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棋坪上突然空下的一個位置，莫思源神緒淡淡，不知該說什么。

    “但是你爸倔啊！”莫老忽然又嘆，十分無奈般地?fù)u搖頭，“倔得就好像一頭牛，說什么都不同意，非要娶你媽不可。還和我保證，就算不聯(lián)姻，他也一定會壯大dking，穩(wěn)固好dking在珠寶市場上的位置。我一開始，還會和他理論理論，但他說什么都不聽，還決定如果我不同意，他就帶著你媽離家出走，現(xiàn)在想想……呵呵！”說著，又淡笑著搖搖頭。

    莫思源聞言卻微微一頓，感到自己的心思似乎被勘破，有些局促地低下頭。

    對面的莫老用一種奇異的眼神靜靜看著他，“你會離家出走嗎？”

    莫思源一怔，一時間，喉嚨好像被塞了一下，沒能說出話來。

    靜看了他一會兒，莫老輕輕笑了，低頭看了看棋盤上的局勢，提醒，“嗯？該你下了?！?/br>
    “爺爺?！蹦荚磪s沒有下棋，他靜靜地看著他。

    面上是種極其鄭重的顏色，他凝聲說：“我知道，其實您做這些，都是為了dking，也為了我?！?/br>
    莫老凝視向他。

    “當(dāng)初我爸病逝，您不愿意讓莫家在dking的股權(quán)被稀釋掉，所以您把我接了回來，讓我留學(xué)，讓我接管dking。您想讓芷媗和我在一起，也是想著這樣，景叔那邊會一直幫著我，讓我的能力可以不用被董事疑忌，也讓我可以沒有后顧之憂。”

    蒼勁的面容微舒展了下，莫老的臉上忽然有些欣慰，笑說：“原來，你都明白。”

    “是，我明白?！蹦荚吹溃骸翱墒菭敔?，這些，其實都只是您的意愿，而不是我的，不是嗎？”

    莫老的神情忽然凝了一下，蹙了蹙眉，“什么意思，你是在怪我？”

    “我沒有。”莫思源神情淡靜，說：“爺爺，我很感謝您創(chuàng)造了dking，給我們后輩留下了好的物質(zhì)生活和環(huán)境，也明白您只是想依照您自身的經(jīng)驗，讓我們可以盡量少走您曾經(jīng)走過的彎路?？墒菭敔敚钱吘故悄约旱娜松?，而我們，有我們的想法和人生，也想自己做決定。”

    “我相信，我爸當(dāng)初也一定明白您的意思，可是我爸仍然選擇違背您，也是因為他有自己的想法?；橐鲆埠茫聵I(yè)也好，畢竟都不是做算術(shù)題，一定要有一個準(zhǔn)確答案。何況有時候就算是做算術(shù)題，也可以有多種算法，那為什么您一定要給我們規(guī)定好所有的路線呢？”

    莫老一直沉默。

    靜了好半天，他倏地發(fā)出一聲輕笑，似乎并不認(rèn)同，“那又怎么樣呢？你爸當(dāng)初那么堅持要娶你媽，可最終，他們不還是離婚了？這題一開始，就是錯的啊?！?/br>
    “是，但那也是他們自己的選擇。”

    莫思源平靜地說：“何況我相信，如果當(dāng)初不是因為我奶奶這件意外，他們的結(jié)果可能就會大不相同。而且您更不能因為我爸的婚姻失敗，就注定把這個結(jié)果強(qiáng)加于我。畢竟，我雖然是我爸的孩子，但我終究不是我爸?！?/br>
    莫老臉上的笑容忽然便頓住了，無聲盯住他。

    微笑了一下，莫思源微微嘆了口氣。

    “爺爺，我是您的孫子，既然您當(dāng)初能夠在珠寶產(chǎn)業(yè)并不主流、在經(jīng)濟(jì)市場并不景氣的情況下為dking殺出了一條路，那么也請您相信我，我一定不會輸于您的?；蛟S有些地方您和我的觀念上會有一些不同，但是您又怎么能知道我們不是殊途同歸？更何況，我是抱著青出于藍(lán)的決心的。”

    他這話倒真令莫老大感意外，恍惚間更是感到仿佛是第一次認(rèn)識到他，不禁道：“這么自信？”

    “當(dāng)然?！蹦荚次⑿Γ±实拿纨嬒率欠N異常傲然的神色，“畢竟如今市場變化迅速，眼下，早已是我們年輕人的天下了。”

    莫老的臉色瞬時凝了一下，伸手指了指他，故作不滿地道：“好啊，暗示我老了是不是？”

