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璧》作者:九月流火 第6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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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在枕頭下,每日睡覺就可以看到,應當是?他戀慕的人。” 謝濟川挑眉:“為什么不能是?母親、meimei?” 明華裳示意那朵老舊的絨花,說:“懷念母親meimei,可不會隨身收藏她的頭花。謝阿兄,你有?沒有?覺得這張小像眼熟?” 謝濟川精于?書畫,一眼就看出來了:“這上面畫的是?老鴇,準確說是?年輕時的老鴇。” “沒錯?!泵魅A裳仔細將荷包恢復原樣?,放回枕頭下,“聽說老鴇年輕時是?平康坊最當紅的花魁,看來她沒有?夸大。在啞奴眼里,她依然還是?當年雍容美?麗的模樣??!?/br> 謝濟川對此并無興趣,涼涼道:“別關注這些沒用的事,找藥?!?/br> 明華裳從床下抽出一個小箱子,嘴里還不忘抱怨:“誰說這是?沒用的事了?再?復雜的事情,不也是?每一個小小的人,每一份小小的感情壘積起來的嗎?這個箱子上有?鎖,我打不開?!?/br> 謝濟川暗暗道了聲麻煩,蹲身幫她開鎖。謝濟川不知從什么地方摸出來一根細長的鐵絲,在鎖眼里勾了勾,兩人都?聽到一聲極輕微的咔嚓聲。 鎖開了,謝濟川打開木箱,看到里面的景象時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真不愧是?青樓?!?/br> 只見小木箱全是?各式各樣?的藥,有?瓶瓶罐罐,也有?紙包粉末,更?要命的是?上面沒寫名字。明華裳咋舌:“這么多,他們怎么辨認的?” “用的多了,靠眼睛就能識別?!蓖饷娴哪_步聲越來越頻繁,謝濟川放棄辨認,將每一樣?都?取一部分收入特制藥盒,說,“你盯著門口?,有?不對你先走?!?/br> 明華裳趕緊去門口?盯梢,也是?他們倒霉,往常無人關心的雜役房今日卻來客不斷,一個丫鬟徑直朝啞奴的房間走來:“啞叔在嗎?” 明華裳不由捏緊了手指,怎么偏偏在這個關頭來人了?丫鬟只要靠近,就會發(fā)現(xiàn)門鎖開了,到時如?何圓場? 明華裳正左右為難時,外面忽然傳來咣當一聲。丫鬟呀了一聲,疾步朝另一個方向走去:“怎么回事,這可是?剛洗好的衣服!” 明華裳手指暗暗放松,這時候謝濟川也好了,他將木箱推回原處,低聲道:“快走?!?/br> 謝濟川先出門,明華裳緊隨其后。她溜出去時飛快朝后瞥了眼,發(fā)現(xiàn)晾衣服的竹竿不知為什么掉下來了,丫鬟撿起沾了泥的衣物,十分心痛,壓根沒功夫注意她原本要去的雜役房。 不知是?不是?明華裳錯覺,她仿佛看到拐角處一個纖細身影一晃而過,身形莫名眼熟。 換成尋常,短短一瞥明華裳定認不出來,但?那個人實在太特殊了,明華裳忍不住偷偷關注,對她的身形舉止無比熟悉。 明華裳皺眉,頗為意外。那是?,蘇雨霽? 是?蘇雨霽幫她引開丫鬟的嗎? 明華裳茫然中?,手上忽的傳來一陣涼意。抬眸謝濟川正冷冷盯著她:“還敢發(fā)呆?快走?!?/br> 如?果明華章在,定要罵明華裳和謝濟川膽大妄為,沒做任何計劃、退路,竟然就敢進屋偷東西。然而他們兩個賭徒還真賭對了,謝濟川拿著藥粉樣?本,送去玄梟衛(wèi)的據(jù)點?辨認,明華裳則留在天香樓里,繼續(xù)打探消息。 明華裳裝模作樣?地在外面逛了一會,才若無其事回到大堂。天香樓里穿梭的丫鬟越來越多了,明華裳到處溜達,無意瞥見一個熟臉。 是?昨日和山茶據(jù)理力爭,幫玉瓊鳴不平的那個丫鬟,她正在擦洗屏風。明華裳自然地靠過去,道:“昨夜看不清楚,今日天亮了細觀,這扇山水屏當真栩栩如?生。” 