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半盞茶的功夫，兩個暗衛(wèi)就搬了張大搖籃進(jìn)來，擺在屋子的正中間，隨后躬身退出。

    那搖籃是紅木做的，里面鋪了厚厚的褥子，有個裝了決明子等藥材的小老虎枕頭，還有個木雕的兔子，一個撥浪鼓，全是小孩子的玩意兒。

    唐令抱著沈晚冬下床，走到搖籃跟前，對懷里的女人笑道：“小婉，這是叔叔特意為你做的，你喜歡么？”

    說話間，唐令將女人放進(jìn)搖籃里，給她將被子蓋好，拿起撥浪鼓搖了下，接過楚楚手中的碗，用調(diào)羹舀了勺牛乳，喂進(jìn)沈晚冬嘴里，可有一大半順著嘴角流了下來，壓根喂不進(jìn)去。

    唐令搖頭笑了笑，端起碗喝了一大口，俯下身，用口去給他的小婉喂，喂了整整一碗，覺得她可能吃飽了，這才停下，隨后叫楚楚給他搬了張凳子，又從書架上隨手抽了本書，一邊搖著搖籃，一邊看著書，輕聲呢喃：“你小時候，叔叔就是這么帶你的。為什么你長大了，就這么厭惡我？還把我往外推?！?/br>
    說到這兒，唐令冷笑了聲，脫鞋也躺進(jìn)搖籃里，隔著被子環(huán)住沈晚冬，食指點(diǎn)了下她的鼻子，寵溺地笑：“好好睡，小叔守著你呢?！?/br>
    第70章 指尖迷香

    今兒格外悶熱, 褥子溫塌塌的，稍微躺會兒背后就生層汗。后半晌起風(fēng)了，將那粉白的桃花瓣吹得到處都是, 亦將灰云從遠(yuǎn)方吹來, 大概在醞釀著一場雨吧。

    唐府還似往常，沒什么不同。

    只不過聽說小姐得了風(fēng)寒, 臥床不起，似乎胃口也不怎么好, 小廚房接連往上送燕窩粥、精致小菜和點(diǎn)心, 可小姐一口都不吃, 督主知道后發(fā)了好大的脾氣，愣說是廚娘的手藝不行，無端將廚娘打了頓板子, 以儆效尤。

    他究竟有什么好氣的？

    已經(jīng)到傍晚，屋子里點(diǎn)了好幾根龍鳳呈祥的紅蠟燭，繡床從枕頭到床簾，全都換成了喜慶的大紅, 案桌上擺著各色果子，上面用紅雙喜剪紙蓋住。

    梳妝臺前坐著個神色憔悴的美人，她穿著十分華奢的新娘喜服, 衣裳上用金線繡了百花爭艷，花蕊用海珠點(diǎn)綴，葉子則綴以翡翠；

    她的眉毛用螺子黛描出個含煙柳葉，眼用加了冰片的胭脂畫出個桃色妖俏, 唇抿了點(diǎn)大紅的口脂，眉心貼了珍珠花鈿，真真國色天香，艷色無雙。

    沈晚冬看著鏡中的自己，嗤笑了聲，這已經(jīng)是她第三次披上嫁衣了，呵，老天爺可真疼她。

    今兒她醒來時，已經(jīng)日上三桿了。身子仍酥軟無力，往身上瞧去，寢衣亦是昨夜睡時穿的那身，可總感覺哪兒不對勁兒，下身竟有些疼。沐浴時，趁著楚楚去拿香花的空兒，她仔細(xì)檢查自己的身子，誰知在左胸底下發(fā)現(xiàn)個紅斑，有點(diǎn)點(diǎn)血絲，像是被人嘬出來。

