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3章
他轉身重新看向人群的方向,舞池當中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社交場合那種程式化的笑容,如同每個人的臉上都戴著在同一家店里訂制的面具。這種笑容讓他感到怒火中燒,他感到這是一種難以忍受的嘲弄。 他感到自己胸口憋悶,難以呼吸,于是就挪動到窗戶旁邊。巨大的落地窗兩側掛著從天花板垂下來的紗簾,他突然產(chǎn)生了一種古怪的沖動,想要把這些紗簾扯下來,在這些浮華的裝飾物上面吐唾沫。他想要大聲喊叫,想要詛咒每一個人,想要推翻一旁的燭臺,把這一切都化為灰燼。 他閉上眼睛,感到自己太陽xue上的血管跳動的如此狂暴。阿爾方斯已經(jīng)把他身上所有能夠用到的一切榨得干干凈凈,銀行家享用了他的身體,毀壞了他的名譽,在政治上把他作為棋子犧牲掉,如今要把他像甘蔗渣一樣拋棄了。阿爾方斯恐怕已經(jīng)對他感到膩味了,或許呂西安的要求和憤憤不平惹來了銀行家的厭煩,或許是阿爾方斯覺得這段關系已經(jīng)算不上是什么有利可圖的買賣——總之,他即便現(xiàn)在還沒被放棄,那一天也為時不遠了。 “女士們,先生們!現(xiàn)在交換舞伴!”舞會的主持人大聲宣布道,“女士們站在原地,男士們圍在她們四周,就像是敬拜女神的信眾,當音樂開始以后,每位男士就和他那一組的‘女神’跳華爾茲舞……準備好了嗎?諸位!今晚的最后一支華爾茲——約翰·斯特勞斯的《南國玫瑰圓舞曲》!” 他拍了一下手,樂隊開始奏樂,華爾茲舞最后一次開始了。 呂西安朝后猛退了一段距離,他看到裙子的下擺和西褲的大腿在地板上旋轉著,飛舞著。男士們將他們的舞伴像拋球一樣扔到身旁的男士懷里,同時接過對方扔過來的舞伴。男士們的手指滑入了女士們的上衣當中,女士們也放下矜持,伸手勾住一旁男士的腰,讓自己不至于滑倒。 呂西安目睹著這亂作一團的景象,那些赤裸的肩膀和手臂,在吊燈的光線下泛著白光,纏著鉆石和珍珠的手臂相互抱住,推開,之后又重新抱住,華爾茲舞曲的節(jié)拍也亂了套,越來越快,像是一匹失去控制的烈馬在橫沖直撞。夜間的涼風從打開著的落地窗涌進大廳,帷幔和窗紗隨風搖擺著,仿佛也發(fā)了瘋似的。呂西安軟弱無力地坐在了一張扶手椅上,他感到既痛苦,又羞愧,還有抑制不住的憤怒。外面的風溫度并不算太低,但他依舊感到渾身發(fā)冷,于是他縮在座位當中,試圖把自己禮服那敞開的外套裹的更緊一些。 第201章 抉擇時刻 當一切終于結束以后,呂西安終于得以拖著已然疲憊不堪的身子回到家,當他跌跌撞撞地踏上府邸門前的臺階時,他無比慶幸阿爾方斯并沒有和他一起回來,而是直接去了銀行——對于銀行家而言,如今的緊急事務實在是比平時多了不少。 他解脫地躺在床上,合上眼睛,然后似乎只過了一秒鐘的時間,清晨的陽光就已經(jīng)從窗簾的縫隙當中溜進了房間里,強硬地用力掰開他的眼皮,讓他的眼睛酸澀還想要流淚。他嘟囔著翻身背對著窗戶的方向,感到腦袋里像是灌了鉛和水銀,而渾身的肌rou酸痛的讓他懷疑自己莫非昨晚是靠著兩條腿跑回來的? 他想起在舞會的最后階段,他一個人就喝完了大半瓶的香檳酒,如今想來,這可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但那時候他心里堵的難受,感到自己快要喘不過來氣,也只有酒精能夠讓他暫時拋開如同泥石流一般涌向他的這些煩心事了。他感到喉嚨有些惡心,于是伸手去夠床頭柜上的杯子,卻不料把杯子掃到了地上,摔成了一堆渣子。 他煩悶地嘆了一口氣,重新躺了下去,決定多睡一段時間:事情已經(jīng)到了這個地步,那么晚去辦公室?guī)讉€小時又有什么區(qū)別?過去的這段時間他一直睡不好,而突發(fā)事件引發(fā)的情緒上的大起大落更令他精疲力竭。屋子里頗為悶熱,然而他依舊感到渾身發(fā)冷,于是他往上拉了拉被子,試圖把自己裹的更嚴實一些。 呂西安一直睡到中午方才起床,他并沒有胃口吃午餐,只是叫仆人送來了清水和一點面包對付了一番,又洗了一個熱水澡。他將自己深深埋在浴缸里,讓冒著熱氣的熱水一直浸到下巴,這樣做果然有效,他感到自己的手腳又重新開始聽從大腦的指揮了。然而那種從昨晚就開始縈繞在他腦海當中的憤怒感并沒有與酸麻一起消失,反倒更清晰了:那不僅僅是對于阿爾方斯的憤怒,而是對于這整個世界的,一種想要吞噬一切的憤怒。 在過去的人生里,呂西安失去過很多:父親,母親,朋友,乃至于比這些更親密的存在,然而這還是他第一次體會到被拋棄的痛苦。但是比這種痛苦更令他難以忍受的是這種拋棄對他自尊心的傷害:他的自戀心理讓他從來都認為自己是獨一無二的完美造物,他認為自己是生活的主角,生來就必定是要在這世界上干出一番大事業(yè)來的。他從來都是用過別人以后再把他們拋棄,而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被人這樣對待。 因此阿爾方斯這樣輕易地將他當作一顆比其他的棋子特殊不到哪里去的棋子犧牲掉,無異于是在他的臉上狠狠打了一個巴掌——原來他呂西安·巴羅瓦,與曾經(jīng)來到過這城市里的無數(shù)路易,馬丁,雅克和皮埃爾一樣,并沒有什么特殊之處。他自以為是主宰歷史的人物,實則不過是在浪潮當中隨波逐流,偶然自己的船頭和水流的流向一致,就以為自己是在乘風破浪了。他的自尊就像是一個氣球,被吹的太大,而阿爾方斯掏出一根針戳了一下,就只剩下幾塊破碎的橡膠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