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一個文具盒，他提出要求，你會給我買文具盒嗎？

    那個人點(diǎn)頭，說，你跳下來，我就給你買文具盒。

    他扔下背包，縱身一躍，摔倒在地面。

    沒有人接住他。

    也沒有文具盒。

    只有火車飛奔而過的聲響。

    ……

    哼哼，唧唧，哼哼唧唧。

    好疼。

    他翻來覆去，埋在薄被底下，胃像抽筋一般作疼。

    誰推開了他的房門？

    誰給他開膛剖肚？

    誰偷走了他那殘缺的胃？

    水母吃掉他的下巴；

    夜鶯啄掉他的雙眼；

    穿山甲穿過他的心臟。

    痛，痛得瘋掉。

    弱，弱得死掉。

    3

    吳文在次日下午才抵達(dá)白云機(jī)場，饒束在機(jī)場接到他，見面第一句話就是：“吳文，我還是沒找到張修?！?/br>
    這兩天，她的手機(jī)被各路來電塞了個滿，平均每二十分鐘就能接到一個陌生人的來電。無一例外是告訴她，在市內(nèi)某地某處發(fā)現(xiàn)了疑似張修的男生。

    每一次接到電話，饒束都希望真的能有三歲的確切消息。

    但是沒有。

    沒有任何一個來電的描述是完全符合她之前群發(fā)的消息和論壇帖子所描述的。

    —— 身高175cm以上；清瘦；穿著青白色條紋病服；黑頭發(fā)、白皮膚、左耳帶著一枚多棱角耳釘；什么都沒帶。

    “聯(lián)系警局了嗎？”吳文問。

    “沒有，”饒束反問，“你覺得聯(lián)系警局有用嗎？”

    “廣州好歹是個一線大城市，這里的警察局，應(yīng)該不只是個擺設(shè)，”吳文邊說邊報(bào)警，“不管有沒有用，先報(bào)了再說?！?/br>
    饒束皺眉，“這樣，他的家人會不會就得知了這個消息了？”

    吳文沒否認(rèn)，但也有他自己的方法，“只要我說我就是張的家長，就好了。”

    “這樣真的可以嗎……”她小聲，卻沒再反駁。

    事實(shí)證明，警局的效率的確沒有熱心網(wǎng)友的效率快。

    深夜，饒束又接到了一通電話。

    一分鐘后，她拽著鑰匙使勁拍打浴室門，浴室里面是正在洗澡的吳文。

    “吳文！他有消息了，你還要多久！”

    “我靠，我剛淋水！”

    “那我先走一步，等會兒我發(fā)定位給你?！?/br>
    “好，你快去?！?/br>
    4

    廣州越秀區(qū)。

    饒束見到張修的時候，他正坐在天橋的某一級石階上，捂著雙耳，望著上上下下的行人，安靜又悲傷。

    熱心告知她的那位病友還守在他旁邊。饒束先跟那位病友道了謝，然后才在張修面前蹲下來。

    他身上的條紋病服已經(jīng)弄臟了，有各種不明液體留下的痕跡，還有泥巴和……血跡。

    饒束伸出雙手，覆蓋在他捂著雙耳的手背上，山明水凈地笑著問：“三歲，捂耳朵做什么呢？”

    她試圖把他緊捂著雙耳的雙手拿下來，他卻抵觸至極，一轉(zhuǎn)頭，甩開了她的手。

    “……”

    饒束仔細(xì)分辨他臉上的神情，只看見一片自我封閉和冷漠無所謂。

    她抬頭去問那位偶然發(fā)現(xiàn)他的病友：“你看見他的時候，他就是這樣子了嗎？”

    “不是，”路人病友搖頭，“我剛開始是在天橋底下發(fā)現(xiàn)他的。”

    病友走到護(hù)欄旁邊，指著下面，說：“他之前坐在那堆流浪漢里面，一直在干嘔，聲音很大，其他流浪漢都在驅(qū)逐他，朝他身上扔垃圾，他捂著耳朵站在原地發(fā)呆，被流浪漢們?nèi)恿藵M身的垃圾……”

    饒束的眼淚不由分說掉下來。

    她跪下，一把抱住眼前的少年，聲音哽咽：“你怎么這么笨？怎么這么笨?。课孀《湟矝]用的你不知道嗎？你應(yīng)該找我，不管有多少壞人，我都會幫你打倒的，你記住了嗎？你記住了嗎張修……”

    被她抱住的人僵硬著身體，兩手還是捂緊了耳朵，一動不動的。

    饒束吻了吻他的手背，“放開，可以放開了呀三歲。以后沒人會再驅(qū)逐你了?！?/br>
    桃花眼終于聚焦了，他看著她，遲疑又緩慢地放下自己的雙手，乖乖地，任她親吻他的臉頰。