    難道那些日子做的春.夢，竟是真的？誰，究竟是誰在欺負(fù)她！倘若有朝一日她懷孕了，那孩子的爹是誰？唐令會不會打死她？

    章謙溢昨兒悄悄給她說的話，能否當(dāng)真？但愿吧，不論如何，她都不能繼續(xù)在唐府待下去了。

    心煩意亂間，沈晚冬將梳妝臺上的一盒香粉拂到了地上，剛要彎腰去拾，聽見門外傳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緊接著，從外頭進(jìn)來個穿著棗紅色長袍的男人，正是唐令！

    他倒是拾掇的周正，面如傅粉，唇若涂丹，就連那兩鬢的斑白都不見了，好似用什么藥汁子給染黑，活脫脫年輕了十歲，俊美的像個翩翩佳公子。

    “呦，已經(jīng)穿戴好了。”

    唐令神情極愉悅，快走幾步過來，幫著沈晚冬將香粉拾起，隨后含著笑，細(xì)細(xì)地打量眼前的美人。他眼里似乎有光，從梳妝臺上拿起朵宮紗堆成的紅牡丹，忍不住瞅了眼沈晚冬胸口紋了牡丹的地方，盡量笑的像個長輩，幫她將花兒插在發(fā)上，看著鏡中的一雙男女，有些癡了。

    “小婉，以后永遠(yuǎn)待在叔叔身邊，好么?！?/br>
    沈晚冬只是感覺委屈，又不想和他說一句話，忍不住淌淚了。

    “別哭啊?！?/br>
    唐令從袖中拿出帕子，細(xì)細(xì)地幫著沈晚冬擦眼淚，柔聲哄著：“妝都哭花了，成了只小花貓?！?/br>
    他看著近在眼前的這張美人面，低聲呢喃：“叔叔以前總是不喜歡你濃妝艷抹，是我太苛刻了，以后你想怎么妝扮自己就怎么妝扮，叔叔不會再管了?！?/br>
    說罷這話，唐令吩咐一旁站著的楚楚去端碗熱牛乳來，他輕嘆了口氣，嗔怪道：“你今兒水米不進(jìn)，聽楚楚說小腹還疼，別折磨自己好不好，叔叔心疼?！?/br>
    說話間，楚楚將牛乳端了來。

    唐令接過瓷碗，用調(diào)羹舀了滿滿一勺子，他忽然想起昨夜的事，臉竟有些飛紅，輕咳了聲來掩飾失態(tài)，腆著臉去給沈晚冬喂，柔聲哄道：“待會兒還要拜堂，你若是餓暈了，那可怎么好。好姑娘，張嘴?！?/br>
    沈晚冬只是瞪著唐令，一聲不吭，勺子已經(jīng)湊到她的唇邊，牛乳的醇厚味道一絲絲一股股飄來，讓人忍不住泛嘔。不對，怎么聞見唐令手上有股淡淡的茉莉味兒。

    難道，他？

    沈晚冬想起昨兒楚楚給她遞來一盒綺羅膏，說是這膏子涂抹在身上不僅能滋潤肌膚，而且異香經(jīng)久不散，起碼能持續(xù)一日一夜。再仔細(xì)聞，他臉上似乎也有這股香味兒，而且比手上的更濃。

    胃中的惡心感越發(fā)重了，沈晚冬半張著唇，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這個人，他，他是人么？

    “你的手……”

    沈晚冬忽然出聲，與此同時，淚珠子一個勁兒往下掉。大概是誤會吧，可能唐令也涂了同一種香膏也未可知。即使這般安慰自己，說服自己，可心里卻早已被驚懼和惡心侵吞。

    她的懷疑沒錯，身子有時感覺酸疼是有原因的；晚上總做夢，也是有本而循的；而且更可怕的是，那天晚上她確實(shí)醒了，迷糊間看見個男人影子，不是做夢，是真的。

    為什么，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怎么了，小婉?！?/br>
    唐令忙將瓷碗撂在一邊，緊張地蹲在沈晚冬腿邊，仰頭看著這哭得梨花帶雨的美人，急的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最后，只能輕撫著她的側(cè)臉，小心翼翼地問：“真的不想嫁給章謙溢？”

