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說您已經(jīng)騎虎難下了？”

    “是啊，唯一的指望就是把這條該死的運(yùn)河修完。”他又嘆了一口氣，“簡直就像拿破侖當(dāng)年陷在西班牙似的?！?808年，拿破侖入侵西班牙，一路勢如破竹，可在占領(lǐng)西班牙之后，皇帝卻發(fā)現(xiàn)他陷入了游擊戰(zhàn)的汪洋大海當(dāng)中，這個國家的戰(zhàn)爭最后變成了拿破侖口中的“西班牙膿瘡”，一直折磨法蘭西帝國到她咽氣的那一天，“但愿還有足夠的時間。”

    “您應(yīng)當(dāng)也在空氣中聞到了衰退的味道了?！眳挝靼簿娴?。

    “是啊，希望在這一輪衰退到來之前，我們還有兩到三年的時間?！卑柗剿馆p輕刮了刮呂西安的鼻尖，“如果兩三年后運(yùn)河還不能完成，那么恐怕它就永遠(yuǎn)也完不成了?！?/br>
    呂西安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膝蓋，他很清楚阿爾方斯是因為他才陷入了如今這個進(jìn)退兩難的境地，此時此刻，無論說什么都顯得有些虛偽。

    他們靜靜地坐在水池邊上，從別墅打開的落地窗里，樂隊的演奏聲混雜著跳舞的客人們發(fā)出的笑聲席卷而來，在花園的上空像鳥群一樣回旋著。從枝葉的縫隙當(dāng)中，可以窺見那些顏色鮮艷的裙擺和黑色的禮服攪合在一起，穿著皮鞋的腳和穿著鑲珍珠的舞鞋的腳不住的踢踏著地面。樂隊依舊在演奏著華爾茲，這樣軟綿綿的旋律聽多了讓呂西安感到索然無味，但跳舞的客人們卻越跳越瘋狂，屋里的舞會已經(jīng)到了高潮，而且絲毫沒有結(jié)束的跡象。

    阿爾方斯摘下一枝擦著他臉頰的月桂樹枝，將一片葉子含在嘴里，過了片刻又吐到地上，“您后面還要去杜·瓦利埃家的別墅住一周嗎？”

    “他們每隔幾天都給我發(fā)一封電報過來?！?/br>
    “您知道他的目的是要推銷自己的女兒吧？”阿爾方斯冷笑了一聲，“如果一個人在愛洛伊斯和安妮·杜·瓦利埃小姐之間選擇了后者，那么就太不明智了?！?/br>
    “我知道杜·瓦利埃先生在想些什么，”呂西安拍了拍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塵，“他的指望會落空的……您與其擔(dān)心我，還是想想怎么處理運(yùn)河的麻煩吧?！?/br>
    “您不希望我破產(chǎn)，是不是？”阿爾方斯將呂西安拉到懷里，“至少現(xiàn)在不希望?！?/br>
    呂西安翻了個白眼，“我為什么會希望您破產(chǎn)呢？”

    “誰知道呢？我們?yōu)槭裁磹?，又為什么恨呢？”阿爾方斯淡淡地說道，“也許有一天您恨上了我，也許有一天我擋了您的路，那時候您不會希望我破產(chǎn)嗎？”

    “我不想談這些假設(shè)性的問題?！?/br>
    “那就不談了?！卑柗剿孤柫寺柤?，“您說的對，人生苦短，何苦要拿這些虛無飄渺的東西折磨自己呢？”

    他向呂西安伸出一只手，“我們回去？”

    呂西安點了點頭，他們穿過花叢，重新回到客廳里，新的一曲華爾茲剛剛開始，一對對舞伴圍繞著客廳轉(zhuǎn)了起來，在外面的花園里跳舞的人則是圍著一個噴水池轉(zhuǎn)著圈。噴水池的中央是一尊雅典娜女神的雕像，她正帶著嘲諷的笑容看著這些像野鴨子一樣打著轉(zhuǎn)的先生女士們。男士們互相把自己的舞伴扔到對面人的懷里，隨著舞曲的旋律，所有人依次和屋里的每一位異性擁抱，然后轉(zhuǎn)圈，再轉(zhuǎn)向下一位，男人們頻頻頓足，裙釵則急劇旋轉(zhuǎn)，轉(zhuǎn)的人頭暈?zāi)垦！?/br>
    呂西安和阿爾方斯沿著一條小樓梯上了二樓，進(jìn)入?yún)挝靼驳姆块g里，阿爾方斯鎖上了門，他看到被呂西安從衣服上剪下來的緞帶，頗感興趣地彎腰撿了起來。

    他用緞帶套在呂西安的腰上，將他套到了懷里。

    “我們正處于懸崖的邊上，確切地說，我，您，我們所有人，乃至于這個世界，都已經(jīng)到了懸崖的邊上。”他咬住了呂西安的一縷頭發(fā)，“您害怕了嗎？”

    “有一些?！眳挝靼颤c了點頭，他看著房間對面穿衣鏡里的青年，那影子也同樣躺在阿爾方斯的懷里，影子的金色頭發(fā)上閃爍著金子般的光澤，像是古希臘人傳說中的金羊毛，似乎天花板上煤氣燈投下的所有光澤都被聚集到了那一頭金發(fā)上。

    他微不可查地朝影子擠了擠眼睛，影子也回應(yīng)以同樣的動作。

    阿爾方斯用手握住呂西安的下巴，讓他面對著自己，“但我一直認(rèn)為，人生就是一場冒險，而風(fēng)險越大，樂趣越多?！?/br>
    呂西安摟住阿爾方斯的脖頸，“那您想要冒多少風(fēng)險？”

    “越多越好?！卑柗剿股斐鲆恢皇郑w住了呂西安的眼睛。

    第144章 鄉(xiāng)村生活

    八月的最后一天，呂西安向伊倫伯格一家告別，乘火車去奧爾良附近杜·瓦利埃家的別墅，他答應(yīng)了杜·瓦利埃先生，要在假期結(jié)束之前去那里住上四五天。這一天的中午，吃過晚飯后，阿爾方斯駕著馬車，將他一直送到河對岸的火車站。

    “那里既煩悶又無聊，”在站臺上等車時，他對呂西安說道，“如果您實在忍受不下去了就坐火車回來，我們一家還要在這里呆上一個星期呢?！彼阒鴧挝靼采宪囘x好了座位，看著聽差放好行李后方才下了火車。

    呂西安打開車窗，用手肘靠在窗口上，兩個人隔著窗戶又談了一會。當(dāng)列車發(fā)車時，他將身子探出窗外，向阿爾方斯告別，“巴黎見！”

    “巴黎見！”阿爾方斯揮手，目送他離去。

    呂西安坐的頭等車廂的包廂里只有他一個人，他靠著帶彈簧的靠背，將腳搭在對面的座椅上，半躺著看著今天的報紙，諾曼底鄉(xiāng)間那些被樹籬分割開來的小片田地從窗外一閃而過，時不時能看到幾座房子，或是一個小鎮(zhè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