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6章
三具棺材被放上了靈車,杜·瓦利埃的遺孀和女兒登上了一輛出租馬車,再加上呂西安自己的馬車,這三輛車就是這個簡陋的送葬隊列的全部成員了。小小的車隊從杜·瓦利埃府邸的大門里駛出,行駛在大街上,街邊沒有看熱鬧的人,沿路的行人冷漠地看一眼靈車就接著走路,甚至連摘下帽子的興趣也欠奉。在這個蜂房一般的城市里,每天都有無數這樣簡陋的出殯隊列,而這座城市的市民們感興趣的,只有那些大人物的最后一程。 因為窘迫的經濟狀況,安妮·杜·瓦利埃小姐承擔不起在拉雪茲神父公墓或是蒙帕納斯公墓購買永久性墓地的花費,于是只能在蒙馬特公墓里租了一塊為期五年的墳地。由于杜·瓦利埃先生是自戕,因而沒辦法在教堂舉行儀式,呂西安只得給了自己的車夫一百法郎,去神學院請了一個神學生來墓地念上一段玫瑰經和幾句簡短的悼詞。 兩個掘墓人早已經在松軟的泥土地上挖出了三個坑,神學生的悼詞剛剛念完,他們就把三具棺材放進了墓xue里,但卻并不急著鏟土,而是來向安妮小姐要賞錢。呂西安給了他們一人五個法郎,這兩個人才用鏟子挑起土往棺木上撒起來。按照習俗,死者的親屬需要往棺木上親手撒一捧泥土,但杜·瓦利埃夫人已經徹底崩潰,而安妮小姐也并無這樣做的意思,因此一切就全交給掘墓人來處理了。 土坑還沒有完全填滿,杜·瓦利埃夫人就踉踉蹌蹌地朝來時的馬車走去,安妮小姐見狀也只得向呂西安點點頭,就扶著她母親的胳膊一起離開了。 呂西安在原地又站了一會,等待兩個掘墓人將土坑填滿。他環(huán)顧四周的墓xue,因為最近雨水實在太多,因此整個墓地里到處都是被吹倒的十字架和腐爛的花環(huán),這里與其說是公墓,不如說更像是亂葬崗。他看著兩個掘墓人在填好土坑以后用腳將泥土踩實,又在土坑邊豎立起來了一個木質的十字架,這樣寒酸的景象令他實在是有些不忍,于是他決定等回家之后就去讓仆人找一個石匠,至少也得給這里立上一座墓碑啊。 他懷著復雜的心情走到了墓地的高處,這座公墓位于蒙馬特爾高地上,1871年當普魯士軍隊圍困巴黎的時候,他們曾經在這里布置過炮兵陣地。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這座城市,在他的下方,星星點點的燈火閃爍著,像是漁民們在漁獲的季節(jié)經常在海面上看到的磷光。太陽已經落了山,天空的顏色像是一塊浸了水的紫色綢緞,他的目光沿著塞納河掃過那些著名地標若隱若現的影子,在他來到巴黎的這三年間,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渴望將這座城市踩在腳下,這種沖動并不是出于欲望,而是出于一種需要:在這座公墓的泥土里,無數失敗者的尸體正在腐爛,它們在他的耳邊低語,向他闡釋著這個世界無情的真相——他要么把這座城市踩在腳下,要么就和它們一樣爛在污泥里。 他邁開大步走回了自己馬車所在的地方,吩咐車夫去阿爾方斯的府上。 作者有話說: 作者重新計算了一下,還需要增加一章,因此后面還有三章完結~ 第209章 政治家的畢業(yè)考試 在呂西安回市中心的路上,天上再次飄起了細細的雨絲,此時太陽已經落了山,驟降的雨水使得巴黎陷于一片迷蒙當中,街邊的煤氣路燈已經點了起來,在夜霧當中形成一個個黃色的光團。僅僅在幾個月以前,夏日里的巴黎還是花團錦簇,紙醉金迷,可如今世界之都卻在肅殺的秋風當中顫抖——這些街巷雖然還是往日的樣子,可一切卻顯得凄涼且缺乏生機。郊外林蔭道上那些華麗的敞篷馬車不見了,街邊倒閉商店的櫥窗內空空如也,人行道上也見不到那些衣冠楚楚的游客,余下的只是些步履匆匆的職員和工人垂頭喪氣地快步走過,試圖在大雨降下前走回家去。 馬車繞著凱旋門轉了一圈,駛上了香榭麗舍大街,這條大道上坐落著不少富人們的豪華公館,其中不少家的鑄鐵大門上都貼上了封條。顯然,阿爾方斯在選擇受害者的時候并不怎么在意他們的階級地位,從這個角度來看,銀行大王也可以稱得上是一位平等主義者了。 呂西安看向塞納河對岸鐵塔的方向,鐵塔上用來照明的電燈已經點亮了,在霧氣中看上去如同一根直插入云霄當中的那玩意。最近的一段時間以來,他一直自怨自艾,認為阿爾方斯從他這里奪走了太多東西——可直到今天看著杜·瓦利埃先生的棺材消失在泥土下面,他才意識到阿爾方斯實際上是對他手下留情了——銀行家對于那些一直跟隨著他的黨徒都是如此的無情,如果不是還在乎呂西安,那又為什么會對他網開一面呢? 想明白了這一點,這幾天里一直折磨著他的那種惶惶不安的感覺就立即消失了:自從發(fā)現自己失去了財產和政治前途,也失去了阿爾方斯的庇護以后,這種感覺就一直纏繞著呂西安。他發(fā)現自己如同一只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寵物貓在咬了主人一口以后突然被扔到了大街上,一切過去習以為常的保障都失去了。 大多數人總是在失去某樣東西以后才意識到它的可貴之處,呂西安也是同樣——這些年里,他已經對阿爾方斯的支持習以為常,那就像是日常呼吸的空氣一樣,已經滲入到他生活的方方面面,以至于他本人已經察覺不到這東西的存在,甚至產生了一種錯覺,認為自己用不著呼吸也能生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