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寡婦

    太子一錘定音后，調(diào)查方向就確定了?，明華章和明華裳雖然遺憾，也只能配合大?局。

    接下來要安排具體的任務，太子才?懶得管這些?，他在京兆府放了?自己人，自認一切已盡在掌握，一身輕松，很快便起駕回東宮去了。

    明華裳本預料太子走后，京兆尹也該順勢離去了?，沒想到京兆尹竟然回到議事堂，坐在主位上，頗有一究到底的架勢。

    京兆尹喝了?口茶，看向謝濟川：“謝舍人，接下來查案如何安排，不?知舍人有何高見？”

    太子說讓謝濟川全權(quán)決定，但謝濟川六品，京兆尹三品，他怎么會蠢到當?真越過京兆尹做主？謝濟川笑?道：“不?敢，晚輩才?疏學?淺，陋見寡識，還需仰仗京兆尹指點，怎么敢越俎代?庖？查案諸事，還望京兆尹不?吝賜教?。”

    京兆尹點點頭?，啞著聲音說道：“好。按照殿下的指示，接下來主要查馮家、柳氏。馮家如今只有馮梁在長安，柳氏帶著孩子在錦繡樓守寡，這兩人的行蹤……”

    京兆尹說著劇烈咳嗽起?來，劇烈到兩旁人都站起?身，欲言又止道：“京兆尹……”

    “我沒事?！本┱滓鼡]手，又用?力灌了?口茶，強忍著咳說，“這兩人的行蹤分兩路人查，一路去查馮梁昨日辰時在做什么，這段時間?見了?什么人、去了?什么地方；另一路去查柳氏。去放包裹的人身材瘦削，未必不?能是女子。柳氏以妙齡之身嫁給馮掌柜，沒兩年丈夫死?了?，她馬上帶著夫家財產(chǎn)改嫁，如今她剛生下兒子，第二任丈夫又死?了?，偌大?家產(chǎn)全落于她一人之手。此婦絕不?是善茬，恐怕還很擅長蠱惑男人。調(diào)查她要以暗查為?主，派人全天跟蹤她，不?要急于求成，打草驚蛇。還有，讓下面的衙吏警醒些?，勿被她楚楚可憐的表象蒙騙?！?/br>
    京兆尹說得斷斷續(xù)續(xù)，他臉色白中泛黃，十分難看。明華章看不?過去，道：“京兆尹，您這樣咳嗽也不?是辦法，要不?要去太醫(yī)署請位醫(yī)師過來？”

    “不?用??！本┱滓攵疾?想，斷然?拒絕，“本官好得很，還輪不?到你們憐憫本官。明少尹，你去查馮梁行蹤，謝舍人，勞煩你去錦繡樓審柳氏。衙役和羽林軍，你們各帶一隊走吧。”

    京兆尹如此強硬，明華章也不?好過度插手長官的私事，只能拱手：“是。”

    謝濟川跟著領(lǐng)命，他看向任遙和江陵，依然?還是那副笑?瞇瞇的狐貍樣子：“兩位校尉，哪位愿意和我走？”

    明華裳一直若有所思，這時猛然?開口：“謝舍人，我想跟你去錦繡樓。”

    謝濟川回身，驚訝地看了?明華裳一眼，視線似笑?非笑?落在明華章身上：“二meimei青睞，謝某自然?求之不?得。就是不?知明少尹肯不?肯割愛？”

    殿內(nèi)眾人，包括明華章，都默認明華裳要跟著兄長，誰也沒想到她竟然?主動要求去謝濟川那隊。明華章聽到她說要走時臉色就冷下來了?，如今眾人都看過來，他端著從容不?迫的兄長姿態(tài)，徐徐道：“二娘已經(jīng)這么大?了?，她想去哪里，當?然?由?她自己決定。二娘，你想好了?？”

    明華裳聽到兄長的話十分心虛，但還是小聲說：“我想去錦繡樓。”

    明華章素白的面絲毫不?見波動，手指卻不?知不?覺攥緊了?。謝濟川瞧見明華章明明不?爽還強裝不?在意的樣子，輕嗤一聲。

    他要是真像他說的那樣開明大?度，何必廢話那么多呢？謝濟川故意笑?著對明華裳道：“能與二meimei相伴，謝某榮幸之至。景瞻放心，我肯定護好二meimei，絕不?讓她磕著碰著?！?/br>
    任遙見狀，忙道：“我也去！”

