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荒蕪》送審通過，孫慶年導演攜劇組成員參賽威尼斯電影節(jié)。

    獎項公布的時候，郗長林又一次陷入昏睡，等醒來，賀遲正好出門將他的獎杯給拎了回來。

    郗長林，年僅二十三歲，榮獲威尼斯國際電影節(jié)最佳男主演。

    各大社交網(wǎng)站瘋轉(zhuǎn)郗長林的各種cut，一時之間，人氣暴漲。但主角卻并不怎么在意，只輕輕掃了那座獎杯一眼，便讓賀遲放下。

    “言歆婷有消息了嗎？”郗長林問。

    賀遲走到床邊，將手遞給郗長林，讓他撐著自己下床，邊說：“她被神秘人保釋之后就銷聲匿跡了，就跟死了一樣，毫無聲息?！?/br>
    郗長林“哦”了一聲：“我剛才做了個夢?！?/br>
    “夢見了什么？”賀遲問。

    “夢見你被言歆婷殺死了。”郗長林抬眼定定看向賀遲。

    “她沒這個能耐。”賀遲挑了挑眉，將郗長林的手舉到唇邊，輕輕親了一下。

    郗長林手指依舊白皙，但細得只剩下了骨頭，他縮了縮，但被賀遲握得更緊。

    “郗喵，我在寧海城發(fā)現(xiàn)了一座挺漂亮的教堂?！辟R遲說。

    “你想去？”郗長林道。

    賀遲回視郗長林的目光，湛藍眸眼里碎盡光芒：“我想去那里和你結(jié)婚。”

    郗長林一愣，眉眼垂下去，用盡力氣，將手從賀遲手中掙脫出來。

    “為什么要去那里結(jié)婚？”他問。

    賀遲回答他：“因為很漂亮，想和你在漂亮的地方結(jié)婚。”

    “可我不想和你結(jié)婚?！臂L林的視線投向窗外，追隨著綠葉上的一只蝴蝶上下起落，“我都要死了，人生即將走到盡頭，沒這個必要?！?/br>
    “你不會死?！辟R遲低聲道。

    “我現(xiàn)在都這幅模樣了，怎么不會死呢？目前而言，沒有人能研究出x病毒的解藥，現(xiàn)在的方案最多只能延緩死亡時間。但那又如何呢？躺在冷冰冰的機器里，靠著呼吸罩維持最基本的生理機能，這樣還不如死了?！臂L林低聲說著，語氣寒涼堅決。

    他說完之后，賀遲望著他很久都沒開口。

    時間流逝，郗長林看庭院里的蝴蝶，而賀遲目不轉(zhuǎn)睛凝視他。

    遠處天空與河流的交界，一輪巨大的紅日被河水緩慢吞沒，一江碧藍遭染紅。終于，郗長林抿了一下唇，說：“我彈琴給你聽吧，你想聽什么？”

    雖然這樣說，這樣問，但郗長林沒等賀遲回答，就走到琴室，卻自顧自彈起了《陽關(guān)三疊》。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guān)無故人。[1]

    五分鐘的曲子，卻猶如五百年般漫長，每一瞬都被分解，時光洪流涌過，織出無限的光與影子。

    郗長林體會過少年意氣，經(jīng)歷過暮年蕭瑟，九次穿越，苦難至繁。

    人活著真是艱難吶，尤其是活自己的人生。郗長林想著。

    一曲終了，郗長林落指于弦上，不再提起，只輕聲說：“遲遲，人死之后，會進入輪回，迎來另一個干凈新生。按照佛家的言論，這不算結(jié)束，而是開始，所以你不要太……”

    郗長林想說你不要太強求了，但話到嘴邊，卻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有這樣一個人，希望你能健康快樂地活著，這種愿望，怎么能叫強求？

