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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皇帝竟命不久矣。謝靖望著躺在明黃錦被里的皇帝,情不自禁伸出手,摸了摸他瘦得顴骨微微凸起的臉頰。 “皇上恕罪?!狈路鸲Z一般,謝靖輕聲說著,指腹在光滑微涼的皮膚上,輕柔地緩緩滑動,仿佛擔心力道再大一點,就要把他弄破了一樣。 閣臣幾個和太醫(yī),幾經(jīng)商量,還是下不了決心,李亭芝睡醒了,吃得肚大腰圓,見沒自己什么事兒,就又去太醫(yī)院看醫(yī)書了。臨走時留下一句話,“現(xiàn)在用藥,十五前后就能見到效果,再晚了就沒用了?!?/br> 這話說得張洮等人,更是心急如焚??墒沁@等大事,需要一個能下決斷的人,不然出了什么事,誰來負這個責任。 通常來說,得稟明皇帝本人,把正反兩方面結(jié)果說清楚,請他老人家親自定奪,畢竟是關(guān)乎性命,生死還是要把握在自己手中??涩F(xiàn)在皇帝一直昏睡,拿主意的就該是內(nèi)閣首輔。 只是滿朝文武都知道,張洮夠仁義,又喜愛張羅,意見特別多,嗓門還大,就是不合適決斷。 其實這也有好處,他當首輔這幾年,朝政大事都是內(nèi)閣集體智慧做出的決定,充分發(fā)揚了大家的工作積極性,效果也很好。 就是現(xiàn)在吧,有點指望不上。 謝靖走了過來。 他這些天幾乎都待在皇帝屋里,大家都快忘掉他了,眼下見他過來,何燁便把大家的討論情況,低聲和他說了一遍。 “治吧,”謝靖說。 有他定調(diào),李亭芝便著手制藥,謝靖也沒閑著,開始調(diào)查李亭芝的身家,又對他每日行為,嚴加看管。 李亭芝是技術(shù)型人才,從沒在行政崗干過,不夠圓滑,脾氣很不小,知道謝靖查他,雖還不至于當場頂起來,心里著實憋著一口氣。 過了三天,李亭芝拿了一顆藥丸過來,足有乒乓球那么大,棗泥的顏色。 謝靖趁著皇帝稍微清醒一些,附在他耳邊,說,接下來要吃藥了,又把那藥丸,拿到皇帝眼前。 朱凌鍶這些天,仗著神志不清,在謝靖身邊,占了許多便宜,有時不免裝裝樣子,一見這藥丸,登時清醒了。 我的天啊,這是紅丸現(xiàn)世了。 他穿書之前,朱爸爸是化學老師,知道紅丸的成分里有朱砂,也就是汞,想活命的話,這可吃不得。 于是撐著一口氣,問謝靖,這藥的原料都有哪些。 謝靖早已經(jīng)查得清清楚楚,就是配置過程中可能會接觸到的器具,也都十分了解,所以第一時間做出了說明。 里面沒有朱砂。 哎,算了,朱凌鍶感到有點累,他知道自己現(xiàn)在再做計較,也是枉然,不如隨他去,索性搏一把。 于是更把腦袋,往謝靖身上靠了靠,“謝卿,朕的生死,與他人無礙……” 拒絕醫(yī)鬧,從朕做起。 那丸子太大,謝靖說,“何不做小一點,”陳燈把藥丸掰開搓成小丸,謝靖再往皇帝口中送。滋味似乎不甚美妙,因為皇帝每吃幾顆,表情幾欲作嘔。 謝靖又看了一眼李亭芝,“如何恁的難吃?” 李亭芝聽了,氣不打一處來,他最討厭的,就是這種不懂事話多還添亂的病人家屬。 若是普通人,他早懟回去了,如今按著一肚子火,終于憋不住,忿忿地嚷了一句, “我又不是廚子?!?/br> 皇帝一聽,愣了一下,笑出了聲,結(jié)果又咳了許久,謝靖顧不上和李亭芝吵,趕緊替他順氣。 服完了藥,皇帝躺下來,過了一會兒,忽然覺得五臟六腑之中,有什么東西在呼呼運行,他覺得有些害怕,朝謝靖看了一眼。 謝靖立時在床邊跪下,握著皇帝的手。 按說是握著了,可是皇帝此刻,竟然什么都感覺不到,莫說手中,就是手足觸感,也都是虛空。 又過了一會兒,一股熱流,夾著腥氣,直往喉頭涌,一下兩下不成,再接下來,皇帝口鼻之中,就滲出幾道血流。 李亭芝見狀,大喊,“不好,快把皇上扶起來,不然會被血嗆住,”謝靖趕緊扶起皇帝,用胳膊摟住,讓他腦袋靠在自己胸口。隨即就感覺一熱。 這只是第一下,不久又來了兩次,足足三大口鮮血,把謝靖的前襟,浸得透濕。 第56章 恍惚 陳燈拿來絞干的溫熱布巾, 替皇帝擦干凈臉上的血跡。只見皇帝面如金紙, 一時間看不出死活。李亭芝就拿了抄藥方的薄麻紙,放在皇帝鼻子前邊,紙片微微拂動, 眾人都松了一口氣。 這一天是大年初四, 服藥之前, 李亭芝說,元宵前后, 就能見效了, 在那之前,只能等著。于是閣臣太醫(yī),便照之前的安排,輪流在這值守。 謝靖自皇帝在他胸前吐血之后, 等把皇帝放下,眾人圍上去忙活, 他就退到后邊, 等都忙完了, 轉(zhuǎn)頭一看, 見他還在那兒,何燁就說, “九升, 你先回內(nèi)閣歇息吧?!?/br> 自那日進宮,謝靖又是十多天不眠不休,偶爾打個盹, 何燁擔心這樣下去,他身體受不了,再說內(nèi)閣之中,也不能無人,不然出了急事,沒法處理。 謝靖恍若未聞,被何燁拍拍,才回過神來,他看了何燁一眼,目光閃動,輕輕搖頭,喉頭滾動一下,又去看龍床上的皇帝。 何燁見此,暗自嘆了一聲,不再說了,轉(zhuǎn)頭和張洮打了招呼,同羅維敏往內(nèi)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