    明華裳小心翼翼瞥了?明華章一眼，都不?敢細看他的臉色，道了?句“兄長再見”，就顛顛跑向另一隊。

    江陵只是看熱鬧的工夫，就發(fā)現(xiàn)自己被剩下了?。他后知后覺看向明華章，被那雙眸子中的寒意凍得渾身一激靈。

    啊其實……他也想去錦繡樓的。不?為?別的，就沖他們老板娘是個美人。

    如果他把這個理由?說出來，明華章會信嗎？

    最終江陵苦著臉被明華章帶走了?。趙廉跟在少尹背后，明明他穿了?披風，但一路上還是忍不?住搓胳膊。

    總覺得今日的風，格外冷呢。

    ·

    明華裳選擇另一隊當?然?不?是為?了?謝濟川，而是為?了?再會柳氏。短短月余，柳氏的第二任丈夫死?了?，曾經(jīng)給她開藥的郎中也死?了?，身邊這么多人被以相同的方式炸死?，明華裳還挺想知道柳氏現(xiàn)在的狀態(tài)。

    明華裳相信萬物只要發(fā)生過就必會留痕，如果人真是柳氏殺的，她藏不?住。

    路上，謝濟川主動道：“說說吧，一會去了?錦繡樓，該怎么行動？”

    明華裳道：“謝兄，你是領(lǐng)隊，我們都聽你的。”

    謝濟川似笑?非笑?道：“我這不?是怕我胡亂安排，壞了?二meimei的計劃么。剛才?你的話很有意思，如果先聽到了?meimei的思路，我就不?說了?。我還挺期待去查楚驥，說不?定能挖到什么有趣的東西?！?/br>
    明華裳沒把這種客氣話當?真，笑?道：“多謝謝兄認可。太子選擇你，可見還是謝兄的方案穩(wěn)妥周全?！?/br>
    謝濟川笑?了?笑?，看著前方燦爛渺茫的陽光，輕飄飄道：“蠢材都喜歡求穩(wěn)。明明有那么有趣的想法，他卻選了?最無聊透頂?shù)囊粋€。”

    明華裳和任遙都嚇了?一跳，趕快看周圍的人。幸好京兆府衙役和羽林軍混在一起?攀交情，和他們有段距離，并沒有聽到謝濟川的話。

    明華裳暗暗松了?口氣，隱隱后悔她的決定。她不?應該選擇謝濟川這邊的，這才?是個巨型炸彈，太可怕了?。

    任遙想不?懂，費解道：“既然?你覺得無聊，剛才?在太子和京兆尹面前，為?何你還和明華章?lián)砹帯！?/br>
    謝濟川理所應當?道：“因為?他的辦法聽起?來更無聊。查買煙花爆竹的人，挨個上門盤問，光想想就無趣?！?/br>
    明華裳聽到莫名不?高興，辯道：“那是因為?這樣做最穩(wěn)妥。他親自帶人封的錦繡樓，怎么會想不?到柳氏可疑？他只是不?想讓任何人白受冤屈罷了?。”

    “所以說蠢材才?求穩(wěn)?！敝x濟川的嘴依然?一針見血又不?留情面，涼颼颼道，“他也是蠢材，而且越來越蠢?！?/br>
    說完，謝濟川低頭?掃了?眼明華裳，笑?道：“你這樣好像只兔子，眼睛瞪得又圓又紅，就差撲上來咬人了??！?/br>
    任遙挑眉，及時出來圓場，她要是再不?岔開話題，明華裳就真要跳起?來咬人了?：“二娘，京兆尹今日怎么咳得那樣厲害？他得風寒了?？”

    明華裳惡狠狠瞪了?謝濟川一眼，冷哼一聲說：“聽捕快說好像是舊疾，只是今年格外嚴重。”

    “他的家人呢？病都這么重了?，還不?讓明華章請郎中，他們家里人也不?管？”

