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
旺多姆廣場附近的幾條街都被持續(xù)涌入的支持者們擠的水泄不通,呂西安和德·拉羅舍爾伯爵不得不在兩個街區(qū)以外下車,步行穿過這些興奮的人群。雖然才下午兩點,不少人身上已經(jīng)帶著濃烈的酒氣,在這樣的政治集會上,香煙和酒精就如同助燃的氧氣,沒有了它們就無法營造出火熱的氣氛來。賣煙酒和小吃的商販在人群當中四處兜售劣質(zhì)煙草,烈性酒和牛角面包,甚至還有一輛移動烤rou車不知怎么擠進了廣場,令負責(zé)維持秩序的警員大光其火,然而他們接到了上峰的命令,要像站在圓柱頂上的拿破侖皇帝一樣,對他們看到的一切視而不見。 一些路過的車輛上的人在抱怨集會影響了交通,然而受到影響的并不僅僅是人類,那些平日里在廣場上盤桓的鴿子也被擠的無立錐之地,只能像一片黑壓壓的烏云一樣在廣場上空旋轉(zhuǎn),發(fā)出不滿的鳴叫,同時向下面那些侵占領(lǐng)地的兩足動物傾瀉鳥糞作為報復(fù)。 “我看到了報紙上的那些謊言,真是太讓人憤慨了?!辈祭薀釋④娨灰姷絽挝靼驳拿婢秃退帐郑澳菢拥闹缚貙嵲谑翘回撠?zé)任了?!?/br> 呂西安微微一笑,臉上的表情恰到好處地展現(xiàn)出蒙受不白之冤的憤慨和傷心,還帶著一點淡淡的失落,這一點失落的表情簡直如同雞尾酒里加上的一枝薄荷,讓他的這副作態(tài)顯得更加生動了。他滿意的看到將軍身邊的幾位記者露出了同情的目光,這幫家伙的腦子恐怕還沒有一只天鵝大。 “搞政治總免不了被罵嘛,”呂西安嘆了一口氣,“這畢竟是個自由國家?!?/br> “實在是有些太自由了?!睂④姴灰詾槿坏睾吡艘宦?,“我一直認為,應(yīng)當有人告訴這些無冕之王,自由也是有限度的。” 呂西安在心里冷笑一聲,“那么我們可真是想到一塊去了,我正打算給這些家伙上這一課,而且要拿您的這場集會做講臺?!彼南?。 當布朗熱將軍走上演講臺時,廣場上爆發(fā)出爬山倒海的浪潮,人群像波浪一樣上下左右翻滾著,朝布朗熱將軍揮舞著自己手中的標語和旗幟,這幅情景甚至連呂西安也有些始料未及,顯然布朗熱將軍的支持度在這些天里又上升了不少。那些歡呼聲和贊揚聲中混雜了各種口音,有那些說話快而又不斷重復(fù)的加斯科尼人,也有像唱歌一般抑揚頓挫的普羅旺斯人,以及說起話來口音重的讓人聽不懂的布列塔尼人,呂西安甚至還聽到了幾聲疑似來自于殖民地人的歡呼聲。當然,他最關(guān)注的還是巴黎口音——畢竟即將進行的是一場在巴黎的補缺選舉,這些外地人可是沒有投票權(quán)的。 身穿軍禮服的將軍向臺下的人群敬了一個軍禮,他如今已經(jīng)從軍隊當中被除名,按理來說就沒有權(quán)利再身穿軍服招搖過市,然而陸軍部并沒有人愿意和這位“明日之星”鬧翻,畢竟這個人可能在兩個月后就成為這個國家的統(tǒng)治者,誰會在這個時候得罪他?對于內(nèi)閣要求對此予以處理的指示,陸軍部上下從部長到最低級的少尉辦事員,所有人都裝聾作啞。因此將軍如今公然在所有超過二十位觀眾的場合都身著軍裝,還在他的身上掛滿了各種曾經(jīng)獲得過的勛章和獎?wù)?,讓他看起來就如同一棵長了腿的圣誕樹。他試圖用這樣的手段,把自己和圣女貞德一樣,打造成愛國主義活生生的象征物——反對布朗熱,就是反對法蘭西,就是賣國賊。 “朋友們,兄弟們!”將軍脫下帽子,鞠了一躬,“還有親愛的姐妹們,我向你們致意!”這個動作是呂西安的主意,如今雖然女性沒有投票權(quán),但她們可以給自己的父親在餐桌上施加影響,或是給丈夫吹一吹枕頭風(fēng),因此將軍也不妨發(fā)揮自己那張臉還算能看的優(yōu)勢,好好討好一下她們,或許也能給他拉來幾千張選票呢——根據(jù)目前的民調(diào),得到保守派一致支持的將軍略微領(lǐng)先于共和派力挺的候選人,但雙方的差距在伯仲之間,因此每一張選票都是至關(guān)重要的。 將軍的演講內(nèi)容同樣是老一套的那些東西——“法蘭西的榮譽”,“阿爾薩斯和洛林”,“顢頇的政府和議會”,諸如此類的東西大概有十幾條,而他每次演講的時候都從其中抽選三到四條,每一條講五分鐘的時間,就湊齊了一篇一刻鐘的演講了。旁聽這樣的演講,對于早已經(jīng)把這十幾條東西都倒背如流的呂西安來說,實在是一種可怕的折磨,他并不怎么害怕死后下地獄,可若是撒旦打算用留聲機播放將軍的演講來折磨他,那他恐怕真的要趕緊改邪歸正,再把自己的財產(chǎn)全部捐獻給教堂,看看還能不能換得一個上天堂的機會。 在他身旁的德·拉羅舍爾伯爵倒是看的津津有味,但呂西安覺得,吸引伯爵注意的并不是將軍的演講,而是底下人群的反應(yīng)。這些擠在一起的男女身上帶著濃重的汗臭味,動作粗俗不堪,每一個人都渺小至極,可將它們聚集在一起,所產(chǎn)生的力量就足以把國王送上斷頭臺。 德·拉羅舍爾伯爵和其他的保王黨人們,雖說活在十九世紀,可他們本質(zhì)上還是一個十八世紀的人,他們的世界在大革命當中永遠的結(jié)束了,而擊碎那個舊世界的,正是這樣的浪潮。正因如此,這些舊貴族們對于“暴民”總懷著厭惡和恐懼的復(fù)雜心理,他們厭惡這些“下等人”,卻又恐懼于這種巨大的力量。 然而在如今這個大眾政治的時代,只有能夠把握住這種力量的人才能成為這個國家的主人,但自從1789年以后,真正能夠駕馭這股力量的只有拿破侖皇帝這位偉人而已,能夠掌握雷霆的只有眾神之王朱庇特,能掌控住多變的法國人民的,也只有皇帝這樣的半神。而當皇帝退出歷史舞臺以后,從路易十八國王到拿破侖三世皇帝,再到如今掌控共和國的這一班政治侏儒,都沒有能力像皇帝一樣隨心所欲地運用這樣的力量,他們只能小心翼翼地和民眾共處,如同第一次駕駛太陽車的法厄同一樣笨拙,而他們最終的結(jié)局都和法厄同一樣,過上一段時間就要翻車——迄今為止,還沒有一個1789年以后的政權(quán)能撐到二十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