    他忍不住笑了，輕低了低頭，慢悠悠走了一步棋，很快又抬起頭。

    屋中的氣氛終于和緩了下來，讓他方才一直緊繃的神經(jīng)也不由有了點松懈。

    “爺爺。”莫思源低聲道：“我記得我剛回來的時候，您曾問過我，說明明莫家能給我的東西更多，可為什么我還是希望回桑家去。其實就是因為這個。”

    “不瞞您說，桑家因為我們家的關(guān)系，所以一直以來，桑叔叔和阿姨其實并不支持阿暖和我在一起，但是他們并沒有阻止。他們說過的，既然我們這樣選了，那么他們就給我們發(fā)展的自由，他們不會干涉，至于結(jié)果，自然也是我們自己的事?！?/br>
    莫老輕怔，微微皺了皺眉，似乎還是有些存疑，“是這樣？”

    “嗯?！蹦荚袋c頭，鄭重說：“所以，還請您也給我一次機(jī)會，讓我能向您證明，無論是‘bloves’，還是我和阿暖。”

    莫老一時沒有言語，只是靜靜看著他，目光中卻有種平靜的審視之意。

    他也靜靜地回視，目光沉靜，面龐平和。

    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并未過幾分鐘。莫老長久凝肅的臉上終于浮現(xiàn)出了一絲笑，他拿起一枚棋想要往前走，看了半天，終于還是放下了，輕搖了搖頭。

    “算了。”

    默嘆了口氣，他說：“也許我真是老了，不太懂你們現(xiàn)在年輕人的心思了。既然你這么保證，那么……就這樣吧！我不勉強(qiáng)了。”

    莫思源一下怔住了，渾身的血液都似乎一瞬加快，驚愕地抬起頭，“您的意思是——”

    抬頭輕瞟了他一眼，莫老慢慢點點頭，轉(zhuǎn)而又忽然道：“不過，我可有個條件?！?/br>
    莫思源的神情一下凝住，“什么？”

    靜了靜，莫老緩緩開口。

    “‘bloves’這個提案我可以通過，但是首先，這個項目，我要求售量超過目前最好的‘荊棘愛神’，否則我將立即叫停；另外，這個項目可以冠媛斯的名字，但是設(shè)計版權(quán)要隸屬dking，宣傳的時候，dking要在前?！?/br>
    還以為會是其他什么，莫思源剛剛提懸上的一顆心終于緩緩落下了，立刻點頭同意，“好！”

    看了看他，莫老輕笑，起身拍了拍他的臂膀，“好了，時候不早了，你快些回市里吧，小心開車?！?/br>
    “另外……”猶豫了一瞬，他看著他，終于還是說：“以后，?；丶铱纯窗伞！?/br>
    “……”

    “你和思斯總是不在家，這么大的家里就我們幾個人，也怪冷清的。你往后有時間了，多帶著桑家那孩子過來，我看你洛阿姨也挺喜歡她，熱鬧熱鬧也好……”

    莫思源輕怔。

    胸口似乎澎湃開一種異樣的滋味，他呼吸微窒，輕輕微蜷起指尖，沉默良久，點頭說：“好?！?/br>
    第104章

    桑暖跟著洛思斯走出別墅, 在別墅外的小花園內(nèi)閑散地四下漫步。

    已是深秋，花園中的菊花都已落了大半, 微風(fēng)穿透枯黃的枝丫，入目總有一點蕭瑟的意味。沿著小園慢慢走著，洛思斯一直沒有開口說話, 也沒有看向她。

    “思斯……”

    心中輾轉(zhuǎn)著隱隱約約的忐忑感，桑暖最先忍不住, 站在原地輕喚了喚她。

    洛思斯步履微停，轉(zhuǎn)身看了她一眼, 似乎想說什么，張了張口卻欲言又止。

    手微微攥緊了衣角, 桑暖鼓起勇氣, 看著她問：“你找我來……想說什么？”

    “我……”洛思斯張了張口，臉上的表情意味難明，就這樣盯了她一會兒, 終于還是說：“宋緹都告訴我了?！?/br>
    桑暖一怔。

    “是真的嗎？”洛思斯平靜問道：“阿暖，我哥從小，真是寄住在你們家的？你們……真的是一起長大的？”

    桑暖神情微頓, 片晌向她肯定地點了點頭, “嗯?！?/br>
    洛思斯的面容微微凝了一下。

    “他十歲那年, 就來我們家了。”桑暖平聲說道：“算起來, 我們也認(rèn)識十幾年了，或許比你，或比景總監(jiān)宋總監(jiān)他們, 都要早一些?！?/br>
    默默聽著，洛思斯的心情突然有些復(fù)雜。

    默了默，她恍然間像是想起什么，又問道：“那么……當(dāng)初，我在你的出租屋見到的那些畫，畫的也都是我哥？那你那個m4o（歐）……？”

