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來針之后，艾欣蘭痛苦的神色減輕，眉頭漸漸舒展，似有蘇醒的跡象。

    就在這時，黃醫(yī)生換了長針，用手指在艾欣蘭的頭頂測算位置，而后猛然扎下去——

    “啊——”

    艾欣蘭猛然睜眼慘叫，劇烈掙扎，宋思思用盡全力抱住她，又哭著求她：“mama，你別動，忍一忍，忍一忍就能好了……”

    艾欣蘭卻忍不了，她掙扎，她踢打，她要從床上翻下去，齊悅立刻上前，用繩子將艾欣蘭連同宋思思一同綁起來，又固定在床架子上。

    這一番cao作說著簡單，但完事時齊悅滿頭大汗，艾欣蘭無法再動了，嗓子也叫喊得嘶啞了。

    叫聲傳出里間，衛(wèi)生所里的病人都聽得頭皮發(fā)麻，有人想要進(jìn)去看看，被余國慶攔住，張口呵斥：“都湊什么熱鬧？看什么看？擔(dān)心惹惱了黃醫(yī)生拿針扎你們?！?/br>
    蠢蠢欲動的病人頓時縮了脖子，黃醫(yī)生扎針下手越來越狠了，聽聽里面都叫成什么樣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在殺豬呢。

    不過就像殺豬，也就一刀子的事，不像里面都叫了有一刻鐘了。

    越聽越滲人，等候的病人們開始坐立不安，有一個病任離開后，就第二個，第三個……

    葉英梅在一開始就受不了，從余國慶手里拿了齊悅租的那間院子的鑰匙，將行李也都帶了過去。

    一個小時后，里面的叫聲早就結(jié)束了，黃醫(yī)生打開里間的門走出來，發(fā)現(xiàn)衛(wèi)生所里病人都跑光了，只有余國慶百無聊賴地翻動著案桌上的病例。

    余國慶聽到門開的聲音，立馬縮了手，殷勤地問候他：“黃醫(yī)生累著了吧，您快坐，我給您倒水潤潤嗓子?！?/br>
    黃醫(yī)生這會確實累著了，汗水打濕了頭發(fā)，連后背也濕透了，他接過余國慶遞過來的水杯，喝了一大口，又歇了一口氣才道：“你進(jìn)去幫齊悅收拾一下，然后咱們回雜院吃午飯。”

    余國慶低頭看手表，都一點了，可不得就是吃午飯的時間了。

    他應(yīng)聲進(jìn)了里屋，看到齊悅正給宋家母女松綁，床單上染了一片血，看著滲人。

    第486章不知人間疾苦

    有了余國慶的幫忙，臟污的東西很快被清理出去。

    一臉疲倦的宋思思從行李包里取出干凈的床單和枕巾，鋪好床后，才扶著艾欣蘭躺下。

    艾欣蘭不知何時已經(jīng)睡過去了，躺在床上沒有半點挑剔，但宋思思還是沒有動那條明顯公用的被子，雖然被罩洗得發(fā)白，沒有半點臟污，但她知道，一旦她mama醒來看到公用的被子蓋在身上，一定會鬧得不可開交。

    “堂嫂，這里有百貨大樓嗎？”宋思思看見齊悅要出去，趕忙問道。

    余國慶嘴角一扯就要嘲諷，齊悅拍了他一下，心平氣和地對宋思思道：“我們這是小鎮(zhèn)子，只有供銷社，不過供銷社東西不全，你想買被子需要去縣里或者市里?！?/br>
    宋思思搖頭：“我現(xiàn)在沒有時間去縣里或者市里，堂嫂你有沒有新的被子賣給我，我給你錢?！?/br>
    聽到她這話，余國慶再也忍不住，譏笑道：“你當(dāng)我們這小地方都跟你們城里一樣，買了新被子留著不用，等著過年?。俊?/br>
    宋思思被譏諷也面不改色，只將目光轉(zhuǎn)向齊悅，齊悅沖她搖頭：“棉花和被子在外面這里也是稀缺物，我沒有沒用過的新被子，整個鎮(zhèn)上除了誰家要嫁女兒外，怕是都不會留著新被子?！?/br>
    余國慶笑了一聲：“說到嫁女兒，十天前李雅萍嫁到周家，但李家半點嫁妝都沒陪送，更別說新被子了，反倒跟周家訛了一筆錢?！?/br>
    余國慶當(dāng)笑話一般說起李雅萍和周瓊的事，齊悅愣了一下：“我記得半個月前，我們碰到李雅萍在衛(wèi)生所里檢查出懷孕，難道那時她和周瓊還沒結(jié)婚？”