    但天底下沒有回魂的丹藥，即使是神的氪金商城，能買殺人的道具，卻氪不到救人活命的藥丸。

    他怎么可能不會死？這不是江南的小說，他不是路明非，喊出“不要死”這三字言靈，生命就真的能夠倒流回體內(nèi)。

    *

    郗長林和賀遲在琴室中沉默對坐，直到夜色昏沉，再也見不到一絲光線時，系統(tǒng)拿著手機風風火火闖進來。

    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沒注意到房間里詭異的氣氛，喘息幾次后，道：“艾瑪嚇死我了，老大，言歆婷主動打來了電話，嚇得我趕緊從隔壁躥了回來?！?/br>
    “她怎么說？”郗長林掀起眼皮，沒什么情緒地看向系統(tǒng)。

    “她說——”

    系統(tǒng)還沒說完，一陣高跟鞋聲傳來，emi說話時語氣毫無波動，聲音平直如線：“主人，郗先生，我們收到了一封婚禮請柬，是言歆婷與您的父親賀源的?！?/br>
    黑暗之中，郗長林“喲”了一聲，“這兩個人居然搞在一起了?！?/br>
    “他們邀請我們于三日后參加在浮賽大酒店舉行的婚宴?！眅mi繼續(xù)道。

    “浮賽大酒店……”郗長林重復了一次這個名字，倏爾笑起來，“這不是上個月，遲遲準備拿下，卻沒成功的酒店嗎？”

    “就是這個地方?！毕到y(tǒng)終于插上話，“不僅如此，言歆婷還讓我轉(zhuǎn)告你，她說：‘被奪走的，我會一一拿回來’。”

    郗長林輕描淡寫地聳肩：“是么？那就來吧?！?/br>
    “這件事我來處理，你在家里休息就是?！辟R遲抓住郗長林的手，接著沖emi一揚下巴：“去讓廚房做一些清淡的夜宵?！?/br>
    emi應(yīng)聲，離開時順手撈走了郗長林的系統(tǒng)，黑暗的琴室再度沉靜，賀遲捏著郗長林的手指，低聲道：“一而再再而三放任，不將他徹底處理，是我的責任。”

    “因為遲遲你是個溫柔的人?！臂L林輕輕笑起來，“所以這些不溫柔的事情，就交給我來做吧?！?/br>
    “我不會對所有人都溫柔?！辟R遲搖頭，“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事情，是必須狠下心去做的?！?/br>
    郗長林眼皮慢慢垂下去，手指動了動，最終什么話也沒說。

    對峙在無聲中進行，表面卻不顯山露水。

    賀遲根本沒有參加婚禮的打算，為了制止郗長林去，趁著他還在睡覺的時候，直接將人打包帶到了某個海島上，甚至沒有讓系統(tǒng)跟來。

    島上沒有能夠出海的船只，更沒有飛行工具，換而言之，這是一場為期三天的變相軟禁。

    郗長林漫不經(jīng)心調(diào)侃了一句，不過也僅止于此。

    他安安靜靜在島上待了三天，其間的活動是每天早上和賀遲一起散步看日出，再坐在陰涼處閉著眼釣魚，偶爾畫會兒畫，或者彈琴，中午吃一頓豐盛的海鮮宴，午睡睡起來后，就坐在屏幕前玩游戲，等待晚上開飯。

    郗長林睡著的時間越來越多，醒的時間越來越少。

    第四天賀遲帶他回到寧海城，是讓系統(tǒng)使用了氪金商城中的強制喚醒道具，才讓郗長林睜開眼睛。

    他瘦得不成樣子，半個月前定制的衣服都不能夠撐起來，無論穿什么，都松松垮垮耷在身上，像是大了一個號的睡衣。

    郗長林笑著對賀遲說別在做衣服了，反正也不出門，這樣穿著挺好的，起碼舒適。

    系統(tǒng)站在他身后吸了吸鼻子，生生將眼淚憋回去。

    “晚上想吃什么？”賀遲抬手撫上郗長林眉骨，輕聲問。

    郗長林彎起眼睛：“當然是水煮rou片，麻辣小龍蝦，麻辣雞塊了?！?/br>
    “你覺得這有可能嗎？”賀遲沒好氣瞪他一眼。

    “遲遲——”郗長林撲進賀遲懷里，額頭在他胸口胡亂蹭了蹭。

    賀遲瞥著他頭頂，低聲說：“撒嬌也沒用。”

