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jié)
他說她照料不自己,他又何嘗不是?她怕他再這樣下去,年紀(jì)輕輕就白了頭發(fā)。 說來,她家靜靜也才弱冠沒幾年。 這般年輕,就已憑一己之力達(dá)到常人無法企及的高度,果然成靜神童之名,從小都絕非謠言。 可神童,又有什么好呢? 生逢亂世,他越厲害,便要承受更多罷了。 謝映棠再次嘆了口氣。 成靜及時救襄陽之戰(zhàn)傳回洛陽,引起朝野注目。 很多人都沒有想到三件事。其一,以襄陽易守難攻的地勢以及防守,所有人都覺得襄陽安全,甚至連謝太尉都意圖從襄陽調(diào)兵,又為何會有一支胡人大軍去奇襲襄陽? 其二,胡人在攻城之前行調(diào)虎離山之計,便是為了拖延成靜和謝太尉兩方,可為什么成靜行軍速度如此之快?兩方都沒有誤事,簡直不合常理。 原本,他們還想借機彈劾成靜,此次卻真的失望了。 而其三,便是謝映棠。 她是怎么出現(xiàn)在襄陽,又是怎樣拿出計策來救了一座城池? 如今襄陽落入成靜之手,士族里面有人唉聲嘆氣,此事又有端華翁主親自推動,謝族人心思各異,他們沒料到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沒料到端華會突然出現(xiàn),沒料到她如此冷靜,沒料到時間拖延的如此之巧。 而心情最為復(fù)雜的,便是六郎謝秋嶸。 他果真是沒有看錯,上回樓上驚鴻一瞥之人果真是謝映棠!雖然不知她是如何眼睜睜地從他手中逃脫,但六郎怒的是鄧太守居然敢瞞著他謝映棠之事,這一個個的,合起伙來騙他拒他,當(dāng)真是不將謝族放在眼里了不成? 六郎得知消息時正坐在營帳里面喝酒,當(dāng)即一掌將桌子拍出了個大窟窿,在身邊人膽戰(zhàn)心驚的眼神中,陰著一張臉去找了謝太尉。 “大伯父!侄兒終究不能甘心!侄兒請命將棠兒帶回來!” 謝太尉皺眉道:“你縱使去了,成靜又怎會放人?鄧安陵你尚可對付一二,成靜城府之深,你與他打交道,又豈是對手!” 七郎也勸道:“阿兄,你先冷靜冷靜。如今宜以大局為重,至于成靜和棠兒,等戰(zhàn)事結(jié)束回洛陽,有他們受的。” 六郎暗暗咬牙,沒有繼續(xù)請命。但他出去之后,依舊咽不下這口氣,便直接奪了一匹馬,帶了幾個親信,直接沖去了襄陽。 胡人暫時不會來攻,他快去快回便是。 而謝太尉正在帥帳中思忖今后應(yīng)如何繼續(xù)作戰(zhàn),忽然聽見士兵來報說七郎搶了馬跑了,一愣之后怒叱道:“胡鬧!” 一個個都不讓他省心! 第77章 發(fā)怒… 成靜歇息了小半個時辰,便起身出去繼續(xù)忙碌了。 謝映棠坐在院中喝茶賞花,她不好去打攪那些將軍們,只能守好自己的本分,不讓成靜擔(dān)心她。只是到了傍晚,謝映展過來找她了。 屋內(nèi)點了盞燈,謝映棠跪坐在長案前,將熱氣騰騰的茶推給謝映展,溫聲道:“阿兄,夜里冷,喝熱茶暖暖身子罷。” 謝映展接過茶,看她好一會兒,見她眉目恬淡安寧,比起當(dāng)年在洛陽的模樣,不知沉穩(wěn)安靜了多少。 人遇逆境,總能飛快成長。 謝映展低頭微抿一口熱茶,道:“明日一早,我便要再次出戰(zhàn),今后或許與成靜不是一路之人,你……真的確定要跟在他身邊?” 謝映棠微微一笑,“是。我與他,如今也算是一同經(jīng)歷過生死,如今對我來說,只想和他面對著今后的所有事情,阿兄還是不要再干涉我了。” “你早就出嫁了,你是他成靜八抬大轎正兒八經(jīng)娶過去的夫人,我還管你作甚么?”謝映展無奈地?fù)u搖頭,“當(dāng)初你出嫁時,我與三郎都在想,將來你若受了委屈,娘家又當(dāng)如何為你撐腰??扇缃裨倏矗氵^得很好,倒是我們謝族對你放不下。