丫鬟回頭瞥見明華裳,局促道:“奴婢給貴人請安。” 明華裳擺擺手:“不用麻煩了,我只是?隨便看看。你繼續(xù)做你的,不用管我。” 丫鬟行萬福,挽著袖子,小心擦拭屏風邊框:“那當然,玉瓊姐親筆所繪,能差嗎?可惜那群男人附庸風雅,粗鄙不堪,根本識不得這幅屏風的獨到之?處?!?/br> 這個小丫鬟還真是?玉瓊的忠實粉絲,連對一幅畫都?這樣?義憤填膺。明華裳尷尬地笑了笑,心想?她雖然不是?男人,但?也是?丫鬟口?中?粗鄙不堪、目不識珠的俗人。 早知道就讓謝濟川來套話?了,明華裳搜腸刮肚附和了兩句,盛贊玉瓊才華,丫鬟才慢慢露出笑臉。明華裳覺得熱乎套得差不多了,就拐著彎問道:“剛才我在平康坊中?散步,聽人說起迭夢散,還要加在酒里助興。這是?你們坊里的酒嗎?” 丫鬟一聽臉色變了,她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對明華裳道:“貴人,平康坊的酒可不能隨便喝,若有?人給你遞酒,你千萬不能接?!?/br> 明華裳裝作不懂,睜大眼睛問:“為什么?” 丫鬟欲言又止,最后隱晦道:“你當平康坊里這些女人怎么來的,莫非天生喜歡伺候男人嗎?就拿我們樓里講,天生樂籍的只有?不到三成,剩下的都?是?被家人發(fā)賣、被人牙子拐騙,甚至被抄家充配的。這些女子一開始都?不愿意賣身,尋死覓活的不在少數(shù),但?青樓里有?的是?調(diào)馴手段,反正最后,熬不住的死了,活下來的就都?認命了。” 明華裳其實明白了,但?她還是?裝出一副茫然模樣?,問:“為何?” “哎呀!”丫鬟有?些急了,明明挺靈動的一雙眼睛,怎么生了個榆木腦袋?丫鬟索性挑明了說道:“就是?下藥呀!青樓里有?很?多這種藥,下在酒里、菜里、熏香里,保準你防不勝防,神?不知鬼不覺就迷糊了。好點?的直接昏迷,運氣不好的話?神?志醒著,身體卻動不了,等被……那啥后,失去了第一次,大部分女人哭一哭,也就認命了?!?/br> 明華裳聽著就覺得難受,她問:“迭夢散也是?這種藥?” “對?!毖诀哒f,“這個藥算是?難得的烈性藥了,一般是?用來馴最犟的女子的,若劑量沒把握好,容易出事。和我同期賣到青樓的一個meimei,她命不好,長得比我好看多了,她被老鴇看中?,讓她接客。她不愿意,聽說就是?吃了迭夢散,不小心下重了,在昏迷中?抽搐死了?!?/br> 明華裳嘆了一聲,不知道能說什么。他們來青樓中?查命案,然而青樓中?的命案,又何止這一條呢? 或許,張子云就是?吃了老鴇下在酒里的迭夢散,卻因劑量過重,意外死了?那他身上的血又是?誰干的? 明華裳有?心想?去老鴇那里詐一詐,但?又怕打草驚蛇。丫鬟擦洗了一遍,去后院換水了,明華裳斟酌不定,突然她咦了一聲,蹲下來看。 屏風底座上不知為何有?許多縫隙,水跡順著細縫滲下去了。這是?什么? 明華裳百思不得其解,這時,窗外傳來熟悉的鳥叫聲。 聲音清爽有?力,氣息綿長,一如?他給人的感覺。明華裳幾乎是?瞬間認出來,這是?明華章! 二兄回來了! 第66章 密室 吃完早飯后,任遙便?回床上?補覺了。江陵本來應當盯著天香樓,但看著看著,他的視線莫名其妙落到任遙身上?。 任遙白日里張牙舞爪,但睡著時意外的乖巧無害。她側(cè)躺著,腿微微蜷縮放在胸前,像羊水中的嬰兒。 這是一個很缺乏安全感的姿勢,她夢中也在害怕什么嗎? 江陵都沒意識到他盯著任遙很久,神思飄遠,一會想到如今洛陽牡丹應當開得正好,可?惜今年他們無法觀看了,一邊又想到長安亦有很多名剎古跡,不?知道曲江池好不?好玩…… 門邊突然傳來響動,江陵驀地回神,下?意識按著刀站了起來。門支開一條縫,外面靈巧地鉆進來一個人,對方抬頭看到劍拔弩張的江陵,都怔了下?:“你在干什么?” 江陵看到明華裳,這才慢慢反應過來:“是你呀?!?/br> “對啊。”明華裳詫異地看著他,“剛剛我?二?兄吹了暗號,你沒聽到嗎?” 江陵呼吸微窒,明華裳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了:“不?