    “別碰我?！?/br>
    沈晚冬猛地?fù)]開唐令的手，逃，她現(xiàn)在只想逃開。

    誰知腳軟，沒走兩步就又跌倒在地，而此時，唐令追了過來，著急地問她到底怎么了，為何忽然發(fā)脾氣，是不是哪里疼，是不是恨叔叔。

    恨？

    真是有點(diǎn)呢。

    淚水早已模糊了雙眼，沈晚冬哽咽著，小聲問了句：“你有沒有碰過，”

    那個我字，她不敢說出口，因?yàn)樗恢捞屏罹烤褂袥]有碰過她。如果沒碰，豈不是又惹惱了他；如果碰了，那今后又該如何面對他，如何從他手心逃走。

    “沒事，”沈晚冬盡量平復(fù)情緒，深吸了口氣，避開唐令擔(dān)憂的目光，淡漠道：“您，您能不能先回避下?！?/br>
    “小婉，”

    唐令原本溫柔款款的臉忽然變得陰沉，他冷笑了聲，兩眼微瞇，陰森森地問了句：“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沈晚冬不禁打了個寒顫，她扭過頭，強(qiáng)咧出個笑，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只不過小腹有些墜痛，您多心了?！?/br>
    “是么？”

    唐令蹲下身子，一點(diǎn)點(diǎn)靠近沈晚冬，忽然抓住女人的腕子，將她拉近自己。他看著她，看她閃躲的目光，看她因害怕而顫抖的唇。

    “呵。”

    唐令忽然嗤笑了聲，湊近沈晚冬，在即將吻上她的唇時，側(cè)過臉，輕蹭了下她的側(cè)顏，果然，她知道了，而且還不敢反抗，更不敢輕易挑破，真是個聰明的孩子。

    “小婉，叔叔給你畫了張畫兒，想看么？”唐令壞笑了聲，在沈晚冬耳邊低聲呢喃：“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咱們今兒晚上見?！?/br>
    *

    暮色西沉，疾風(fēng)肆虐著屋檐下的燈籠，細(xì)雨終于忍不住，淅淅瀝瀝地飄灑向人間，無情吹打滿園的嬌紅。

    許是因?yàn)橄掠?，街上人煙稀少，就連那平日里最紅火的瓦市都掛牌歇業(yè)。婦人們揪著頑童的耳朵，將孩子扯回家吃宵夜；那平日里喜歡聚在茶寮里抽旱煙、吹牛皮的漢子們這會兒竟也不見了蹤影。

    或許街頭那個算命的瞎子說的沒錯，今兒諸事不順，不宜出行，會犯了忌諱，平白惹上血光之災(zāi)。

    若說這會兒還有哪家酒樓有生意，只有章大公子的“潑茶香”了，畢竟有唐督主的情面在，就算天塌下來了，依舊生意紅火。

    馬車搖曳在安靜的街道上，趕車的依舊是曹車夫，他今兒把自己從頭到腳洗了遍，又換了身干凈的衣裳，身上的馬糞味似乎也不見了。他倒是不怎么擔(dān)心，只管揮著鞭子趕馬，因?yàn)樗?，暗處有無數(shù)督主的暗衛(wèi)，而城門天還未黑就都下鑰了，無論是誰，都沒法進(jìn)來。

    哎，小姐這么如花似玉的姑娘，與侯爺?shù)挂才?，只不過有緣無份，都是命啊。

    車內(nèi)很昏暗，只點(diǎn)了一盞小小油燈。

    與往日不同的是，車?yán)锏暮谏窦喓熃駜簱Q成了喜慶的紅，但怎么也抵擋不住寒氣一分分滲進(jìn)來，涼透了一身一心。

    車的角落里坐著個穿了紅嫁衣的美人，她蓋著蓋頭，并不能瞧見此時是何模樣，或許開心，或許，絕望吧。

    她真的希望明海會出現(xiàn)，還像以前那樣，總會在她最絕望的時候救走她，可是，都快到章府了，他還沒出現(xiàn)，興許，這就是命吧。

    “咳咳！”

