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殷勤的聽差將呂西安帶進了夏爾的辦公室，這位著名的記者正在桌上伏案寫著什么東西，看到呂西安進來，他驚喜地叫了一聲。

    “啊，您是從決斗現(xiàn)場來的嗎？”他站起身，艱難地跨過堆在地上的那些紙，向呂西安走過來，伸出手，“結(jié)果怎么樣？將軍贏了吧？”

    “那些押他贏的人恐怕會大失所望的。”呂西安握住了對方的手，“他被總理一劍刺進了喉嚨?！?/br>
    夏爾舔了舔嘴唇，他呆呆地看著呂西安，直到他確定對方不是在講笑話，“這怎么可能？”

    呂西安簡要地把情況向夏爾介紹了一番，“您覺得這產(chǎn)生的影響有多大？”

    夏爾從一個金煙盒里掏出一只香煙來點燃，他的瞳孔收縮起來，“這很難講，我想當(dāng)然會有些損害，您知道的……他總是像花孔雀那樣炫耀自己的男子氣概，就好像他是全國唯一一個長了那玩意的男人似的，在現(xiàn)在這種情況下，之前他的形象很可能會反噬他?！?/br>
    “被自己的聲名所累，真可憐?！眳挝靼埠敛谎陲椬约旱淖I諷之意，“好吧，既然他不可避免的要掉到河里去，那么我們能做點什么來讓他濺起的水花好看一些嗎？”

    “您稍等一下。”夏爾說著走了出去，過了幾分鐘，他又推門進來。

    “我讓人約了《旗幟晚報》的編輯出來吃早午餐，”他向呂西安說道，“《今日法蘭西報》是早報，因此即便我要在報紙上替布朗熱說話，等報紙到了讀者們手里時也是明天早上了……真該死！為什么人們都要在早上決斗呢？”他做了一個失望的手勢，“今晚的晚報會是最先報道這場決斗的媒體，而《旗幟晚報》是發(fā)行量最大的晚報之一，我們看看能不能讓他們說些好聽的。”

    呂西安向夏爾道了謝，他猶豫了片刻，還是開口問道，“您覺得布朗熱這個人還有繼續(xù)投資的價值嗎？”

    “啊，這是一個價值千金的問題，或許還值一個侯爵的爵位?！毕臓柨┛┑匦α藘陕?，他又掏出一根香煙點燃，這種香煙比市場上賣的略微細(xì)一些，看上去更像是女士抽的香煙，“布朗熱將軍的確很有個人魅力，這一點連他的對手也必須承認(rèn)?！?/br>
    “然而？”

    “然而個人魅力只能讓他扮演偉人，卻不能讓他真正成為一個偉人?！彼M去一口香煙，肺部微微起伏，“兩位拿破侖皇帝可不是靠著受人歡迎坐上那個位置的——發(fā)動政變的拿破侖一世被五百人院議員的斥責(zé)嚇得落荒而逃，而拿破侖三世選總統(tǒng)時候得到的選票純粹是給他的那個姓氏投的，讓他們坐上皇位的是軍隊的刺刀，而不是選票……雖說他們都用公投來做遮羞布?！?/br>
    “軍隊對他態(tài)度曖昧，他們并不反對布朗熱?！?/br>
    “但他有運用這些刺刀的膽魄嗎？”夏爾反問道，“從您的描述里，我覺得他是一個硬充男人的孩子，他有沒有膽量率領(lǐng)一個步兵營去愛麗舍宮把總統(tǒng)，總理和所有內(nèi)閣成員一起逮捕呢？”

    “但愿他有吧?！?/br>
    他們在報社的門口叫了一輛出租馬車，去了王宮廣場的咖啡館，在那里，他們見到了《旗幟晚報》的總編輯，這是一個消瘦的中年人，鼻梁上架著一副厚厚的眼鏡，軀干上插著樹枝一樣細(xì)細(xì)的四肢，讓人看到他時就不禁聯(lián)想起一只巨大的鱗翅目昆蟲。

    他從桌子上探過身子來，和夏爾以及呂西安分別握了握手。

    夏爾叫了服務(wù)員來點菜，但總編輯先生聲稱自己只要一杯葡萄酒，因為他“犯了胃病”，可是從他的神色來看，呂西安懷疑他得的更可能是慢性便秘。

    比起他對食物的胃口，總編輯對于新聞的胃口要更大些，呂西安剛剛落座，他就向?qū)Ψ酱蚵犉饹Q斗的相關(guān)情況，還掏出了一個筆記本準(zhǔn)備記錄。

    “我很愿意和您分享一些關(guān)于決斗的具體細(xì)節(jié)，但是您得保證您會寫的對將軍公正一些?！眳挝靼蔡岢隽藯l件，所謂的“公正”當(dāng)然就是偏向?qū)④?，這一點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

    “《旗幟晚報》一貫以我們中立的立場著稱，我們既不偏向左邊，也不偏向右邊……我們并不想得罪內(nèi)閣，但是請別誤會，我們對您和布朗熱將軍一直懷著由衷的敬意。”

    這真是對騎墻的委婉說法，這些家伙下面難道不會硌得難受嗎？“我完全理解您的想法，但在涉及到一些原則性的問題時，我們每個人都必須選擇自己的立場，非黑即白?！?/br>
    “怎么，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這個時候啦？”總編輯笑的聲音像是一只孤零零的烏鴉在樹枝上怪叫，“我已經(jīng)聽說了將軍輸了決斗。”

    “但他畢竟還活著……身體上和政治上。”

    “還能活多久呢？”總編輯彈了彈指頭，“您必須理解，我們不像《今日法蘭西報》，沒有財大氣粗的投資人撐腰，我們可承擔(dān)不起押錯寶的代價。”

    “這個問題很簡單，布朗熱將軍能到上千萬人的支持，是因為他說出了他們對第三共和國的不滿，您覺得這種不滿能夠隨著總理的那一劍而消散嗎？”

    “我想是不能的吧。”

    “那就說明布朗熱將軍和他的運動還沒有到頭呢。”呂西安看著總編輯，編輯大人正在捻著自己的胡子，就像是要把它從唇邊扯下來似的，“我向您保證，將軍絕不會忘記幫助過他的人，尤其是在逆境當(dāng)中的援助之手更加難得可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