是吧,這么重要的時候,你竟然走神?我?們還在執(zhí)行任務,你都在想什么?” 江陵尷尬,他也不?知道為何剛才走神那么嚴重,竟然什么都沒聽到。他道:“小?聲點,她還在睡?!?/br> 然而?任遙聽到響動,已迷迷糊糊地爬起來了:“是誰?” 明華裳聽到明華章的暗號后,立刻告訴兄長謝濟川去驗藥了。明華章去找謝濟川,明華裳來江陵、任遙的房間等待,順便?將?早上?發(fā)生的事告訴他們。 “啞奴竟然在酒里下?了藥?” “不?完全是啞奴?!泵魅A裳說,“真正的主?使是老鴇?!?/br> 任遙不?知道是她剛睡醒腦子?不?清楚還是事情轉(zhuǎn)折太過離奇,她愣了愣,實在無法理?解:“老鴇為什么要這樣做?” 明華裳搖頭:“不?好說。等二?兄和謝阿兄那邊的結(jié)果吧,如果驗尸證明張子?云死于迭夢散,那我?們就能抓住老鴇,親口問?她原因了。” “很遺憾,現(xiàn)在還不?能?!贝巴馔蝗粋鱽硪坏辣鲎I誚的聲音,明華裳三人回頭,看到窗戶不?知什么時候被推開,一個人影坐在窗沿上?,似笑非笑看著他們。 另一道玄色身影從空隙中跳下?,輕巧落在地上?,淡淡說:“別?浪費時間,趕快進來,小?心被路上?行人看到。” 明華裳喜出望外:“二?兄!” 謝濟川收起長腿,輕輕松松落到地面,道:“二?meimei,還有我?呢,你眼里怎么只有他?” 明華章連個眼神都欠奉,坐到桌案邊,說:“別?理?他。我?去了義莊,見到了張子?云的尸體,驗尸情況比較長,謝濟川,你先來說你的?!?/br> 謝濟川關?好窗戶,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說:“我?問?過藥坊,啞奴屋里的藥是青樓常用藥,其中有一味叫迭夢散。這是一種強效迷藥,服用后會渾身發(fā)熱,神志不?清,暈暈乎乎如在夢中,配酒用效果尤好。郎中原本用這味藥調(diào)配麻沸散,不?過傳入青樓后完全變了初衷,青樓經(jīng)常用這味藥迷暈女子?,逼迫女子?就范。當然,也不?乏某些客人有特殊愛好,用這種藥來助興?!?/br> 謝濟川越說越不?像樣,明華章咳嗽了聲,冷冷瞥他。謝濟川攤攤手:“好吧,那我?沒什么可?說的了,我?知道的就這些?!?/br> 其實明華裳都知道,她和丫鬟聊天時說得可?比這些露骨多了,但現(xiàn)在明華章也在,明華裳有些尷尬,她假裝聽不?懂,轉(zhuǎn)移話題道:“老鴇給張子?云下?迷藥做什么?” “現(xiàn)在還不?清楚?!泵魅A章順勢接過主?導權(quán),說,“據(jù)卷宗記錄,張子?云死時右手邊掉落著一柄三寸長的匕首,脖子?右側(cè)有刀傷,現(xiàn)場沒有第三人痕跡,所以京兆府判斷他為自殺。我?看過張子?云的尸體,他脖頸上?的傷雖然扎到血管,但創(chuàng)口邊緣沒有收縮,皮膚下?沒有紫黑色凝血塊,按道理?割中頸動脈會大量出血,周圍應該出現(xiàn)紅腫,但他的傷口非常平整?!?/br> 明華裳、江陵、任遙三人入門還淺,沒有學過傷口鑒別?,聽得一愣一愣。謝濟川有些明白了:“你的意思是……” “他脖頸上?的傷口是死后被人偽造的,故意擺成自殺假象,現(xiàn)場一定有第三人?!?/br> “那就是說,那日戌時到亥時之間,一定有人進入風情思苑?!敝x濟川問?,“查出他真實死因了嗎?” “他顏面發(fā)紺,眼睛點狀出血,嘴唇、手指甲呈紫紅色,應當是窒息死亡。”明華章余光看到像土撥鼠一樣瞪大眼睛不?明所以的另三人,體貼地換了個說法,“也就是被捂死的。” 明華裳和江陵齊齊哦了一聲,江陵道:“這我?就聽懂了嘛。張子?云再如何都是一個男子?,若想捂死他還不?被外面的人聽到,兇手肯定是個年輕力壯的男人了吧?!?/br> “未必?!泵魅A裳這時候突然開口,“謝阿兄,迭夢散藥效多久?” 謝濟川想了想,說:“大概是一個時辰左右?!?