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可從那以后已經(jīng)過去了三天,如今已經(jīng)是星期四,阿爾方斯卻絲毫沒有返回巴黎的意思。不但如此,他絲毫不把自己當(dāng)作是客人,理直氣壯地對呂西安的房子按照自己的喜好進行了大規(guī)模的改造,這一跡象似乎表明他打算在這一塊他好不容易贏得的陣地上做長期的固守。 如今兩個人就餐的餐廳,已經(jīng)在阿爾方斯仆人的打理下,裝飾得煥然一新。窗簾換成了里昂的上等絲綢,上面用金線繡著各式各樣的花卉,在燈光下尤其顯得華貴;地毯是厚厚的波斯地毯,腳踩在上面絲毫不會感受到地板的生硬,反倒像是踩在棉花上。 巴西香木的餐桌上擺著威尼斯的水晶器皿和薩克森出產(chǎn)的彩繪瓷器,酒杯上都鑲嵌著王室的金色鳶尾花紋章,恐怕當(dāng)年曾經(jīng)擺在某座宮堡的餐具柜里,太陽王,蓬巴杜侯爵夫人或是瑪麗-安托瓦內(nèi)特的嘴唇都曾經(jīng)觸碰過它們。 而此刻,阿爾方斯正拿著一只這樣的杯子,一邊小口吮吸著里面的安茹葡萄酒,一邊聽著呂西安介紹拉莫特太太那里傳來的最新進展。 “那位太太也是個可憐的女人。”呂西安輕輕晃動著手里的紅酒杯,他看著自己在杯中的倒影,那影子影影綽綽的,隨著角度的變化,光線的折射也讓影子染上了不同的顏色。 “她的丈夫二十年前就去世了,兒子也沒能養(yǎng)大,如今就一個人住在市郊的一棟小屋里,由一個年老的女仆照料。那女仆從她小時候就在她家里幫傭了,如今說是照料,不過是兩個人抱團取暖罷了?!?/br> “據(jù)蒂貝爾派去的人回來所說,她住的那間房子冬天冷的像冰窖,夏天又熱的像烤爐,而墻上的漆看上去就像那些印象派畫家的畫布,那些二手的家具每一件都仿佛隨時都要散架。即便這樣的房子,她們很快也會維持不起了。”呂西安喝了一口酒,“海難當(dāng)中的落水者會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東西,拉莫特太太會聽從我的安排的。” “那您打算怎么安排呢?”阿爾方斯問道,“給她請律師,花錢讓她去高等法院打官司嗎?” 呂西安點了點頭,“我已經(jīng)讓蒂貝爾去安排了?!?/br> “可是您沒有證據(jù)?!卑柗剿箵u了搖頭,“拉莫特太太在當(dāng)鋪里看到了一架鐘表,她覺得那是她父親的財產(chǎn),可誰又能證明呢?她或許看錯了,或許萊菲布勒的侄子是用合法的手段得到的那架鐘表,這沒辦法證明萊菲布勒有罪?!?/br> “可所有的人都知道他給普魯士人銷贓的事實?!眳挝靼灿行┎环狻?/br> “那又怎么樣?”阿爾方斯接著說道,“他們當(dāng)中有人愿意坐到證人席上去做證嗎?我想是沒有人敢的,除非他們想被萊菲布勒先生反告一個誹謗罪。畢竟他們對于這件事情的了解也是僅限于道聽途說,沒有人曾經(jīng)親眼目睹過萊菲布勒和普魯士人之間的交易?!?/br> “更不用說,即便高等法院受理了這樁案子,這場官司也是一場曠日持久的爭斗。高等法院已經(jīng)擠壓了太多的案子,每天都有無數(shù)的訴狀從全國各地雪片一般地涌來,等輪到您的案子開庭,恐怕都要到年底了,而那才是個開始呢……您可別忘了,如今距離選舉日,只剩下三個禮拜了?!?/br> 呂西安有些不滿,“那么在您看來,拉莫特太太這條線就是白費功夫啦?” “這個倒也不見得?!卑柗剿褂貌徒聿亮瞬磷彀?,“拉莫特太太的指控在普通的法庭上或許顯得蒼白無力,可是在輿論的法庭上卻不盡然?!?/br> “輿論的法庭?”呂西安問道,“您是指……對萊菲布勒進行道德上的審判嗎?” “正是這樣?!卑柗剿菇又f道,“您并不需要萊菲布勒被法院判決有罪,只要他在輿論場中身敗名裂,那么他也就沒有資格和您爭奪這個議會的席位了?!?/br> “要在輿論的法庭當(dāng)中取勝,并不需要證據(jù)和律師;而決定是否勝訴的,也不是陪審團和法官,而是公眾的情緒。而公眾就像是西班牙斗牛場上發(fā)狂的公牛,只需要一塊紅布,就能夠?qū)⑺麄円蚰媱澋姆较颉8畹氖?,這一切并不需要復(fù)雜的上訴流程,不需要冗長的辯論,只需要幾天時間就能夠奠定勝局。” “高等法院或許對拉莫特太太的控訴嗤之以鼻,可她的故事一旦登載在報紙上,會非常有沖擊力的。想想看,一位國會議員竟然是靠出賣同胞的利益發(fā)家的,他為普魯士人銷售掠奪來的家具和裝飾品,有朝一日難道就不會為了普魯士人將法蘭西零敲碎打地分別出售,只為了自己能夠得到一筆傭金嗎?” “人們會相信這個故事嗎?”呂西安有些懷疑。 “為什么不會?法蘭西的民眾們天生就對高高在上的人物抱著本能的不信任和排斥,在潛意識里他們就認為波旁宮里那些衣冠楚楚的政客,都是些唯利是圖的惡棍和小人,這個故事完美地符合了他們的預(yù)期,他們就喜歡看這種高高在上的人物身敗名裂的戲碼——在燕尾服和絲綢襯衣下面隱藏的,是惡臭不堪的靈魂,高的地位并不意味著高尚的道德,他們反倒比普通人墮落的更深?!?/br> “巴黎人或許是這樣,可是在布盧瓦,我的這些鄉(xiāng)親們還是保持著十八世紀(jì)的樸實價值觀。”呂西安仍然將信將疑,“您確定這樣的輿論攻擊會有作用?” “謊言重復(fù)一千遍就成了真理。”阿爾方斯胸有成竹地說道,“如果他們周圍都充斥著同樣的信息,如果每一張報紙都把萊菲布勒說成是一個十惡不赦的賣國賊,那么他們自然也會改變看法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