    一直閉眼假寐的唐令輕咳了兩聲，睜開眼，扭頭去看身邊的美人。他嘴角一直帶著抹笑意，神情相當(dāng)愉悅，原來將心里那份不敢言明的秘密挑破，竟會這么輕松。

    小婉還是不愿和他說話，也不愿看他一眼，那會兒在家里的時候，他只是不小心碰到她，誰承想她竟吐了。

    生氣？

    不會了，他以后再也不會無端對小婉發(fā)火了。現(xiàn)在他真的太開心了。

    唐令舔了下唇，準(zhǔn)備去掀她的蓋頭，忽然一想，這事是要在洞房花燭夜做的，還是忍忍吧。垂眸間，看見她隱在袖中的小手，那么白嫩可愛，讓人忍不住想親親。

    “小婉，你難道一輩子都不愿和我說話了？”

    唐令笑著，大手附上沈晚冬的小手，瞧見她掙扎著閃躲，唐令索性將她摟住，隔著蓋頭，親了親她的臉，柔聲道：

    “我不是你親叔叔，我只不過是你爹的一個朋友?！?/br>
    沈晚冬抽泣著，一聲不吭。

    “你現(xiàn)在知道我為何老生你的氣了吧。”唐令笑得曖昧，低聲呢喃：“你想不想聽我到底對你做了什么?！?/br>
    “不想。”沈晚冬哽咽著，終于開口。

    正在此時，馬車停了，曹車夫在外頭恭敬道：督主，章府到了，公子此時正在外頭站著呢，準(zhǔn)備迎您和小姐進(jìn)去。

    “曉得了?！?/br>
    唐令不耐煩地回了聲，他放開沈晚冬，幫她將蓋頭整好，壓低了聲音，笑道：“沒關(guān)系，我有一晚上的時間對你說我的心事，你會理解的。女人嘛，終歸要嫁一回，走吧，咱們進(jìn)去拜個堂就回家，很快的?！?/br>
    第71章 三披嫁衣

    章府依舊像以前那樣, 雖小，但簡單大方。

    公子的小院有了些變化，往日栽的那十幾棵梅樹全都不見了蹤跡, 在墻根下擺了一溜的大紅牡丹, 屋檐下掛著貼了金色喜字的紅燈籠，紗窗上也貼了大紅雙喜, 就連丫頭們都在發(fā)上簪了朵小小杜鵑花。

    教坊司的樂師們奏著靡靡之音，丫頭們絡(luò)繹不絕地往上頭端酒菜, 潑茶香酒樓的幾位管事也都來見禮, 不過也只配在外院磕個頭, 內(nèi)里是萬萬進(jìn)不去的。

    章府內(nèi)外都是暗衛(wèi)，以防止刺客或那人強(qiáng)闖進(jìn)去。

    沈晚冬的身子仍酸軟得厲害，再加上許久未進(jìn)水米, 這會兒餓的有些發(fā)嘔。若非楚楚一直攙扶著，她早都跌倒了。

    逃？往哪兒逃，誰能從唐令手中得到自由？

    以死相逼？逼什么，不要嫁給章謙溢？還是對他種種惡心行為的指責(zé)？

    呵, 說出來有誰會相信。

    世人只知她曾是酒樓的頭牌，惹是生非的紅顏禍水，走了大運(yùn)才與唐令相認(rèn), 山雞飛上枝頭變成了鳳凰。

    若說唐令偷偷欺辱她，誰信。

    世人知道的是，自督主掌權(quán)的這些年來，忙于朝政, 哪有那個閑工夫去親近女人。且不說督主沒那個東西，他就算來了興致想要女人，手指勾勾，就有大把清白高貴的淑女趕著上前，怎會看上早與安定侯不清不楚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