    郗長林瞬間冷漠地“哦”了一聲，從賀遲身上挪開，“你走吧，在吃飯之前不要讓我看見你?！?/br>
    “那我給你泡碗面，三分鐘后你就能再和我相見了?！辟R遲聳著肩膀轉(zhuǎn)身，即將跨門而出時，又說，“算了，給你五分鐘，我多給你削一盤水果?！?/br>
    “我要吃哈密瓜。”郗長林下巴一揚，沖賀遲背影揮手。

    等賀遲到了一樓，郗長林挺直的背驟然垮下，整個人縮進椅子里，眉梢微蹙著喊了聲“統(tǒng)兒”。

    “老大?！毕到y(tǒng)垂著眉眼，蹲到郗長林面前。

    “拿紙和筆給我，再把我的手機拿過來?！臂L林說。

    “你要做什么？”系統(tǒng)問。

    郗長林話語簡短：“寫遺囑，然后找人幫忙，弄一些武器?！?/br>
    系統(tǒng)揚聲說：“我就能弄啊？”

    郗長林一拍他腦門，嫌棄道：“你能繞開賀遲和emi的眼睛嗎？”

    系統(tǒng)起身去拿a4紙與鋼筆，擺到郗長林面前后，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有些難……畢竟關(guān)家的權(quán)限你都交給賀遲了。”

    “所以要尋找外部援助?！臂L林笑了一下，拔開筆蓋，在開頭寫下“遺產(chǎn)饋贈書”幾個字。

    郗長林把自己能調(diào)動的資產(chǎn)大部分贈送給賀遲，少部分留給了系統(tǒng)，他下筆很快，顯然早就深思熟慮過此事。

    “老大，你真的不……再掙扎一下嗎？”系統(tǒng)甕聲甕氣地說。

    郗長林白眼一翻：“能怎么掙扎？躺在續(xù)命機器里當個活死人？那樣的活法太沒尊嚴了?！?/br>
    處理完這件事，他給樓陽發(fā)了一條微信。

    —樓老師，能幫我弄兩支槍和幾把管制刀具嗎？

    系統(tǒng)站在他身后“啊”了一聲，“老大，你要來直接的啊?！?/br>
    郗長林漫聲一“嗯”，把寫好的東西和筆遞到系統(tǒng)手上：“時間不多了。”

    “到時候可以帶上我嗎？”系統(tǒng)問。

    “你又不能打?！臂L林話語帶笑，透出毫不掩飾的嫌棄。

    “但我能偵察??！”系統(tǒng)彎下腰，抱住郗長林手臂，撒嬌懇求，“帶我去吧帶我去吧，這么多年來老大你都是和我一起并肩作戰(zhàn)，沒我不行的?。　?/br>
    郗長林輕輕一哼：“你臉還挺大?！?/br>
    “就這么說定了?！毕到y(tǒng)把紙張夾在手臂下，笑瞇瞇地沖郗長林比了個心，“我把這玩意兒送去給你的律師，一會兒見。”

    郗長林抬腳做了個踹的動作，系統(tǒng)見狀，趕緊跑了。

    夕陽在郗長林身后下沉，絢爛的余暉籠罩住他，將他臉上的表情隱匿了去，使人看不清楚。

    桌上的手機震了一下，樓陽給了回復。

    —你想干什么？

    郗長林拿起手機，指尖飛快在鍵盤上敲擊。

    —當然是和人打架了。

    —你的病好了？

    —病沒好，還怎么去打架。

    對方顯然不信，直接打了一通視頻電話過來。郗長林想也不想就摁掉，并說：“樓老師，你說過有需要的地方能夠找你幫忙的?！?/br>
    網(wǎng)絡(luò)那頭的人沉默好一陣，屏幕上方顯示了三次“對方正在輸入”，最后卻只發(fā)來一個“行”字。

    —謝謝樓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