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9章
杜·瓦利埃先生呆呆地看著呂西安,這個人的腦子已經(jīng)徹底被攪糊涂了??吹綄Ψ竭@副樣子,呂西安決心趁熱打鐵,“看在您之前幫過我的份上,我會照顧好您的妻子和女兒們,等到您的財產(chǎn)被清算完畢以后,我會給她們提供必要的物質(zhì)支持——足以讓您的妻子養(yǎng)老,也足以讓您的女兒養(yǎng)大您的外孫?!彪m然那孩子頭上頂著杜·瓦利埃先生最痛恨的女婿的姓氏,但這應(yīng)當(dāng)也會對他的在天之靈有所安慰的。 杜·瓦利埃先生終于恢復(fù)了一點神志,他勉強用手撐著地,讓自己坐直在地板上,“手槍……可是,我沒有手槍?!彼駛€發(fā)高燒的人一樣發(fā)抖著,從牙床上傳來上下牙齒打戰(zhàn)時候所發(fā)出的摩擦聲。 “這個您不用擔(dān)心?!眳挝靼哺械饺玑屩刎摚麑⒍拧ね呃O壬粼谠?,重新返回了書房,拉開書桌的抽屜,取出來他昨天剛放進去的一把美國史密斯-韋森公司生產(chǎn)的左輪手槍——這是昨天阿爾方斯離開之后他讓仆人去附近的一家五金店買的,用來在危險的時候當(dāng)作防身的最后武器。他將手槍拿起來,用指尖感受著胡桃木手槍柄的硬度。 呂西安從子彈盒里掏出幾顆子彈,在將子彈裝進轉(zhuǎn)輪之前,他又改變了主意:把一支裝好子彈的手槍親手交給一個精神狀態(tài)不穩(wěn)定的人實在不是一個好主意,誰知道這家伙會不會對著呂西安自己放上一槍呢?還是把槍和子彈分開交給杜·瓦利埃先生,讓他出門之后再自己裝彈吧。 當(dāng)呂西安回到客廳時,大受刺激的杜·瓦利埃先生已經(jīng)基本上陷入了癱瘓狀態(tài)。呂西安忽然覺得自己或許做的有些過分了:他已經(jīng)為自己童年的不幸報復(fù)了杜·瓦利埃先生,這種報仇是否已經(jīng)報夠了呢?仇恨正在平息,而憐憫之意正在心中升起,他感到舉棋不定——或許應(yīng)當(dāng)讓一切到此為止? 不,不行,呂西安咬了咬牙,他已經(jīng)為自己不合時宜的同情心吃了足夠多的苦頭了。若是杜·瓦利埃日后打算用這些丑事來敲詐,那么他不就是作繭自縛了嗎?破了產(chǎn)的投機商沒什么可以失去的了,若是靠著這些丑事能敲來幾十萬法郎,恐怕杜·瓦利埃也不會多么看重這點聊勝于無的“父子之情”吧?呂西安下定了決心,他決定遵循阿爾方斯的好榜樣:一件事情要么不做,若是要做就一定要做到底。 呂西安一只手拿著手槍,一只手拿著幾顆子彈,他將兩只手伸到杜·瓦利埃先生面前,“您應(yīng)當(dāng)會用這個吧?” 杜·瓦利埃先生的目光從呂西安的一只手移到另一只手,他像個受了傷的小動物一樣,嗚咽了一聲,往后縮了縮。顯然,在這短短的幾分鐘里,他的勇氣又消退了一些。 呂西安蹲下來,讓自己的目光和杜·瓦利埃先生平齊,他第一次細細打量起了這位可能的生身父親的臉,看到了那一塊塊肥rou之間如同荷蘭密密麻麻的運河網(wǎng)一樣的皺紋。 “有時在一個家庭里,某一個成員會成為整個家族的瘟疫,”他拉起杜·瓦利埃先生的一只手,將手槍和子彈塞進了那只汗?jié)竦氖终飘?dāng)中,“您應(yīng)當(dāng)見了不少的例子——某人家的兒子拖累的父母晚年不幸……或是某位父親斷送了自己兒女的聲名,毀了他們的前程,也毀了自己的姓氏。” “其實歸根結(jié)底:與其過潦倒的生活,豈不是一了百了更痛快些嗎?”呂西安像是試圖迷惑浮士德博士的魔鬼,聲音輕柔,循循善誘,“您這十幾年來享受了這么多,難道現(xiàn)在要回過頭來過破產(chǎn)者的貧困日子?您的那些嗜好,那些享受,以后再也享用不到……而那些過去能使您感到滿足的快樂,如今應(yīng)當(dāng)對您而言都是索然無味了吧?在這世上,金錢就是我們作為‘文明人’用來遮體的衣物,您現(xiàn)在沒有了錢,將來會落得什么下場?您已經(jīng)是個老人啦,沒有財產(chǎn),名聲掃地,變成社會上的一堆垃圾……您說說,這樣是不是不上算呢?” 杜·瓦利埃先生直勾勾地盯著手里的槍彈,他張開嘴似乎想要說些什么,但是除了幾聲含糊的“哼哼”以外,他什么也發(fā)不出來了。呂西安看得出來,面前的這個人已經(jīng)絕望了,他的精神已經(jīng)被壓垮,再也鼓不起勇氣來面對呂西安所描繪的這種未來了。 呂西安拉著杜·瓦利埃先生的胳膊,強迫對方站了起來,“您是個龍騎兵,拿出點當(dāng)年的氣度來!”他拍著杜·瓦利埃先生的肩膀,“您會做正確的事情的,我相信您。” 最后的這句話的確起了效果,大顆的眼淚從杜·瓦利埃先生的眼睛里朝外涌著,投機商直起了身子,找回了一些當(dāng)年那個龍騎兵的樣子,“是的……是的,我會做正確的事情的,我的孩子,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不該……不該讓你為難?!痹趨挝靼驳挠∠罄?,這似乎是杜·瓦利埃先生第一次對他用“你”這個稱呼。 然后,他突然張開雙臂,將呂西安環(huán)抱起來,“若是您母親十幾年前肯給我寫信的話……唉!無論如何,是我對不起您,我是個懦弱的混蛋!我對不起您,也對不起安妮和阿德萊德……請您放心吧,我知道自己該做什么……只是,請您多照顧他們些?!?/br> 呂西安點點頭,又拍拍杜·瓦利埃先生的后背,“請您放心吧?!?/br> 杜·瓦利埃先生放開呂西安,向后退了一步,“那么,別了,孩子!”他的臉上露出凄慘的笑容,“還有一件事我要叮囑您:和阿爾方斯·伊倫伯格打交道,一定要小心啊……那就是一只貪婪的鯊魚,您和他游得太近,總有一天會被他吃的渣子都不剩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