    “不就是婚前被弄大了肚子嗎？事情是難看了些，但他們之前訂了親，也就是讓人在背后嚼一下舌根子?！庇鄧鴳c一邊說，一邊若有所指地掃了眼齊悅的肚子。

    齊悅瞪他：看什么看，我可沒懷孕！

    余國慶挑眉：沒懷上，你婆婆能那么著急地砸實你們辦完酒的事？

    宋思思不知道他們用眼神在交流什么，她有些急切的打斷他們：“鎮(zhèn)上有沒有別的人家要嫁女兒，可以出雙倍的錢買下他們的新被子?！?/br>
    眼神交流被打斷，余國慶有些不高興地回道：“據(jù)我所知，這鎮(zhèn)上過年前都不會有人嫁女兒，因為月份不好，這里的習(xí)俗是明年開春辦喜事?！?/br>
    宋思思看出余國慶是個在鎮(zhèn)上混得開的人，于是懇求道：“開春之后辦喜事，那些人家也可能年前備下新被子，能不能麻煩你出面幫我買兩床被子，除了雙倍價格外，我再給你一些辛苦費?！?/br>
    聽到宋思思說要付辛苦費，齊悅有些好笑，說到錢財，怕是師長級別的宋晉原都沒有善于搗騰物件的余國慶有錢，宋思思這是關(guān)公面前耍大刀。

    余國慶卻沖她挑眉，有錢不掙王八蛋，何況是送上門來的。

    他笑瞇瞇的沖宋思思道：“這年頭買東西光有錢是不行的，還得要票，布票、棉花票、糧票之類的多多益善?！?/br>
    宋思思急著解決眼前的難題，一聽他的要求，立馬拿起書包給他掏錢和票證，花花綠綠的一大堆，看得經(jīng)常去黑市搗騰票證的余國慶都瞪了一眼，又很快揚起溫和的笑容：“有了這些票，你要了兩床被子都沒有問題，我今天就給你搞定?！?/br>
    宋思思松了一口氣，然后又提了另一個請求：“請你幫我在鎮(zhèn)上租個干凈的院子，要離衛(wèi)生所近的，獨立的院子，我和我mama可能要住上一兩個月?！?/br>
    租院子？

    齊悅心頭生出一絲不妙，果然，余國慶將目光投向她，齊悅立刻沖他搖頭，余國慶砸吧了一下嘴，沖宋思思搖頭：“這鎮(zhèn)子上的人住的都不寬余，就是給你們騰一兩間房都不容易，更別說還要獨立的院子，要干凈，還得離衛(wèi)生所近，算來算去，我只找到一間?！?/br>
    宋思思一愣：“一間？”

    余國慶點頭，沖齊悅一指：“就是她現(xiàn)在在鎮(zhèn)上住的院子，主屋里住著她和我媳婦，另外還剩了一間偏房。不過，這離你的要求差的太遠(yuǎn)，而且我看你mama跟我家悅悅關(guān)系似乎不太好，所以你還是自己去尋干凈獨立又離衛(wèi)生所近的院子，說不定你運氣好，真尋到了呢？”

    宋思思臉色來回變幻，她知道，眼前這個流里流氣的青年讓她自己去碰運氣的話完全是在調(diào)侃她，畢竟她一個地頭蛇都找不著她要求的院子，更別說自己這個外來的人。

    在這種地方，有時候錢并不好使，況且她他身上帶的錢也不是太多，大部分是要付給醫(yī)生做診費的。

    深吸一口氣，臉上堆上笑容與齊悅商議：“堂嫂，我想租那間偏房，你放心，我會跟我mama說好，絕對不會打擾你的生活?！?/br>
    齊悅先瞪了余國慶一眼，而后才對宋思思道：“你mama現(xiàn)在是在治病，她的情緒對她的病情恢復(fù)有很大影響，所以我建議你還是尋別的住處。我相信，你mama寧愿與陌生人住在一個屋檐下，也不會愿意與我同住一個院子?！?/br>
    宋思思頓時遲疑了。