    “我找你找得很辛苦，很辛苦的呀你知不知道？”饒束跪在石階上，抱著他，沒流淚，眼眶卻早已紅了。

    他沒答話，全身虛弱。

    直到饒束想把他拉起來，他才慢慢用左手捂住自己的小腹胃部，望著她，茫然地說：“這里，痛死了?！?/br>
    饒束愣住，低頭盯著他捂住的那個位置看，眼淚洶涌而下，止不住。

    第57章 張微

    1

    吳文是和救護(hù)車一起抵達(dá)廣州越秀區(qū)的那座天橋的。

    階梯上已經(jīng)聚集了一小批圍觀路人, 少年把腦袋埋在臂彎，他坐在那里，青白色相間的條紋病服裹住了他單薄的身軀, 柔軟的黑色碎發(fā)與夜色融為一體。

    吳文撥開人群沖進(jìn)去時，一眼就看得出來他意識不清。

    因?yàn)? 正常情況下的張, 不會任由自己這樣狼狽地被眾人圍觀。

    醫(yī)護(hù)人員把他搬到救護(hù)車上, 吳文想一起上去, 方便照看他, 但卻被拒絕了。

    張修只是緊握住饒束的手腕，姿勢固執(zhí)，卻又不說話。

    “我陪著他就好了, ”饒束對吳文說，“你打車過去?！?/br>
    吳文盯著她看了幾秒, 又盯著那交握的兩只手看了幾秒。

    他表情復(fù)雜, 最后才艱難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好，你照顧好……他?！?/br>
    救護(hù)車的鳴聲響徹整片街區(qū), 劃破越秀區(qū)的夜空。

    護(hù)士有條不紊, 給張修吊了針?biāo)?/br>
    饒束皺眉看著，問：“護(hù)士jiejie，剛剛他說胃很痛, 那現(xiàn)在, 大概是什么情況呀？”

    “胃出血?！弊o(hù)士說, “但這是初步判斷，具體要等送去急診室?！?/br>
    擔(dān)架床上的少年處于半昏迷的狀態(tài)，白皙的手指不知從何處沾上了污垢，指尖有點(diǎn)點(diǎn)的泥跡。

    饒束輕輕掰開他的手指，低頭一看，她手腕都被他抓紅了。

    “你這兩天去哪兒了呢？”饒束小聲，用紙巾幫他擦臉頰，“都想了些什么呢？”

    漂亮的桃花眼眼神渙散，他躺在擔(dān)架床上，無神地望著救護(hù)車的頂板。

    干紙巾擦不凈他臉上的污跡，饒束向車上的護(hù)士要了一瓶礦泉水，沾濕紙巾，再慢慢擦他的臉頰。

    濕紙巾一點(diǎn)點(diǎn)還原他的臉頰皮膚，可本該是白皙細(xì)膩的，如今卻呈現(xiàn)出一片慘白，還泛著淡淡的青色，是一種極不健康的膚色。

    “三歲，你想要閉上眼睛嗎？”饒束一手撐著腮，一手撥開他的額前碎發(fā)，說，“閉上眼睛睡一覺吧，做個好夢，醒來，一切都會恢復(fù)正常。我會在你身邊陪著你?！?/br>
    “不要…”

    “什么？”饒束隱約聽見兩個模糊的音節(jié)，虛弱地縈繞在這小小的空間里。

    她俯身，側(cè)頭，將耳朵湊近他毫無血色的薄唇，溫柔詢問：“我沒聽見，三歲，你想再說一遍嗎？”

    “不要睡覺，睡覺是死亡的遠(yuǎn)親…”

    他的聲音很輕，帶著孩子氣的執(zhí)拗和倔強(qiáng)。

    正當(dāng)饒束直起身時，又聽見他含糊地補(bǔ)充了一句：“會做噩夢?！?/br>
    2

    急診室，紅燈高亮，白色長廊，燈光冷凝。

    已經(jīng)過了零點(diǎn)，廊道的休息長椅里只有吳文一個人坐著，他低著頭在看手機(jī)，邊等邊打發(fā)時間。

    直到電梯里走出一個急匆匆而來的陌生女生，才打破了這條長廊的寂靜。

    “請問……”葉茂張望了一圈，只看見吳文，便只好詢問他，“你認(rèn)識饒束嗎？”

    “誰？”吳文抬頭。

    葉茂重復(fù)一遍：“饒束，束哥。”

    吳文低下頭，“不認(rèn)識?！?/br>
    “那……張修呢？你認(rèn)識張修嗎？”

    吳文重新抬起頭，跟葉茂對視了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