    明華裳皺眉，這個她還真不?清楚。明華裳從后面招來一個衙役，問：“京兆尹的家人在長安嗎？”

    衙役也露出不?確定之色，想了?一會說：“沒人去過京兆尹府上，京兆尹的家事我們也不?知。只聽說他有一個女兒，好像染時疫死?了??！?/br>
    “?。俊泵魅A裳驚訝，“什么時候的事情？”

    “早十年前的事了??！毖靡壅f。

    明華裳更驚訝了?：“十年前？這么早的事你們怎么知道？”

    “二娘子你有所不?知，京兆尹也就是這兩年時來運轉(zhuǎn)，補空升為?少尹，去年又升為?京兆尹。之前他已在京兆府做了?許多年參軍，我記得他是天授元年初調(diào)來京兆府，距今已有十一年了??！毖靡壅f著感慨萬千，“坐了?十年冷板凳，運氣來了?一年就升起?來了?，真是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br>
    “十一年……”明華裳驚訝，“京兆尹竟已在京兆府待了?這么久？”

    謝濟川對這類話題并不?感興趣，反倒是任遙嗤了?聲，悄悄翻了?個白眼：“難怪那么油滑討厭，原來是條老泥鰍。”

    說話間?，錦繡樓到了?，眾人停止說話，肅容上前。意外的是錦繡樓里一派凝重，他們一問才?知，柳氏的兒子生病了?，這兩天流水一樣請郎中，錦繡樓的藥味就沒有散過。

    明華裳幾人上樓去見柳氏。柳氏守在兒子身邊寸步不?離，短短幾天，她憔悴了?許多，臉頰兩側(cè)凹陷下去，眼睛也黯淡了?。

    她回頭?看到他們，整個人像消耗殆盡的人偶，連做大?表情的力氣都沒了?：“娘子怎么又來了?？”

    任遙想要問話，明華裳抬手，按住任遙，對她輕輕搖頭?。等任遙出去后，明華裳放輕呼吸，輕輕柔柔步入內(nèi)室：“夫人，孩子好些?了?嗎？郎中怎么說？”

    柳氏大?致轉(zhuǎn)述郎中的話，兩人一來一回聊了?幾句，明華裳對孩子的病情有了?概念，同時也大?概知道這幾日柳氏在做什么了?。

    明華裳等柳氏給孩子把被子蓋好，拉上帷幔后，才?問：“夫人，昨日辰時，你在做什么？”

    “寶兒夜里發(fā)燒了?，一開坊市門我就抱著他去找郎中?！绷系t了?明華裳一眼，問，“怎么了?？”

    明華裳笑?笑?，望著床幔里安睡的孩子，柔聲說：“那個時辰，回春堂郎中楚驥被火藥炸死?了?，死?法和錢掌柜一樣?！?/br>
    明華裳沒有看柳氏，但她感覺到柳氏身體緊繃了?一下，隨后迅速讓自己放松，若無其事道：“哦，是嗎？昨日辰時我正抱著孩子尋醫(yī)，丫鬟、奶娘、車夫都可以作證?！?/br>
    “我知道?！泵魅A裳回眸，笑?著望入柳氏的眼睛，“我沒說懷疑夫人，夫人不?用?澄清的?！?/br>
    柳氏臉色陰沉，重重放下手中的帕子：“娘子興師動眾來錦繡樓，還說沒懷疑我？”

    “噓！”明華裳忙朝內(nèi)掃了?眼，手指抵在唇前，嗔怪地看向柳氏，“夫人急什么？別吵醒了?孩子?！?/br>
    柳氏抿著唇，手指緊緊握著，臉色十分難看。然?而明華裳卻起?身，道：“既然?孩子沒事，我就放心了?。夫人這些?天照顧孩子辛苦了?，不?妨先去睡一會，千萬保重身體，我便不?打攪了?。”

    明華裳說著對柳氏抿唇一笑?，行禮道：“我先告辭，夫人，再回。”

    明華裳去里面問話，謝濟川環(huán)臂靠在墻邊，百無聊賴看墻上的畫。任遙在門前踱步，時不?時往里探，生怕錯過了?任何動靜。

    任遙實在忍不?住了?，問謝濟川：“她怎么去了?那么久，是不?是出事了?？”