    “你先好好想想，我要下班吃午飯了?！饼R悅一邊說著，一邊將身上的白大褂脫下。

    宋思思欲言又止。

    齊悅猜到她要說的話：“鎮(zhèn)上有一家米粉店，也是唯一的國營店，你可以等你mama醒了，帶她過去吃米粉?！?/br>
    宋思思其實更想給齊悅錢，讓她給帶飯，但齊悅顯然沒這想法，宋思思只得沖她道了謝，又問明了米粉店的地址。

    終于擺脫宋思思，齊悅與余國慶從里間出來，發(fā)現(xiàn)黃醫(yī)生坐在案桌前，手撐著頭正在打瞌睡，齊悅上前喚他：“師父醒醒?！?/br>
    黃醫(yī)生一激靈，睜眼抬頭，望見齊悅愣了一下神才道：“里間清理好了？病人有什么不舒服沒有？”

    齊悅一一回答：“里間清理好了，病人睡著了，眉頭舒展，應(yīng)該沒有不舒服的地方。病人家屬守著病床，等我吃完午飯，我會過來接替她?！?/br>
    黃醫(yī)生不知道雷軍與宋家那段隱秘的關(guān)系，只當(dāng)艾欣蘭是他接診的普通病人，沒有特殊照顧，聽了齊悅的話點頭：“等回頭你帶病人家屬熟悉了鎮(zhèn)子，就不用特殊照顧她們了，你主要的任務(wù)還是將落下的功課盡快補上?！?/br>
    齊悅臉有些熱，連忙點頭應(yīng)了。

    回雜院的路上，黃醫(yī)生一個勁打哈欠，齊悅有些擔(dān)心：“師父，您是不是身體有什么不舒服的？”

    黃醫(yī)生又打了個哈欠，還順手敲了她額頭一下：“咒你師父生病，膽子挺肥呀?！?/br>
    齊悅被敲的縮頭捂額，又乍著膽子挑釁：“師父，真當(dāng)醫(yī)生的都知道莫要諱疾忌醫(yī)，等回了院子，徒弟給你摸摸脈，就當(dāng)你對我的考驗?！?/br>
    黃醫(yī)生的手又有些癢，可惜齊悅這次躲的快，黃醫(yī)生哼了一聲：“我不是生病，是這三天為了研究京市這位病人的治療方案，連續(xù)熬了三個晚上。”

    齊悅一聽，大為心疼：“師父，連續(xù)熬夜身體可受不住。我回去給衛(wèi)生所掛上休息的牌子，您今天下午就留在家里補覺吧?！?/br>
    黃醫(yī)生搖頭：“不用，我現(xiàn)在回去睡個一小時就行，下午正常就診?！?/br>
    齊悅知道勸不住他，只得放棄。

    說話間，三人回到雜院，然后齊悅受到了來自師娘、三七和袁巧兒的熱情歡迎，就是上桌吃飯，她碗里堆的菜也比別人碗里多好幾塊rou，是肥瘦相間的紅燒rou。

    覺得自己最近長了不少rou的齊悅，幸福地將紅燒rou放入嘴里。

    這是師娘專門給她做的，就算明早起來多長了一斤的rou，她也得吃進(jìn)去，頂多明早繞著河邊多跑兩圈。

    第487章公報私仇？

    吃過午飯，齊悅趕去衛(wèi)生所，黃三七和袁巧兒也要去學(xué)校，就跟她順道一起走。

    剛走到衛(wèi)生所門前，就聽到里間傳出尖刻的聲音。

    “我不要跟別人擠一個院子，那些人身上還不知道有什么毛病，反正我是不會住的，我要住招待所，被子床單之類的都要新的。”

    “mama，這里就是個小鎮(zhèn)，沒有招待所，您要是不想跟別人擠一個院子，那就只能就在衛(wèi)生所里。”

    “這衛(wèi)生所怎么能??？你看看這么黑的墻，這么臟的被子，這是人住的地方嗎？”

    黃三七聽不下去，蹬蹬的跑進(jìn)里屋，一把扯起坐在床上正數(shù)落著整個衛(wèi)生所哪哪都臟污的艾欣蘭：“你覺得臟就不要坐這床，你給我出去！”

    艾欣蘭猝不及防被一個小女孩扯起來，惱得一把推開她：“哪里來的野丫頭，誰讓你碰我的？臟死了……”

