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修不太確定她的意思是不是他所理解的，他輕輕拍著她的背，語氣近乎溫柔：“笨蛋，我去找鑰匙了。沒有鑰匙，怎么打開你的門？”

    “我沒反鎖，門沒有反鎖的……”她固執(zhí)重復(fù)，淚水落入他后頸，“我真的沒有反鎖?！?/br>
    “我知道，我知道?！睆埿拊谒呡p聲哄了兩句。

    然后他勾起唇角，笑得痞氣又通透，“是魔鬼鎖的門，它們最喜歡做這種壞事了?！?/br>
    饒束聽懂了，眼淚流得更兇，“那你，看見它們了嗎？那些很丑很丑的魔鬼。”

    他笑，用長指梳著她的短發(fā)，“我不但能看見它們，還能幫你打敗它們?！?/br>
    第42章 張

    1

    哄人是一件麻煩事。對張修來說是這樣的。

    他從小就不擅長安慰別人或者紓解別人的心結(jié), 不管是對自己關(guān)心的人還是陌生人, 讓他說一句溫柔的話簡直比讓他烹飪一道菜還困難。

    好在饒束是一個情緒來去堪稱極速的人，不需要旁人不斷地給她輸入溫暖和關(guān)懷。

    好像只要有一點點好，出現(xiàn)在她面前，她就能立刻靠自己站起來。

    她用右手握住張修的左手, 從自己的眼睛處拿開，這樣她才重見了光明。

    “你不是潔癖來著嗎？這也下得去手……”饒束從他懷抱里退開, 笑著說話。

    他挑眉，瞥了一眼自己的左手掌心, 上面沾滿了她的淚水。

    “你要是很感動的話，或許你可以幫我洗一次手?！睆埿迯牡厣险酒饋? 以一種輕松又不失嚴(yán)肅的語調(diào)說。

    但饒束顯然沒把他這句話當(dāng)真, “你肯讓別人幫你洗手？別逗我呀三歲?！?/br>
    在她的認(rèn)知里, 此人對于洗手一事的重視程度不亞于他對酸的喜愛程度。

    而張修沒說其他話，等她站起來之后，直接拉著她走出臥室。

    “干什么？”饒束光著腳, 踩著地面，右手被他拉著，跟在他后面走。

    廊道的盡頭是雕花玻璃窗，凌晨五點多的廣州天河夜景若隱若現(xiàn), 朦朧的繁華籠罩在每一個醒著的人身上。

    他拐過廊道轉(zhuǎn)角，把她拉進(jìn)洗手間, “竹筍, 做人要知恩圖報?！?/br>
    “??？我怎么不知恩圖報了？”

    “那么, ”他轉(zhuǎn)身與她面對面，“幫我洗手?！?/br>
    “真的要我?guī)湍阆窗?？”饒束低頭去看兩人搭在一起的手。

    張修只是“嗯”了一聲，然后放開她，略低了頭，打開洗手臺的鏡柜，開始找洗手用品。

    “我其實很早就想知道，”饒束站在他旁邊，看著他找出瓶瓶罐罐，她皺眉，“你的手，以前經(jīng)歷過什么？為什么經(jīng)常會顫抖？”

    他抿唇笑了笑，“很明顯嗎？”

    “你說顫抖嗎？是挺明顯的?！北凰惨姷拇螖?shù)就不低于五次了，她甚至還猜測過……是不是中風(fēng)一類的……咳……

    “會好起來的?！睆埿拚f了這么一句話，口吻是他一貫的冷靜和強(qiáng)勢。

    仿佛那雙手能不能好起來，完全可以由他自己決定一樣。

    安靜了一會兒，他又補(bǔ)充：“一直在恢復(fù)。以后，至少能恢復(fù)到我認(rèn)為還好的程度?！?/br>
    饒束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干巴巴地“哦”了一聲。

    他的手指干凈修長，本身整體膚色就很白了，手部的皮膚又還比他身上其他地方白出一個度，可能差一點兒就可以發(fā)光了。她想。

    “那你的手，是怎么變得……不好的呀？”

    “跟別人打架打的?！?/br>
    “騙鬼呢，”饒束撇嘴，“你看著就不像是那種會跟人打架的男生啊。”

    他笑，“一個人會不會跟別人打架，這種事還能僅從其外表看出來？”

    “可以。會打架的男生普遍都挺粗獷的。”

    聽到她這句話，張修突然笑得扶住洗手臺邊沿，眼角眉梢都生動起來。

    “你笑什么呀？難道不是這樣嗎？”饒束看了一眼鏡子里的他的臉，“就我以前讀中學(xué)所見到的，都是這樣的?！?/br>
    “沒?！彼諗啃σ?，說：“想起了一個愛打架卻不怎么粗獷的朋友而已。”

