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章
有一瞬間,阿爾方斯臉上的表情突然變得很可怕,他微微抬起手,像是要扇呂西安一個巴掌,或是直接把年輕人的脖子扭斷。但他很快就平靜了下來,只是那張平日里總是帶著笑意的臉,如今卻如同大理石面具一樣毫無表情。 突然,毫無征兆地,阿爾方斯瞬間變臉,他放聲大笑著,那笑聲讓呂西安止不住地渾身顫抖起來,他忽然覺得,阿爾方斯這樣的表現(xiàn)比起發(fā)怒更加可怕。 “我不是故意——”呂西安試圖解釋,但阿爾方斯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于是呂西安立即像是一只受驚的小兔子一樣,聽話地閉上了嘴。他縮在椅子上,腳趾頭在鞋子里彎曲起來——他將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腳上,以此來試圖讓自己別在銀行家面前發(fā)抖,至少不要抖的那么厲害。 阿爾方斯舉起手杖,敲了敲馬車的壁板,“停車。”他簡潔地命令道。 馬車立即減速,停在了路邊,這條街道上沒有一個人,稀疏的幾盞煤氣燈將凄涼的昏黃色光亮灑在街道兩邊黑漆漆的櫥窗上。阿爾方斯一扭把手,打開了車門,他看著呂西安,將手臂指向門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這是什么意思?”呂西安的臉上也染上了煤氣燈的黃色。 “我現(xiàn)在是共和派了,”阿爾方斯輕輕地冷笑幾聲,“因此我尊重您的個人自由——您剛才不是想要跳車嗎?完全沒那個必要,如果您想下車的話,我完全不會阻攔您?!?/br> “所以您是要拋棄我了?”呂西安在座位上縮了縮,街道上的冷風(fēng)從車門里灌進來,他感到自己渾身上下都徹底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您怎么總是一副受害者的口氣?”阿爾方斯尖刻地說道,“我給您在救生艇上留了位置,是您自己要從上面跳下去的——甚至不惜摔斷自己的脖子。好吧,既然您這樣堅持,那么我就給您這個機會,您想要留在車上或是下車,都隨您的便——但是請您快些做出決定,我還趕著要去愛麗舍宮呢?!?/br> “如果我下了車,是不是就意味著……” “意味著您的部長職位吹了,”阿爾方斯嘿嘿一笑,“既然您不能抓住機會和布朗熱將軍一刀兩斷,那么您恐怕就要和他一起完蛋了。您的議會席位恐怕是保不住的,在法國的生意也會倒閉——說實話,我覺得您恐怕在法國都沒有容身之地了。不過您既然要做一個高尚的人,我想這樣的代價也是您樂于承受的。” 呂西安看著阿爾方斯,就好像是第一次認識這個人一般,“那我該怎么辦呢?”他下意識地問道。 “說實在的,我根本不在乎?!卑柗剿馆p快地說道,“不過若是您問我的建議,那么我覺得您可以和德·拉羅舍爾伯爵一起流亡,你們可以去比利時,或者倫敦,去見那位巴黎伯爵,如果您在‘陛下’面前表現(xiàn)的可憐點,那么他應(yīng)當(dāng)會把那個承諾過的世襲的伯爵位置給您吧——這對您可不是什么難事,畢竟您最擅長的就是擺出一副可憐的樣子來求別人,是不是呀,我親愛的小混蛋?” 呂西安驚恐地搖了搖頭,“不,不會這樣的……” “別自己騙自己了?!卑柗剿馆p輕捏住了呂西安的下巴,“況且,即便總統(tǒng)沒有對付您的意思,我也會盡一切努力,讓這樣的災(zāi)禍落在您的頭上——您知道,我做的出來這樣的事情。” 呂西安感到自己的眼前有些模糊了,他抽了抽鼻子,竭力讓眼淚不至于從眼角漏出來,“為什么?” “因為我是個墮落的無賴?!卑柗剿狗砰_呂西安的下巴,聳了聳肩,“您說的沒錯,我的確認為所有的人都和我一樣道德敗壞。我最喜歡做的一件事,就是把那些道貌岸然的上等人臉上的面具扯下來,再欣賞當(dāng)他們意識到自己的真面目暴露出來時,臉上露出的那種驚慌失措的表情?,F(xiàn)在您要做個‘高尚的人’?好極了?!彼p輕拍了拍手,“那就讓我們摘下您的面具來看看,看看那下面藏著的究竟是一個天使,還是一個和我一樣道德敗壞的無賴?!?/br> 呂西安用哀求的目光看著阿爾方斯,卻只換來對方嘲諷的笑容;他看向門外那陰森森的街道,冷風(fēng)卷著紙屑和垃圾,在街道上跳著華爾茲舞,這樣的場景讓他徹底失去了下車的勇氣,他毫不懷疑,只要他的腳一接觸地面,阿爾方斯就會立即關(guān)上車門,把他一個人留在這荒涼的街道上——沒有了阿爾方斯,他會失去一切的。 “您到底下不下車?”阿爾方斯冷酷地逼問道。 呂西安再也抑制不住自己鼻頭的酸澀感了,他在自己的座位上縮成一團,無聲地啜泣起來。 他聽到對面?zhèn)鱽戆柗剿沟挠忠宦曒p笑,銀行家的臉上毫無疑問已經(jīng)掛上了鄙夷的神色。阿爾方斯又一次證明了自己是對的——他,呂西安·巴羅瓦,不但是個墮落的無賴,還是個虛偽的膽小鬼,一個連自己都不敢面對的可憐蟲。 阿爾方斯用力地關(guān)上了車門,整輛車都因為撞擊而顫抖了一下,“開車!”他大聲命令道。 呂西安竭力讓自己不去想起德·拉羅舍爾伯爵,然而他和伯爵相處的回憶卻像決堤的洪水一般,在他的腦海里失控地翻卷著,沖擊著那條理智的防線。他想起倫敦的圣誕節(jié),想起布盧瓦城的日出,想起俄國那間農(nóng)舍里稻草微微扎人的觸感,想起奧爾良的夏日夜晚那帶著草木氣息的涼爽清風(fēng)。他怎能忘記這一切?他怎能將這些美好的回憶親手付之一炬?他怎能這樣對路易·德·拉羅舍爾?那個人把自己的胸膛打開,把自己的心向他展示了出來,而阿爾方斯·伊倫伯格如今卻要拿他呂西安作為一把刀,就如同《威尼斯商人》當(dāng)中的另一位猶太人夏洛克一樣,從伯爵的心頭削下一磅rou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