛地攥緊,青筋暴跳。 他死死盯著鄧安陵。 心下卻在飛快權(quán)衡。 成靜并非善茬,得陛下寵信,他若公然與之為敵,屆時恐怕會讓陛下更加忌憚謝族。 來襄陽之前,大伯父親自下令,盡量逼鄧安陵交出兵權(quán),只要鄧安陵不與成靜里應外合,此戰(zhàn)便不會過多觸及士族利益。 成靜的出現(xiàn),他們本都不放在眼里,可如此才后知后覺—— 此人,對士族的影響實在太大了。 所以,到底要不要硬來? 若是硬來,陛下會怎么想? 從前還能說成靜不過區(qū)區(qū)典簽,如今卻不同了,他是車騎將軍,位比三公,有臨時戰(zhàn)場決策之權(quán)。 除非大伯父親自過來,才可壓成靜一頭。 更何況……成靜剛剛?cè)⒘怂妹脼槠?,如今棠兒下落不明,不知與成靜是否有關(gu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