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什么人又會對軍事新聞那么感興趣,還能同時做到對處理傷口一無所知? 周覺山心知肚明,他只是看破沒說破,如果她一定要讓他拿出準確的證據(jù)才肯承認,他也可以立即派手下的人去查。 沒有人可以一輩子都活在謊言里面。尤其是現(xiàn)代社會,身份信息簡直是一文不值……五分鐘之內(nèi),她的所有個人資料,諸如工作、戀愛對象、家庭、畢業(yè)院校、住址……甚至于她在什么時候坐了哪一班飛機,在哪一家商場買過哪一件衣服他都可以給她查的一清二楚。 在思心臟狂跳,她一時說不出話來,低下頭,拿白皙的手指擋住了周覺山熱燙的嘴唇。 周覺山也并沒想一定要對她怎樣,他兩手撐開,俯視著她,能看出一些她的緊張和憂慮。 他別開臉,瞥了一眼窗外的山嶺,綿延的山坡起伏不斷,用十分篤定地語氣說道。 “我現(xiàn)在只需要胡一德這個人的資料,作為交換條件,如果你想,我也可以幫你偽造一個中國醫(yī)生的身份。其他的事情我不多做為難,你想說就說,不想說我也不會逼你?!?/br> 軍隊里有軍隊的規(guī)矩。 任何一個獨立軍區(qū),都不會容忍一個外國戰(zhàn)地記者的存在。 事到如今,她的命就捏在他的手里,整個南撣邦軍區(qū)上下幾十萬人,除了他之外,絕對沒有第二個人敢再承諾能保得住她。“我希望你能明白到事情的嚴重性?!?/br> “……” 在思慌張地抬起頭,眼眶泛紅,她思忖了片刻,無奈地點頭,已然是承認。 她明白。 經(jīng)過了昨天的事后,她早就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準備,周覺山城府太深,她斗不過他,更也瞞不住他。 沒錯,她是一名戰(zhàn)地記者,可是即便她是個記者,那也并不意味著她就可以了解一些連他們內(nèi)部的軍官都接觸不到的內(nèi)幕消息。 “我來緬甸的工作,是做國際醫(yī)療救援主題……”她抿唇,漸漸地將一切娓娓道來……“我知道胡一德這個人,只是因為我在來緬甸之前了解過一些有關(guān)于他的新聞報道,但是我敢保證,你想要的那種資料我并不清楚?!?/br> 她才工作兩年,資歷太淺,上級是不會交給她這種任務的。 第一次,她在他面前揭開了一點偽裝的面具…… 周覺山眉梢微動。 “實話?” 在思悶悶地點頭。 “實話?!?/br> 周覺山歪了一下頭,不以為然,他用食指挑起她下巴,讓她直視著自己,兩個人四目相對,視線在半空中交匯在一起,電光火石之間,仿佛在互相試探,誰也不肯再多做出一絲讓步。 片刻后,周覺山垂目,率先抽離。 “你說謊。” “我沒有……” 他沉著臉,徑直繞過她,拿起搭在椅子上的軍裝外套,迅速地穿在身上。 “我去看一眼傷員,晚上你先睡,不用等我?!?/br> “……” 在思咬緊了嘴唇,望著他的背影,幾度欲言又止。 她知道,她知道他已經(jīng)對她做出了很大的讓步,可是每個人的立場不同……“好,我承認,我確實不是這樣認識胡一德的。但是你想要的資料我真的不知道?!?/br> 周覺山驟然駐足,停在了門口。 一片落日余暉之下,微涼的日光斜映在他漆黑锃亮的軍靴上,折射出一道冷然的光亮。 他扯起嘴角,兩手抄兜,微微地側(cè)過了一點頭,“這回又是不是實話?” “……” 在思沉默,猶豫。 周覺山笑了,“算了,我說過我不想聽謊話,這件事我不會再問,等什么時候你想主動告訴我的時候再說吧。” 解決胡一德這件事情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來日方長,周覺山有的是時間和精力去對付他。扳倒一個將軍談何容易,他也更不可能真要靠她一個女人來幫他。他今天問她,只是試探,看一看她有沒有這份兒心,誰曾想……這結(jié)果倒真是挺讓他“神清氣爽”的。 “走了?!敝苡X山邁開皮鞋,推門走了。 灶臺上的火也熄了。 只留下一鍋開水與在思作伴,四下里空蕩蕩的。 …… 在思倚著書桌,思索了一會兒,半晌,上了二樓,貼著床邊,躺下。 其實,她真的沒有騙他什么……她知道胡一德,是因為她家里人的緣故,跟軍事無關(guān),跟這場戰(zhàn)爭也無關(guān)。 陳年往事,大約是一些世仇恩怨。記憶中,她父親生前當過中緬邊境的緝毒警察,中隊隊長,也算年輕有為,她母親常說,她父親是因公殉職,是胡一德害死了他…… 她那個時候還小,六歲?什么都不懂,不知道什么是因公殉職,只知道從那之后,她的生活里就多了一個胡一德這樣的陌生名字,說不上有多恨,只是很好奇,好奇她父親為什么會死,好奇胡一德是誰,好奇緬甸又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國家…… 她自學了緬甸語,就是因為這個。 她還當上了戰(zhàn)地記者,也是因為這個。 