    她也一通笑，“哎我不是故意波及到你朋友的，一般而言，一般而言啦，不是全部都長相粗獷的?！?/br>
    張修低眉，說：“他叫‘吳文’?！?/br>
    饒束一下子沒反應(yīng)過來，幾秒之后才反問：“你是說，你那位朋友叫‘吳文’？”

    “嗯。”

    “哦……”

    這好像是他第一次主動告訴她與他自己有關(guān)的東西。

    “那你的手，”饒束清了清嗓子，“如果真的是打架打傷的，那時候，吳文在嗎？”

    “不在?！?/br>
    “……哦?！?/br>
    “倘若他在，也許這雙手就不會受傷了。”他用半開玩笑的語調(diào)說。

    饒束也彎起眉眼，“你這么相信吳文呀？”

    而張修不答反問：“朋友不就是用來信任的嗎？”

    她點頭，輕聲：“也是?！?/br>
    洗手臺的半身鏡倒映出兩人的上半身，他從鏡子里看見了她倔強(qiáng)的臉龐，夾帶著影影綽綽的落寞和空白。

    他沒問什么。

    2

    當(dāng)，自來水開關(guān)被旋開的那一刻；

    當(dāng)，清水順從地心引力流下來的那一刻；

    當(dāng)，張修把雙手放在水流下的那一刻；

    當(dāng)，饒束按照他的吩咐擠出潔手液的那一刻。

    整個洗手間都充盈著某種真實又強(qiáng)烈的虛幻感。

    好似這是一個被他們倆人悄悄撕裂出來的獨立時空。

    全世界都沉睡著，他們卻在鏡子里相視而笑。

    饒束站在張修的身后，雙手從他的腰身兩側(cè)穿過去，來到他面前，掌心覆蓋在他的手背。

    是一種相當(dāng)于環(huán)抱的姿勢。

    “你別動?！彼嶂^，從側(cè)邊看兩人的手。

    本來張修還挺享受這種感覺的，結(jié)果她下一句說：“我?guī)湍愦昃托辛??！?/br>
    “……”

    他略歪了歪身子，看她，“于是你認(rèn)為我的手臟到了需要…搓…的程度？”

    饒束被他這偶爾摳字眼的行為逗笑了，“我們習(xí)慣這么說啦，其實跟你的手臟不臟沒有關(guān)系的。”

    他輕點下巴，“不要太用力。也不要碰到你自己手腕上的紗布。”

    “知道啦。”

    洗干凈后，用純白毛巾擦干，再抹上護(hù)手精華，烘干了，最后再用柔性的洗手液洗一遍。

    張修像個大爺一樣，隨意站著，腳跟都不帶挪一下的。

    還時不時吩咐她一兩句，懶懶地看著她忙上忙下。

    末了，他總結(jié)：“饒竹筍，這是你最稱職的一次?！?/br>
    “哦！！”饒束正忙著幫他擦手，聽到他的話，抬眸瞪了他一眼。

    她的左手沒怎么動，只做輔助，但手腕上的白色紗布特別顯眼。

    “還痛嗎？”張修突然問了一句。

    “什么？”饒束順著他的視線看，明白過來，“哦，沒什么感覺了?！?/br>
    “以前也干過這樣的事嗎？傷害自己的身體?！?/br>
    “沒有……吧?！?/br>
    “什么叫做‘沒有吧’？”張修挑了挑眉，“有還是沒有？”

    她沒有立刻答話，轉(zhuǎn)身放好了毛巾，才說：“沒有。”

    “顯然你這句話是無法讓人相信的。”

    “那你干嘛還問？”

    他忽然從背后抱住她，“我說了我喜歡你?！?/br>
    饒束僵在原地，手還扶著鏡柜的門，耳邊縈繞著他的淺淡呼吸，以及若有似無的青檸氣味。

    她緩緩關(guān)上柜門，背對著他，輕聲問：“喜歡，就會想要知道一切嗎？可不可以，不去了解過去的事情？”

    洗手間里安靜下來，誰都沒說話了。

    最后，張修把下巴擱在她的肩上，眨了一下桃花眼，“如果你的過往影響到了現(xiàn)在的你，你依然認(rèn)為我沒有了解它們的必要嗎？”

    饒束低下頭，“我在盡力擺脫它們?！?/br>
    “那么，成功了嗎？”

    她皺眉，不說話了。

    趴在她肩上的少年也沉默著，但他的狀態(tài)更像是睡著了，一點動靜都沒有，連呼吸都淡得令人感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