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一片漆黑，好在上方有月亮，能看清路。

    金秀珠到了食堂時，里面已經(jīng)亮起了燈火，食堂里用的是電燈，亮堂堂的，張大廚不在，但廚房里準備早點的四個炊事兵在，每個人都忙著手里的活，他們應該事先被張大廚打過招呼，看到金秀珠過來，也不意外，眼里更多是好奇。

    金秀珠本來還想著會不會遇到刁難，畢竟根據(jù)她以往的經(jīng)歷，到哪個山都是要拜山頭的，但讓她意外的是，這四個炊事兵對她特別客氣，其中一個高高的炊事兵還停下手中的活過來問：“金師傅看看還需要什么？我們幫你準備一下。”

    聽到金師傅這三個字，金秀珠滿意的看了對方一眼，目光掃了一圈廚房，看到泡好的糯米和弄好的紅棗，也不跟他客氣，卷起衣袖，對著人道：“我還要紅豆和桂花，這里有嗎？”

    “紅豆有，但桂花沒有。”

    “那就紅豆吧?！?/br>
    那人聽了轉(zhuǎn)身就幫忙去拿。

    金秀珠則去看泡好的糯米。

    早上八點，早cao結(jié)束的士兵整齊劃一的進入食堂，每個人在門口那里拿一個盤子，然后排隊從窗口經(jīng)過取餐。

    平時都是一個雞蛋，一個饅頭，一個菜包外加一碗熱粥的，今天突然變得不一樣了，饅頭換成一塊紅紅的飯團東西，上面有紅豆和棗子rou，香噴噴的，一看就很好吃。

    開動的時候，每個人第一件事就是用筷子夾這塊飯團吃，剛一入口，就嘗到甜絲絲的滋味，好吃的能讓人吞掉舌頭。

    有人覺得太好吃了，都舍不得一口吃完，特意留一半放在最后吃。

    江明川早上沒做飯，直接帶著兩個孩子來食堂吃的，他用飯票兌換了三份早餐，付燕燕和賀巖都吃過龍鳳糕，不像第一次吃得那么快，兩個孩子用勺子一點點挖著吃，斯斯文文。

    吃完江明川就把付燕燕送到廚房里交給金秀珠。

    金秀珠臉被廚房里的蒸汽熱紅了臉，最近吃好喝好，她也養(yǎng)出了幾分rou，皮膚也白了不少，頭發(fā)黑黑亮亮的，看著有些地方不一樣了，但具體說又說不出來哪里不一樣。

    金秀珠將蒸籠里黏在紗布上的龍鳳糕碎屑捏下來喂女兒，還跟江明川說：“明天不用給燕燕多買一份，這么多夠她吃了?！?/br>
    付燕燕：“……”

    付燕燕閉著嘴巴不是很想吃，金秀珠還哄著道：“乖，媽特意給你留的?！?/br>
    旁邊賀巖還羨慕的看了一眼meimei。

    付燕燕都懶得理他。

    江明川無奈道：“別逗孩子了，你先忙著，我把小巖送到門口?！?/br>
    金秀珠忙完就帶著女兒回去，路過吳家門口被錢玉鳳叫住，人似乎故意在門口等著，她酸巴巴上下打量金秀珠一眼，“你這人真不厚道，我什么事都跟你說，你倒好，去食堂工作也不跟我講，還是問你家江營長才知道的。食堂工作好吧？聽說每個月有很多補貼，之前就有軍嫂想去，但都沒去成，還是你有本事?！?/br>
    確實有本事，把江營長哄到手，現(xiàn)在還找到了工作。

    錢玉鳳絕不承認自己是酸，她就是氣金秀珠瞞著自己，沒把自己當朋友。

    金秀珠早就猜到會這般，她不僅沒哄著人，反而故意將臉拉下，“嫂子說這話就讓我聽著不舒服了，我也是昨晚才知道的，今天早上三點鐘就出門了，也沒機會跟你說啊，你要是這么想，那才真是把我當外人看了。我自問來這里這么久，一直真誠待你，做了什么好吃的也都是第一時間想著你，你倒是盡把我往壞處想。”

    說完也不看她，直接牽著女兒的手就往家走。

    聽到這話，錢玉鳳心虛不已，趕緊上前拉住人，“哎哎哎，你也真是的，我都沒說什么，你怎么就生氣了？行了行了，是我不好，快進來坐坐，喝點熱水，忙了一早上累壞了吧。”

    金秀珠白了她一眼，“哪里敢跟你生氣？不然又說我不知好歹了。”