緬甸的游客之行,去的都是光明、善良的地方,想要切實地感受到這里的殘忍與黑暗,那么就唯有做出一些犧牲與讓步…… 她也怕戰(zhàn)場,她也怕戰(zhàn)火,但她還是來了,她把這當做是一項人生中的小目標,她想著有生之年,總該還是應該來看一看的,就當是了卻心愿也好。 在思臨睡覺之前,給周覺山留了一張小紙條。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看懂中文,我被綁到軍區(qū)里的那一天,隨身帶著一個日記本。那個日記本里就是我對胡一德所有的了解了,如果你能找到,希望能幫得到你。” 夜深時分。 一只修長干凈的手拿起桌面上的白色紙條,轉(zhuǎn)頭,又看了一眼已經(jīng)熟睡的女人。 周覺山倚到了窗邊,撥通了一個電話。 “苗倫?!?/br> “……” “是,團長?!?/br> 這次出訪克欽邦的行動,苗倫恰好也跟了過來。他立馬從床上翻起來,撈起一件衣服,急匆匆地出了門。 一到晚上,這破村子里壓根兒沒電,他跑到一輛幸免于難的吉普車后面,翻翻找找,用手機當手電筒。 光線差到離譜…… 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舊色的線裝筆記本,翻出來一看,好嘛,一個字他都不認識。沒錯了…… “就是這本!” 苗倫咧嘴一笑,從車里跳了出來,呼哧呼哧地又往周覺山落腳的竹屋跑去。 路上碰見了馮連長,他條件反射,立正敬禮。 抬手時,日記本險些掉在了地上,他連忙接穩(wěn),免得闖禍。馮連長朝他擺擺手,讓他趕緊去給團長交差。 苗倫笑笑,忙不迭地點頭,繼續(xù)上路。 兩個人誰都沒注意,有一張小小的一寸免冠照片從日記本的縫隙里滑落出來,掉在地上,被風吹遠了…… 作者有話要說: 姨媽痛……明天多寫點。 第十一章 深夜,大地沉睡,樹木正召喚新生,流水潺潺在山巔的盡頭,月明星稀,悠悠的長夜垂落在屋頂和樹梢上,攪動著極不安分的秋風,幾度搖搖欲墜。 苗倫吭哧吭哧地跑上樓。 “團長,是這個嗎?” 苗倫的身材本就偏胖,再加上緬甸常年氣候炎熱,夜里也不涼快,沒跑兩步路就把他給累得滿頭大汗,呼哧帶喘。 周覺山佇立在門邊,隨手翻了兩頁。 他一動不動,攏著眉,就好像半垛城墻一樣豎在那里。 “2003年3月4日上午10點左右,南撣邦軍2000地面部隊在多架戰(zhàn)斗機和武裝直升機及105、120等重炮的火力掩護下,突然向邦瓦戰(zhàn)區(qū)的克欽獨立軍第18營據(jù)點發(fā)動猛攻??傊笓]胡一德……” “2004年4月22日晚上5點左右,南撣邦軍突然出動三個營的兵力,進攻拉扎外圍南山央的克欽陣地,雙方激烈交火??傊笓]胡一德……” “2005年6月7日上午8點左右,南撣邦軍第63團在羅普地區(qū)突襲克欽獨立軍第26營的部隊,當天,至少有五個步兵營同時參與了此番的攻勢??傊笓]胡一德……” 苗倫不懂漢語,探頭看看。 “團長,對不對呀?” “嗯?!?/br> 周覺山斂眉,霍地將日記本闔上,他支開苗倫,關(guān)門,轉(zhuǎn)身往二樓的房間走去。 沒曾想,這日記本比他想象中的有用。 雖然從稚嫩的筆跡里能感受得到記錄這本日記的人當時年紀還很小,沒有辨別是非真假的基本能力,但是好在記錄基本全面,一些戰(zhàn)爭事件復述得也還算準確詳實。 思及此,他不禁要聯(lián)想到自己現(xiàn)在所處的這個國家存在的一個很讓人困擾的問題——其實緬甸的落后不僅體現(xiàn)在經(jīng)濟發(fā)展方面,文化、制度與管理更是如此。這里不重視文字記錄,不重視歷史,不重視法律,更不懂得什么鍵入信息或者資料存檔與調(diào)取。 他想在軍庫里找一份胡一德的歷史檔案都如同大海撈針,而現(xiàn)在有了眼前這個看似不起眼的日記本,倒是恰恰幫了他一個大忙。 樓上,四下里悄無聲息。 床上的女人還在熟睡。 周覺山走過去,跨坐到床邊,背對著她。他兩只手肘抵在膝蓋上方,身體微微地前傾,用指尖隨意地撥弄著舊色的紙頁。 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來,這日記本有年頭了,舊成這樣,說明她沒有撒謊。 思忖間,他低頭,從口袋里掏出了一盒煙。 晚風吹拂,他安穩(wěn)地坐著,用兩根修長的手指夾著細長的香煙,單手挑開打火機的蓋子,將香煙湊了過去,須臾間,猩紅的火光照亮了他大半邊臉,夜里光影搖曳,他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地吐出了一口輕白的煙圈。 “對不起?!?/br> 不出意料,回答他的是一片索然無味的寂靜。 在思一動不動,睡得很沉,她好像身心俱疲,睡覺時,眉頭還緊緊地蹙在一起。 周覺山回頭,有些不忍地望了她一眼。在這樣的條件下生活,朝不保夕,這一夜似乎已經(jīng)是最平靜的狀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