    齊悅慢了一步，趕到里間剛好看到黃三七被艾欣蘭推得一個踉蹌，她連忙上前扶住她，沉下臉對艾欣蘭道：“你口中的野丫頭是我?guī)煾肝ㄒ坏呐畠?，也是我?guī)熋?。?/br>
    艾欣蘭的聲音戛然而止，宋思思連忙上前道歉：“小meimei，jiejie替我mama跟你道歉。我mama生病了，心情不好，你別跟她計較，jiejie給你拿糖吃?！?/br>
    宋思思從口袋里掏出一顆糖塞進(jìn)黃三七的手心里，但下一刻就被丟了回來，黃三七一臉怒氣地道：“我不用你的糖，我也沒你這個jiejie。你們嫌棄爸爸的衛(wèi)生所臟，嫌棄我洗的被罩不干凈，嫌棄我跟mama一個月前刷的墻面太黑，我還嫌棄你們事多！你們趕緊離開，我要告訴我爸爸，不讓我爸爸給你們看病。”

    黃三七被氣壞了，醫(yī)二代的跋扈氣勢都顯露出來，但齊悅也沒攔阻，她靜靜地看向宋家母女。

    “鄉(xiāng)下的大夫都是庸醫(yī)，不看就不看！思思，趕緊收拾東西，咱們回京市！”艾欣蘭被氣得臉都綠了，叫嚷著跳起來，抓起床角的行李包，但因為動作太猛，大腦一疼，頭暈?zāi)垦?，差點摔倒在地上。

    關(guān)鍵時刻，宋思思扶住她，紅著眼眶道：“mama，京市的王院長對您這病都沒有了辦法，咱們回京市又有什么用？這鄉(xiāng)下的環(huán)境是差一些，但咱們是來治病的，不是來度假的，您就不能忍受一下嗎？非得鬧得大家都沒了臉面，您就真的開心嗎？”

    艾欣蘭怔住了，她抓住宋思思的手臂，眼淚啪啪地往下落：“思思，mama也不想這樣，但mama受不了，mama眼睛快瞎了，以后再也跳不了舞了。一想到這事，mama就恨，我恨你爸爸，恨葉英梅，要不是他們……”

    “宋太太！”齊悅忽然高聲打斷艾欣蘭的話，銳利的目光如利劍一般射向她，一字一句道，“你要是再多說一個字，我現(xiàn)在就將你和你的女兒都趕出鎮(zhèn)子，我說到做到！”

    齊悅臉色陰沉如水，驚得艾欣蘭立刻消了音，下一刻又羞惱叱道：“你個鄉(xiāng)下丫頭，你有什么能力將我們趕出鎮(zhèn)子？”

    “要是再加上我呢？”余國慶走進(jìn)里屋，身后跟著氣喘吁吁的袁巧兒。

    袁巧兒膽小，聽到里屋的爭執(zhí)，她立刻跑回院子找救兵，余國慶就是跑得最快的救兵。

    余國慶一出現(xiàn)，不但艾欣蘭變了臉色，宋思思也變了臉色。

    她沒有她mama那么天真，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就是真龍來了都可能被地頭蛇壓下，何況她們兩個沒有縛雞之力的女人？

    “余家舅舅，這件事是我們的錯，我跟你們道歉，保證以后不再出現(xiàn)類似的事?！彼嗡妓紤B(tài)度誠懇，朝齊悅、黃三七和余國慶都鞠躬道歉。

    齊悅避開她的鞠躬，冷淡的問道：“宋家姑娘，自下了火車起，你記得自己做了多少個保證嗎？這些保證有哪一個做到了？”

    宋思思的臉漲得通紅，那么多保證都是因為她mama而做的，結(jié)果她卻一個沒做到。

    但是，她又有什么辦法呢？

    那是她mama，她除了勸導(dǎo)和盡力攔阻以外，什么都不能做。

    “既然做不到，就不要再保證?！饼R悅冷淡地說完這句話，而后沖著艾欣蘭道，“我?guī)煾附釉\了你，就不會半途而廢，當(dāng)然你要是執(zhí)意要回京市，也不會有人攔著。但你若是尋找留下，就好安分點，不然就診的過程中會受什么苦頭就說不好了。”

    艾欣蘭想起一個小時前那場針灸所受的苦楚，臉色頓時大變：“你什么意思？你是要公報私仇嗎？”

    齊悅挑眉：“原來我們之間有仇呀。這么說，我要是不好好招待你，就對不起我們之間這深厚的情誼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