    “哎呀，脾氣真大，也就江營長能受得了你?！?/br>
    說著就不由分說將人拉進門，“我婆婆去串門了，早上剛吵了一架，我也不想哄了，愛出去出去，快進來?！?/br>
    站在旁邊的付燕燕眼睜睜看著金秀珠只用三言兩語就把人順毛摸了，還讓人家哄自己。

    換做自己，恐怕一聽到那些話就準備道歉了。

    她突然發(fā)現(xiàn)這個世界的金秀珠真的很不一樣。

    金秀珠問她，“你跟你婆婆吵？”

    “我哪有這個膽子？是大丫，我就按照你昨天說的做，回到家后我就跟大丫說了幾句好話，然后告訴她想要去讀書，mama非常支持，但家里沒錢，你要真想讀，就去跟你爸你奶吵，跟他們吵才有用，讓他們別總是管大伯一家，也管管你。”

    “哪知這孩子就厲害起來了，今早真跟她爸她奶吵了一架，別說，我聽著真舒服，我現(xiàn)在也是想通了，與其把那么多錢養(yǎng)大伯一家，還不如給我家大丫讀書。”

    金秀珠點點頭，“確實是這個道理?！?/br>
    只有付燕燕能感同身受大丫的心情，以前她是一個人對抗全家，但現(xiàn)在有mama的支持，她自然就有了無窮的勇氣。

    因為她會覺得，mama是愛她的。

    下午，賀巖比往?；貋淼囊硪稽c。

    金秀珠也沒在意，她經(jīng)常聽錢玉鳳抱怨說小軍總是被老師留下背課文，有時候回來天都黑了，嚴師出高徒，以為賀巖也是這樣。

    還是在吃飯的時候，閨女突然說了一句，“哥哥被人欺負了?！?/br>
    金秀珠和江明川都愣了一下，下意識看向賀巖。

    賀巖像是受到驚嚇一樣抬起頭，趕緊笨拙的解釋，“沒有沒有，我沒有被人欺負?！?/br>
    付燕燕嫌棄地看了他一眼，撇了撇嘴說：“你回來的時候鞋子是濕的，書包也是臟的?！?/br>
    “那……那是因為我不小心摔倒了?！?/br>
    “可是你脖子上有抓痕?！?/br>
    賀巖就不說話了，他像犯了錯一般低下頭，不敢看金秀珠和江明川。

    家里燈光昏暗，賀巖又穿著襖子，所以金秀珠和江明川都沒發(fā)現(xiàn)，金秀珠臉色冷了下來，伸手扒開賀巖的衣領(lǐng)，露出了脖子上三道血痕，有一道還翻了皮。

    她皺緊眉頭，“這是怎么回事？”

    賀巖以為她生氣了，以前他跟村子里的小孩打架，打輸了mama就會脫掉他褲子用棍子打，罵他沒出息，給她丟臉。

    他小聲說：“一點都不疼?！?/br>
    江明川倒是沒有太上心，以為只是男孩間的打打鬧鬧，“待會兒抹點藥就好了。”

    付燕燕聽到這話，就不說什么了。

    只有金秀珠眉頭一豎，“這是什么話？被人抓成這樣還叫沒事？現(xiàn)在是被人抓傷，下次可能就是被人砸傷腦袋了，你不知道吳家那個大伯嗎？腦袋撞在石頭上整個人都癱了，在床上躺了好幾年都不能動?！?/br>
    江明川閉嘴了，他知道這個時候自己根本講不過金秀珠。

    付燕燕看看江爸爸，又看看金秀珠，識趣的低下頭吃飯。

    只有賀巖被嚇得不行，生怕自己也會癱在床上不能動，趕緊一五一十說了，原來是二年級有幾個小霸王今早不知道聽誰說的，說賀巖mama現(xiàn)在在食堂里工作，要賀巖給自己帶好吃的，賀巖不愿意，然后幾個人放學后把他攔住了不讓走。

    那幾個小孩特別壞，下課后還故意站在廁所門口，讓要上廁所的孩子從他們□□鉆過去，不然不準他們上廁所。

    江明川皺了皺眉，也意識到了不好。

    金秀珠正要教他怎么反擊回去，江明川似乎猜到了她要說什么，直接道：“明天你去打聽這幾個孩子家住在哪里，爸爸周末去他們家里看看。下次遇到這種事要跟我們說?！?/br>
    賀巖沒想到爸爸平時這么忙，竟然會幫他出頭，其實被欺負的不止他一個。

    他乖乖點頭，“好。”

    心里有點開心。

    吃完飯，江明川和金秀珠去廚房洗碗，客廳里的付燕燕突然冷不丁問了一句，“你鉆了嗎？”