/br> 明華裳若有所思點頭:“那就對了。別?忘了老鴇給張子?云的酒里加了迭夢散,送酒時間正是戌時。如果他喝了此?酒,兇手進去時,他很可?能還在昏迷狀態(tài)?!?/br> 明華章輕輕點頭:“我?特意去問?了月狐,他說當日進門時,看到桌案上?放著酒器,地上?擺著兩個酒壇,其中一個已經(jīng)喝了一半。迭夢散發(fā)作時間很快,雖然不?確定他什么時候喝酒,但至少在亥時前,張子?云是昏迷狀態(tài)。也就是說,這段時間無論?男女老少,都可?以輕松捂死他?!?/br> 很好,討論?了半天,兇手范圍沒有絲毫縮小?。任遙有些喪氣:“折騰了這么久,不?知道兇手怎么進入密室,也不?知道兇手是誰。都一天了,一點進展都沒有?!?/br> “誰說的?!泵魅A裳說,“其實兇手已經(jīng)暴露了很多。殺人手段越復雜,越說明他膽小??!?/br> “膽小??” “是啊?!泵魅A裳雙眼盯著一個地方,仿佛在回想某位認識的人,“他創(chuàng)造出密室殺人,說明他心思縝密卻又膽怯謹慎;他在捂死張子?云后又用匕首偽造自殺假象,說明他害怕被牽連,他的位置一定很弱勢,可?以肯定,他不?是朝廷、大臣或某位王爺派來的殺手了?!?/br> 經(jīng)過明華裳說,任遙也覺得在理?。試想若她被派來刺殺張三,得手后定然第一時間帶著畫逃跑,絕不?會費時費力偽造自殺。任遙忽然靈光一閃:“他在天香樓里!” “沒錯?!泵魅A裳說,“他需要在天香樓里繼續(xù)生活,所以才這般束手束腳,瞻前顧后???以排除那日的賓客、臨時雜役了,兇手必是天香樓里的姑娘或簽了死契的奴仆?!?/br> 總算看到希望了,任遙的心情振奮起來,江陵拍了拍她的肩膀,說:“不?要心急,你看,商量商量總會找到辦法的。” 明華章也想到這一層了,但天香樓里女子?和奴仆太多了,他們不?能聲張,必須進一步縮小?范圍。明華章問?:“你需要什么條件才能給出更精確的畫像?” 明華裳如實說:“不?好說,得看案發(fā)現(xiàn)場。但我?始終想不?通密室是怎么形成的,我?原以為是用毒藥、迷藥之類的東西遠程殺人,但二?兄你說張子?云是被捂死的。這就怪了,那段時間風情思苑被玄梟衛(wèi)的人盯成鐵桶,他是怎么進去的?” 這也是困擾明華章一夜的問?題。明華章昨日特意勘測過地形,沒找到監(jiān)視死角。明華章想起什么,說:“對了,還有一點或許對你有用。我?在張子?云的指甲縫里發(fā)現(xiàn)了紅色細絲,但張子?云的衣服上?并無類似顏色???能那日兇手穿著一件紅色衣衫?!?/br> 謝濟川問?:“是什么材質(zhì)?” 明華章說:“太小?了,看不?出來,應當是能抽絲的絹類、綢類布料。” 任遙和江陵立刻回想天香樓內(nèi)穿紅衣的人。江陵試著道:“老鴇?” 任遙補充:“山茶也喜歡穿紅裙子??!?/br> 明華裳卻覺得怪異:“一個心思縝密,能瞞過幾十雙眼睛的人,會穿紅色絲綢類衣服去殺人嗎?又顯眼又嬌貴,還容易在現(xiàn)場留下?痕跡,恐怕只有山茶會喜歡這種衣服。” 說起山茶,明華裳腦中隱隱劃過什么東西。明華章剛才說,這條細絲是從張子?云指甲縫里發(fā)現(xiàn)的? 明華裳靈光一閃,揚聲道:“我?想起來了,我?在三樓樓梯上?也看到一條紅絲,我?當時還想是哪個倒霉鬼像我?一樣被勾住了衣服。這兩者有沒有可?能有關?系?” 明華章顯而?易見地鄭重起來,沉聲道:“快帶我?去看?!?/br> “沒問?題。但……”明華裳往外瞥了眼,面露難色,“但現(xiàn)在天香樓的人差不?多都醒了,我?們?nèi)翘萆?堵著,太顯眼了吧?!?/br> 這倒確實,尤其三樓住著眾多青樓女子?,上?上?下?下?不?會消停。明華章沉吟不?語,江陵有些餓了,但大家正在商量任務,他不?好意思提出吃飯,便?抓了個果子?先墊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