士族與成靜越發(fā)水火不容,你到底是我們看著長大的,我們身上流著一樣的血,誰又忍心將你也視為敵人呢?” 謝映棠動作停住,垂目沉默了一會兒,含笑點頭道:“我知道,阿兄不必?fù)?dān)心我了,我會照顧好自己的?!?/br> “果然你還是長大了?!敝x映展挑眉一笑,又道:“你知不知道,你從洛陽跑出去的事,可把三郎氣得不輕,等戰(zhàn)事結(jié)束,你回了洛陽可得小心一點,見了他千萬繞道走?!?/br> 謝映棠瑟縮了一下,她想起三郎就有些毛骨悚然的。 謝映展哈哈大笑,慢悠悠起身拍了拍她的肩,便笑著出去了。 他才出去沒多久,成靜便回來了。 他身影岑寂,衣袖淡垂,水色衣袍沾著夜的清涼,細(xì)聞便帶淡淡冷香。身形帶動窗邊燭臺上的火光一顫,那光照入深黑眉眼,便顯出眼底三分暖意。 他看見謝映棠端坐在那,案上放著弓和長劍,金屬漆黑堅硬,在她白皙的手下愈發(fā)顯得肅殺。 她聽見聲響,起身迎來,替他拍了拍身上露水,然后貼入他懷中,笑道:“這幾日忙過之后,會不會稍微得閑一些?” 他搖頭,“陛下心急,不會容我在襄陽耽擱太久,幾位將軍皆奉上諭,意欲加速趕往北方,而我這里需先退胡人,收復(fù)失地。是以這幾日之后,還需繼續(xù)行軍?!彼樟宋账氖?,低頭問道:“呆在這里,悶不悶?” “有紅杏陪我,不悶?!彼凵駵亓?,拉著他的水走到里面去,一邊道:“我已命人備了熱水,你早些歇會兒吧,你若怕我悶,日后將我?guī)г谏磉呉嗍且部桑医^不再如上次那般打攪你們。” 他薄唇微彎,“我是主帥,你愛打攪便打攪,此事之上,我倒是委屈不了卿卿。”說著,他一把將她抱住,又偏頭在她耳側(cè)輕舔一下,“卿卿既然心疼我,那要不要滿足一下為夫?” 她臉色微紅,卻也不拒絕,只揚聲吩咐了一下外邊婢女莫要再進(jìn)來打攪,便主動去解自己身上衣裳。 女子曼妙身軀漸漸顯現(xiàn),他眸色漸沉,上前吻住了她的鎖骨。 六郎趕來襄陽城時,天色熹微,城中侍衛(wèi)剛剛換班,便看見謝家六郎騎馬沖撞進(jìn)來。 謝映棠早早起身,剛親自下廚做好糕點,便聽見外面馬蹄之聲,隨即有人一路往里,侍衛(wèi)急急喊道:“哎!謝將軍!您不能進(jìn)來……” 那人腳步不停,冷笑道:“我偏要進(jìn)來,他成靜能奈我何?” 謝映棠聽見那說話聲便是一怔,尚未有所動作,便看見有人氣勢洶洶闖了進(jìn)來,她抬眼與那人對視一瞬,霎時渾身汗毛直立,放下手中東西便連忙往里跑。 “謝映棠!”六郎快步追了過來。 謝映棠飛快地推開房門,沒有一絲遲疑地反手關(guān)門,成靜剛剛梳洗完畢,聞聲抬眼看來,尚未說出一個字,便見一溜煙兒地躥到了他身邊,拉著他衣袖緊張道:“靜靜保護我!”便一把蹲在了他的身后。 成靜眉頭一皺,側(cè)身垂目掃了一眼慫成一團的謝映棠,謝六郎已推門進(jìn)來,看見冷然而立的成靜,倒是一勾唇角,似笑非笑道:“沒想到成大將軍在此處,倒是唐突了?!?/br> “我縱使不在此處,謝小將軍追著我夫人不放,便是不唐突了么?”成靜對謝映棠低叱道:“起來!像什么樣子!” 謝映棠委屈巴巴地眨了眨眼睛,抓著他的衣袖慢慢起來,就是往他身后躲。 三郎好歹還講道理,這個六郎卻是完全不講道理的主。 為什么都過了這么些日子了,襄陽城快破的時候他不來支援,如今城池保住了,他卻過來找她的麻煩? 謝映棠暗暗咬牙,把成靜抓得更緊,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謝六郎看她躲自己躲成這樣,氣得都笑了,“好啊!謝映棠,你之前不是挺會躲我嗎?我手下那么多人都沒找到你,現(xiàn)在怎么不躲了?” 謝映棠還嘴道:“我為什么要躲你?我阿耶和阿兄還沒說什么呢,你上來就要大動干戈,以為我現(xiàn)在還怕你么?” 