    “那個……”桑暖輕笑，想了想，終于還是出聲糾正，“那個其實不是o（歐）?！?/br>
    神思似乎飄忽到很多很多年前的一個晚上，夜風(fēng)很涼，星星很亮，少年少女并肩而坐，地上畫滿了密密麻麻奇形怪狀的符號。

    “那個，其實是圓圈……”

    ……

    ——這個‘m’不能念英文，要念拼音，‘mo’，‘mo’通莫，‘4’就是思！那個也不是o（歐），是圓圈！‘mo4圓’，‘mo4圓’，諧音聽起來起來就是‘莫、思、源’啦！

    ……

    “圓圈？”洛思斯神色輕怔，“圓圈……”

    ——也許不是o（歐）呢？也許是個符號，圓圈什么的，也有可能啊。

    ……

    回想起郊游時莫思源曾有意無意說過的話語，她的思緒忽然有些迷茫。

    從大衣兜里掏出手機(jī)，桑暖輕劃了兩下，翻出了微信中置頂?shù)牡哪莻€對話框。她想了想，終還是將手機(jī)遞到洛思斯的面前。

    桑暖低聲解釋說道：“以前，你哥還在我們家的時候，我們總是吵，互不相讓。他很討厭我霸道，脾氣不好，還總?cè)锹闊?。我討厭他毒舌，自傲，總是高高在上。那時候，他給我起過一個英文名字，叫做‘sunshine’，寓意著‘桑傻’，我就寫了這一串符號，拼音m，諧音4，還有一個圓圈，拼起來就是‘莫思源’。”

    說起曾經(jīng)的事，桑暖的臉上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靜靜看著手機(jī)屏幕上那串符號。

    “我有色弱，中學(xué)的時候，我總是因為這個原因，被學(xué)校美術(shù)社的學(xué)姐欺負(fù)嘲笑。只有你哥從不嘲笑我。他教我畫畫，教會我怎樣處理結(jié)構(gòu)比例，教我不用色彩的素寫素描。我知道，她雖然一直說討厭我，但一直以來，只要我有麻煩，他就一定會在暗處默默幫我。其實當(dāng)時我一直說排斥他，但私心里，早已把他看作是我們的一部分了。我更從沒想過，他有一天會走……”

    熟悉的旁的備注是一串特殊的符號，洛思斯有些怔訝，聽她這樣的描述，耳邊似乎有突然冒出許多曾經(jīng)零零碎碎的話語來，逐漸與她所說的畫面拼湊完整。

    ……

    ——那時候，我寄住在一戶人家里，他們家有個女孩兒，比我小三歲。她喜歡畫畫，有一段時間，她經(jīng)常讓我教她畫畫。

    ——我的初吻，是她的。

    ——有一次她要畫我，所以非要纏著我，那天周末，陽光很足，她在我房間，然后，我趁她閉眼睛……親了她。

    ……

    “但是我十五歲那年，你們家里人過來接他了。”低了低頭，桑暖的神色微黯了黯，“你哥走的時候，正好是我十五歲生日那天，我們連最后一面都沒見到。你爺爺為了讓你哥安心留在莫家，讓我們?nèi)叶紦Q了電話號碼，所以我們八年都沒有見到過，我也真的以為，我們是不會再有機(jī)會見面了?！?/br>
    ……

    ——960726？阿暖，這不是你生日？！哥，你怎么把阿暖生日設(shè)成密碼啦？

    ——巧合吧。

    ……

    “我也沒想到，來到瀝川之后，會再次碰見他，更沒想到，他是你哥哥……”

    低頭輕嘆了一口氣，桑暖重新抬起頭來，平靜地看著她。

    “思斯，我知道，這件事情沒有及時告訴你，是我的不對，但是到目前為止，我一直都不覺得我做錯了什么，不管你怪不怪我，事情已經(jīng)是這樣了。我和莫思源，是想光明正大在一起的，不管你祝福不祝福，我還是從沒有后悔過和你交朋友?！?/br>
    洛思斯仍舊怔忡著。

    “原來……”隔了很久，她低低出聲，聲音有些怔訥，“真是這樣的啊……”

    她睫毛輕顫了顫，將手機(jī)慢慢遞還給她，神情有點落寞。

    “我一直還以為，我哥真像我爺爺說的那樣……我還一直覺得他和芷媗姐很配，原來，我一直都是在亂點鴛鴦譜……”

    看著她，桑暖咬咬唇，說：“我承認(rèn)，不管是家庭學(xué)歷還是外貌，我都一直比不上景總監(jiān)……”

    深嘆了一口氣，她對洛思斯微笑一笑，“不過，在這件事情上，我也不覺得我有任何對不起她的地方，思斯，我也希望你能理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