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2章
大門終于打開了,一個女秘書恭敬地請他進去,從他手里接過帽子,帶著他走上寬闊的大理石樓梯,樓梯的扶手按照時髦的樣式鍍上了鉻,墻上也掛著現(xiàn)代那些印象派畫家的作品,與這座建筑古樸的外觀相對比,真稱得上是別有洞天了。 巴德霍夫先生是一個滿頭銀絲的小個子,他的面龐是粉紅色的,雙手雙腳都十分小巧,這樣的形象莫名讓呂西安想起這位銀行家故鄉(xiāng)的名點瑞士卷。“巴羅瓦先生,”他伸出手來,“我每次都很高興見到您?!?/br> 他帶著呂西安走進自己的辦公室,“今天下午,有人拿著鑰匙來拜訪我,要求打開第403號保險柜——按照您開立賬戶時候的規(guī)則,任何人只要持有鑰匙,就是這個賬戶的受益人,擁有打開保險柜的權(quán)限?!?/br> “的確如此,”呂西安點點頭,“那么您按照他的吩咐做了嗎?” “確切地說,應當是‘他們’,”巴德霍夫先生糾正道,“一位男士和一位女士,女士帶著面紗,不愿意讓人看到她的臉——是的,我的確按照他們的吩咐做了?!?/br> “您做的很好,”呂西安低頭整了整自己的袖口,然后伸手從衣兜里掏出來另一把鑰匙,“現(xiàn)在我要查看一下那個保險柜。” 巴德霍夫先生并沒有對此做任何的追問,作為一個銀行家,尊重客戶的隱私在這個行業(yè)當中就等同于摩西立下的“十誡” ,既然呂西安是保險柜的主人,那么他就有權(quán)做任何事,“那么請跟我來。” 他們從辦公室的另一扇門走出了房間,這是一條沒有門窗的走廊,而走廊的盡頭則是通向地下保險庫的升降機。這升降機十分狹小,呂西安,巴德霍夫先生連同cao作機器的那個工作人員都進來就已經(jīng)占據(jù)了大多數(shù)的空間,呂西安感到銀行家身上的香水味直往他的鼻孔里灌,他用盡全部的意志力才讓自己不至于在這樣狹小的空間里打一個響亮的噴嚏。 升降機緩慢地朝地下沉去,這是老式的液壓升降機,與美國人那種所謂的“電梯”相比不但緩慢,而且動起來還會發(fā)出“吱吱嘎嘎”的響聲,聽得呂西安的心臟一跳一跳的。 地下保險庫是一條長長的走廊,墻上被石灰刷成純白色,看起來像是某座監(jiān)獄的地牢,或是醫(yī)院里的太平間。與升降機不同,這里的照明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電氣化——畢竟在這樣不透風的環(huán)境里,使用煤油燈實在是太不方便了。 巴德霍夫先生朝值班的警衛(wèi)伸出手,那個警衛(wèi)掏出一大串鑰匙遞給他。銀行家走到一個隔間的鐵門前,從那一大串鑰匙當中翻弄出了他要找的那一把,打開了隔間的鐵門。 隔間里除了靠門的這一面以外,另外三面墻都是由保險箱的箱門組成的,每一個保險箱都有半米多高,足以塞進去一個身材正常的活人。巴德霍夫先生走到一個這樣的保險箱前面,他示意呂西安將自己的鑰匙插進鎖孔,然后退到一旁,“我在門外面等您,等您好了就敲門。” 銀行家彬彬有禮地走出隔間,大鐵門在身后關(guān)上,隔間里就只剩下呂西安一個人了。頭頂傳來輕微的顫動,過了片刻,呂西安才意識到那應當是一輛馬車剛剛從頭頂駛過——他正處在大軍團大街的正下方。 呂西安將鑰匙插進鎖孔,輕輕一擰,柜門就打開了。 柜子里之前他放置的那些文件已經(jīng)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平平無奇的褐色皮制旅行袋。他將那個袋子從柜子里拖出來,當他要提起袋子時,發(fā)現(xiàn)那袋子比他想象的要更重一些。 他將袋子放在房間中央的一張桌子上,動作里甚至不由自主地帶上了一絲敬畏之意。袋子的最上方是一個金屬的卡扣,他輕輕一擰,就打開了旅行袋。 呂西安這輩子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多的鈔票——一千法郎的大方票,四邊是藍色,中間則是玫瑰色,上面還有法蘭西銀行董事長莫里斯·伊倫伯格先生的簽字,這是今年的新鈔,還散發(fā)著印刷廠油墨的香氣。一千法郎的鈔票每一百張用皮筋捆成一沓,每一沓就是十萬法郎,而袋子里總共放了三十沓,拎起來大約有一個小西瓜的重量。 他鎖上了保險柜的門,又回到桌前,重新將旅行袋的卡扣扣好,將袋子用右手拎起來,走到鐵門前,用左手拍了拍門。 門立即打開了,“您完成了嗎?”巴德霍夫先生問道。 “是的?!眳挝靼颤c點頭。 他們重新乘升降機回到地面上,銀行家禮貌地送呂西安從進來的那扇門走了出去,在整個過程當中,他甚至都沒有看那個旅行袋一眼。 呂西安叫了一輛出租馬車,讓馬車夫?qū)⑺偷搅藠W斯曼大街的舊公寓里,那里的陳設一切如舊,與他上一次來時沒有任何區(qū)別。之前被阿爾方斯暴力拆開的保險柜已經(jīng)被換成了一個新的,呂西安將袋子藏在了里面,鎖好柜門,然后出門乘出租馬車回府。 坐在馬車的彈簧座椅上,他感到自己的胸口悶的慌,仿佛那個裝了三百萬法郎的旅行袋正壓在他的胸前,壓的他喘不過氣來。陰慘慘的冷風從塞納河的方向吹過來,讓街邊的煤氣燈蕭瑟地顫抖著,似乎隨時就要熄滅。這樣的黑暗令人敬畏,它如同一個巨大的酒桶,所有人的命運都正在這其中發(fā)酵,其中也包括他自己的。 馬車在香榭麗舍大街上因為會車而暫時停下了片刻,恰好碰到一大群東倒西歪的醉漢從大街上徑直穿過,他們無視了警察的呵斥聲,兩兩互相搭著肩膀,在路燈下面跳著康康舞。這些人的衣著是工人階級的,但在這個時間還在外面喝的酩酊大醉,八成是已經(jīng)失去了工作,只能借酒澆愁——這類人過去還只出現(xiàn)在郊區(qū),如今卻越來越多地出現(xiàn)在巴黎的心臟地帶,出現(xiàn)在夜夜笙歌的豪華公館和酒店的門外。法蘭西的經(jīng)濟如同一個回光返照的病人,臉上還紅光滿面,可內(nèi)里卻早已經(jīng)虛透了,藥石罔效不過是時間問題。而伊倫伯格銀行也同樣如此,這個金融界的巨人如今只不過是一個被謊言吹大的氣泡,只要用針輕輕扎一下就會灰飛煙滅,而他剛剛將這樣的一根針交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