六郎不怒反笑,“那你過來!” “不過來!” “你信不信把你逮回去?你年紀(jì)長了,膽子也長了?” “你又能大我多少?”謝映棠不以為然,有成靜擋著,她有恃無恐道:“我阿兄還在這里呢,他都沒意見,你算老幾?” “你!”謝六郎抓緊了手中劍鞘,怒道:“你再懟我一句?!” 謝映棠:“……”她覺得六郎真的敢動手,便沒再敢還嘴。 成靜也是頭一回看她又怕又慫又跳腳的樣子,謝六郎逼上門來,這倒也是頭一遭。 是不是太不將他放在眼里了? 成靜冷淡道:“謝小將軍可知道你在做什么?闖入我臥室,沖撞陛下親封驃騎將軍,是目無禮法,還是藐視圣上?” 六郎冷哼一聲,不屑地對他抬了抬下巴,道:“怎么?拿陛下來壓我,你還敢治我之罪不成?” 他心里篤定,成靜不敢。 如今破胡人,成靜必須仰仗士族的力量,不然他寸步難行。 他若敢對他發(fā)難,便是成靜率先在兩方勢力中發(fā)難,屆時陛下要怪,也要怪成靜不識大體。 他謝秋嶸驍勇善戰(zhàn),在將士中名望頗高,也不是那么好動的。 成靜抬手拂落謝映棠的手,慢慢上前幾步,淡淡道:“六郎貿(mào)然闖入城中,擾亂軍中秩序,按兵法當(dāng)行軍棍二十,以公而論,六郎非我之不下,是以我因?qū)⒛憬壔刂x太尉處,再做處置。以私而論,六郎冒犯我夫人在前,沖撞我在后,我亦應(yīng)好好教訓(xùn)你?!?/br> 謝映棠小心翼翼地往后挪了挪,悄悄觀察二人的神情。 六郎直視著成靜,笑意漸收,“你敢對我動手?” 成靜淡淡道:“不敢?!?/br> 他哪里敢?謝家兒郎,他隨便綁一個,便是公然地挑釁士族,尤其在如今這種敏感期,對他有害無利。 謝六郎料他也不敢,便緩了神色,道:“你帶她在身邊終究不妥,今后兇險難料,不若將棠兒送回洛陽,自我三堂兄與陛下好好照看著?!彼f完抬眼,瞳孔驀地一縮,心下登時警覺。 成靜通身氣息冷冽,他只是淡淡看看六郎,那雙漆黑寧靜的雙眸冷意刻骨,裹著濃厚殺意。 那抹顯而易見的殺意轉(zhuǎn)瞬即逝,他垂下眼來,又笑,“謝小將軍還是想得太多了,我是不敢動你,但有些事情實在忍不了,便與敢不敢無關(guān)了?!彼嚨靥?,冷聲道:“拿下!” 屋外侍衛(wèi)霎時涌來,抬槍對準(zhǔn)了六郎。 成靜慢慢上前,驀地抬手抓向他脖頸,六郎微驚,橫劍來擋,誰知成靜招數(shù)極快,以手肘輕輕一撞,將那劍重新撞回劍鞘之中,再抓著他的手腕一轉(zhuǎn),那劍鞘便橫在了六郎頸間。 “你!”六郎重來沒料到過,成靜看似文弱,伸手卻如此了得。 “論招數(shù)與巧勁,你不是我的對手,你練武是在沙場,不知我自小賴以生存的是什么東西?!背伸o冷笑,慢慢靠近他,殺意又再次浮現(xiàn),聲音壓得極輕,“謝族?如今恰逢亂世,哪個家族也做不到獨善其身。她既然是我的人了,便容不得謝族插手她的一切。” 六郎睜大眼,第一次有些不認(rèn)識眼前的人。 成靜,誰人不說此人城府極深,卻如棉花一般,一拳揍過去也沒什么反應(yīng)? “靜靜別……”謝映棠見他們動了真格的,忙上前去拉成靜的衣擺,咬唇道:“你不讓他帶走我就行了……” 成靜轉(zhuǎn)眸冷冷瞥她一眼。 謝映棠頭一次見他眼神這般得冷,有些呆住了,便聽見他問道:“我若非要處置呢?” 若非要處置你謝家的人呢? 你究竟是順著你夫君來,還是幫著你所謂的親族? 在成靜看來,這些士族子弟,大多如謝六郎之流,狂傲肆意,目中無人,為所欲為。 謝映棠或許只是覺得他們脾氣差些,他卻知道,這些人的滔天大膽之后,不知輕輕松松地弄死多少條人命。 所以,才不將他放在眼里。 或許是以為,哪怕他成靜娶了謝映棠,其地位也不過上門贅婿,任他謝家拿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