    “不?會?！敝x濟川無聊地打了?個哈欠，閉上眼睛養(yǎng)神，“這些?畫真是丑的人眼睛疼。放心吧，進去這么久沒動靜，如果是你肯定出事了?，但她不?會?！?/br>
    任遙擰著眉，分不?清這話在夸明華裳還是在罵她。任遙忍耐地瞥了?謝濟川一眼，道：“你這人怎么沒心沒肺的？二娘她武藝差，力氣又小，如果遇到危險……哎，她出來了?！”

    謝濟川睜開雙眼，同樣忍無可忍：“都說了?沒事?！?/br>
    明華裳走出來，任遙立刻跟上來問：“怎么樣，問出來了?嗎？馮掌柜是她殺的嗎？楚驥呢？”

    “沒問?！?/br>
    任遙一愣，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那你為?什么進去那么久？”

    “陪她給孩子喂藥。”明華裳說，“一個在自己孩子染病時還能策劃殺人的女子，不?會被一兩句試探詐出來的。我如果問她馮掌柜和楚驥，她反而確定官府沒找到證據(jù)了?。不?如不?問?！?/br>
    任遙聽得似懂非懂，問：“那接下來怎么辦？”

    “等?！泵魅A裳說，“等她露出破綻，或者自證清白?！?/br>
    他們氣勢洶洶來，莫名其妙走，頗有些?鎩羽而歸的意味。任遙很不?是滋味地撓撓下巴，說：“那我們就這樣走了?？”

    謝濟川一路興致缺缺，聽到這里終于興奮起?來：“正好，我們?nèi)セ卮禾冒伞！?/br>
    “京兆尹明明吩咐了?讓我們來錦繡樓，我們這就走了?，交待得過去嗎？”

    “太子說了?讓我全權(quán)決定。我決定了?，接下來去回春堂。”

    他們?nèi)苏谡f話，樓下忽然?響起?一聲驚天動地的哭嚎。明華裳被嚇了?一跳，謝濟川及時伸手拉住她，她才?沒栽到樓梯下去。

    三人一起?朝樓下看去，只見錦繡樓門前來了?一個女子，抱著牌位慟哭，嗓音高亢響亮，穿透力極強。剎那間?，整座樓都是她的哭喪聲：“掌柜啊，你怎么就這樣走了?，我和肚子里的孩子怎么辦？可憐你辛辛苦苦一輩子，不?明不?白被人害死?了?，死?后家產(chǎn)還要歸外人！”

    她還沒哭完，就被伙計架起?來，利索地拖走了?。那個女子護著肚子，一邊掙扎一邊斷斷續(xù)續(xù)喊：“她上次沒出喪就嫁了?人，這次肯定又要改嫁，掌柜的啊，你睜開眼看看吶……”

    明華裳、謝濟川、任遙三人對視，都猜出了?這個女子的身份。

    錢益的偷情對象，如今挾子逼宮的外室——胡寡婦。

    任遙遠遠朝外看了?眼，問：“怎么辦？”

    “跟上去看看?！泵魅A裳說，“孩子的生父在世便罷了?，如今錢益人都沒了?，錦繡樓全憑柳氏說了?算。她一個沒名分的寡婦，怎么敢這樣得罪柳氏？她定然?另有倚仗，不?然?不?敢這樣鬧?！?/br>
    謝濟川無可無不?可，奈何答應了?某人幫他護著meimei，只能跟上。趴在墻頭?上的時候，謝濟川都在沉思。

    他是怎么走到這一步的？

    謝濟川隱晦地提醒身邊正沉浸式偷窺的人：“扒寡婦門、挖絕戶墳，實乃缺德事。二meimei，我雖然?不?太在乎道德，但也不?能沒有。”

    第123章 黑虎

    “噓！”明華裳肅穆地看向謝濟川，振振有詞道，“我們在辦案，你不要妨礙公務。君子形不勝心，心不勝術(shù)，只要心正，何須在意外在？”

    謝濟川默然望著她，挑挑眉，問：“既然這樣，那你為什么要遮住臉呢？”

    明華裳下意識摸了摸面上?的布，依然大義凜然道：“那是因為我怕嚇著胡寡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