    賀巖慢半拍的反應過來她在問什么，猶豫搖了搖頭，“沒有?！?/br>
    付燕燕懷疑的看著他，嗤笑一聲。

    賀巖小臉紅了紅，他真的沒有鉆，但他尿褲子了，在座位上坐了一下午不敢動。

    廚房里。

    江明川正在彎腰洗碗，金秀珠在旁邊收拾灶臺，她突然扭過頭問他，“你是不是在心里很不相信我？”

    作者有話要說：

    付燕燕：哦喲，要吵架了。

    賀巖：怎么辦怎么辦……

    金秀珠：男人得治。

    江明川：我是不是要倒霉了。

    第十三章

    江明川微微一愣，下意識扭過頭看她，問：“怎么了？”

    金秀珠垂下頭不看他，長長的睫毛在眼下落下一片陰影，讓人看不到她眼底的情緒，她聲音平靜道：“剛才你是不是覺得我又要出餿主意，所以故意打斷，說自己周日去那幾個孩子家看看?！?/br>
    江明川手上動作一頓。

    “其實，我本來想說的是，讓小巖明天先跟老師說一下這事，如果不管用，我就明天放學帶著他去找那幾個孩子的父母，你可能是誤會我了，我并沒有你想的那么壞?！?/br>
    “我不是……”

    金秀珠抿唇一笑，輕聲道：“你雖然什么都沒說，但我能感知到，你對我好像有種莫名的敵意和偏見。當然，這不怪你，是我一開始用了不光彩的手段賴上了你，你是個很好的人，不僅忍下了這口氣，還把我們母女帶離老家，甚至愿意跟我結(jié)婚給我們一個家?！?/br>
    “跟你的正直善良不同，我很多想法可能旁門左道了一些，畢竟我要是不那樣，我也不會好好長這么大。不管我對別人怎么樣，但對你和孩子是再真心不過。”

    “我雖然曾經(jīng)是付建國的妻子，但我嫁給他那么多年，其實總共也沒見過幾次，每次他回來，我們甚至都說不到兩三句話，他更多是和他mamameimei待在一起，對于他，我比你要陌生的多?！?/br>
    江明川說不出來話，他其實想要解釋，自己在心里并沒有那么想她，但捫心自問，他突然又有些不確定了。

    金秀珠繼續(xù)道：“嫁給你，我覺得是自己從小到大最幸運的一件事，你會幫我做飯洗碗，早上起來會掃地、打水，還會洗衣服照顧孩子，讓我知道一個真正的丈夫是什么樣子的。我以為我們只要好好過日子，就能把日子越過越好，但我也明白，心里的芥蒂不可能一下子就消散的?！?/br>
    說完，她笑著扭過頭看他，“我說這些話不是指責你，也不是跟你抱怨，而是想要告訴你，你是一個很好很優(yōu)秀的人，但不必為了照顧我和孩子的情緒而委屈自己，哪里要是不喜歡和不滿可以說出來的，我們可以一起去解決。你不僅是這個家的頂梁柱，也是我們最親近的人。”

    江明川聽到這話，心臟有種突然被人攥緊的感覺。

    他一直以來都是一個人，還是去年將賀巖帶來這邊才有了做爸爸的感覺，但他并不懂怎么去當爸爸，以為只要給他吃喝就行了，如今一家人生活在一起，他努力想對他們好，他也很享受這個家?guī)淼臏嘏?/br>
    只是有時候他又會有些茫然。

    金秀珠的話，將他藏在心里的想法全都揭露開來，原來他還沒有完全接納他們，甚至對金秀珠還保留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偏見。

    因為金秀珠的為人與他從小到大所認知到的有很大的差別，從小他身邊的人就告訴他，他父母都是大英雄，他們身上有著最美好的品質(zhì)，他的養(yǎng)父母也是特別好的人，所以他從小就向他們看齊，但金秀珠不是，她利己、圓滑、察言觀色、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他一方面不由自主的被她吸引，一方面又警告自己她哪里不好。

    江明川的沉默，讓金秀珠笑了笑，她用溫柔的聲音哄著道：“我希望你不要那么辛苦，我也知道自己有很多不好的地方，但如果你什么都不說的話，我就沒辦法去改，以后的隔閡會越來越大，我希望你能把想法告訴我，就像我現(xiàn)在在告訴你，我不喜歡你什么都悶在心里，也不喜歡你總是把孩子的事當做小事，如果今晚不仔細問，是不是小巖會受到更多的傷害？”

    她伸出手去拽他的衣服，“你小時候肯定一點都不可愛，受了委屈恐怕比小巖還會忍。”

    江明川喉嚨發(fā)緊，他沉默了一會兒后，輕輕拍了下金秀珠的手背，然后聲音有些沙啞道：“我先洗碗?！?/br>
    金秀珠嗯了一聲，留他一個人想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