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她已經(jīng)在學(xué)緬甸語,跟康嫂的交流不成問題。她父親的事兒還沒有解決,她跟他又已經(jīng)相認,一時半會兒是肯定不會再想著要跟他脫離開關(guān)系的。 軍號再一次響起,時間要來不及了,周覺山放開她,一把推開房門,院外,有幾個同行的士兵已經(jīng)把他專用的吉普車開到了大門口的位置。 士兵們立正敬禮,周覺山略略地點頭,他朝院外走去,在思最后一次拉住了他。 “我可以用你的電腦嗎?” 他沉目看她。 “我不會離開你的,我只是用來打發(fā)時間?!?/br> 她不需要什么高端的設(shè)備,就用他上一次偷看監(jiān)控錄像的那一個筆記本就行。那臺電腦里什么資料都沒有,可以上網(wǎng),但是軍區(qū)的內(nèi)網(wǎng)都是有管制的,她聯(lián)系不到國外的服務(wù)網(wǎng),她也不會去中國駐緬甸的大使館求助,她會等他回來,她這一次說的真的是真的。 軍號第三次響起。 刻不容緩。 周覺山打開車門,上車,他一只腳踏入車廂,回頭,“我最后再信你一次。” 在思用力地點頭。 “一路順風(fēng)?!?/br> …… 人走了,整只軍隊都走了。 身后的房屋沒了主人,四周又恢復(fù)了往日的平靜。一切都好像回到了一個月前一樣,沒有去克欽,也沒有周覺山,小小的院落里只有她和康嫂,面面相覷,相依為命。 不變的環(huán)境,變化的人心。 面對戰(zhàn)爭,每一個人都只是一種極為渺小的存在。 軍區(qū)外戰(zhàn)火喧天,轟炸聲不絕于耳。在思悵然地坐在院門口的土門檻上。她之前一度害怕過這些東西,但現(xiàn)如今反倒有些習(xí)慣,甚至漸漸地對此而感到坦然。 畢竟,連周覺山都肩負著諸多的身不由己,那她又何必對此心存畏懼。她只是緬甸幾十年內(nèi)戰(zhàn)中的一粒塵埃,微不足道,不足一提,哪怕戰(zhàn)火燒身,也不過是一命抵死。而真正要對戰(zhàn)爭感到害怕的,是周覺山那樣的角色,他手里捏著千萬人的性命,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幾乎他每做一個決定,都會有人為此而喪命,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在救人與殺人。 康嫂從屋里走出來,給在思撐起了一把陽傘。 “多曬啊,進屋吧?!?/br> 在思點頭,扶著門板起來。她走進二樓,看看周覺山留下的行囊,彎腰,從里面翻出來一個金屬色的筆記本。 沒有密碼,因為里面真的什么都沒有,康嫂不懂電腦是啥,她探頭看看,又覺得沒什么意思,她收起陽傘,下樓做飯去了。 屋里只剩下在思一個人。 遵照前車之鑒,在思沒急著休息,她將臥室仔細地檢查了一遍,確認屋里沒有監(jiān)控,這才脫掉裙子,從內(nèi)衣的夾層里翻出來一個小黑盒子。 這個就是那個被她修好了的微型定位追蹤器了。 她身上的只是其中一半,另一半較小的部分被她藏在了她的日記本厚封皮里,還有一個起芯片作用的小零件,在和周覺山告別時,被她貼在了他的后衣領(lǐng)上。 電腦聯(lián)網(wǎng),在思將手里的小黑盒子拔開,將有usb端口的那一端插入了電腦的接口。 周覺山手邊的日記本背面閃爍了一道亮光。 電腦顯示:追蹤定位監(jiān)聽成功。 在思輕哼了一聲,掀起被子,安逸地躺到了床上。 “不帶我去?” 那她就天天偷聽他說話。 第二十三章 …… “有關(guān)于南佤人據(jù)守萬崗邦哈村和萬凱村一帶的動機, 你們怎么看?” …… “團長, 南佤人無非是圖錢, 給他就是了?!?/br> “團長,領(lǐng)土問題絕對不能有半點退讓!” “團長,不如犧牲一點兒當(dāng)?shù)厣矫竦睦??讓他們送幾年便宜的糧食給南佤?!?/br> “糧食?撣邦不缺。但這tmd根本就不是糧食的問題!” …… 傍晚時分, 夕陽西下,在思躺在床上,她閉著眼,監(jiān)聽器里的聲音不停地傳入她耳朵。 整整兩天過去了。 她每一天聽到的都是諸如此類的會議內(nèi)容。 周覺山雖然帶兵趕到了前線, 但通往萬崗邦哈村和萬凱村的公路卻被南佤人挖斷, 日夜兼程, 埋出了一片地雷陣。那兩個村子位置偏僻, 坐落在山坳里面, 三面環(huán)山, 只有那一條公路可以出入通行, 南撣邦軍無奈派了工兵去排雷,但工作進展得異常緩慢, 兩天了還沒結(jié)果。 今天,南佤人又以萬崗邦哈村和萬凱村一帶的村民當(dāng)人質(zhì),要挾南撣邦軍向后退五公里,周覺山考慮到當(dāng)?shù)卮迕竦陌踩?,暫時答應(yīng)了這個要求。 這場仗,是一定要打的。 ——但是要如何才能把對當(dāng)?shù)匕傩盏膫档阶畹汀?/br> 這才是周覺山需要考慮的問題。 這幾天,他一個人的時候冥思苦想, 四周環(huán)境肅靜,在思甚至能清晰地聽到他手指敲擊鍵盤和翻動紙張的聲音。每逢開會,場面又會變得十分嘈雜混亂,數(shù)十名軍官們cao著各式的緬甸方言嘶吼咆哮,據(jù)理力爭,一堆大男人之間的罵戰(zhàn),沒有情面可講,震耳欲聾。 眼看著罵戰(zhàn)愈演愈烈…… 周覺山不耐煩,將鋼筆丟遠。 “停會,休息十五分鐘?!?/br> 帳篷兩側(cè)厚實的遮光窗簾被慢慢地拉上,與會的軍官接連離席,警衛(wèi)員從帳篷外走進來給周覺山遞水,他擺擺手,從口袋里掏出煙盒和打火機,抽出來一根香煙,點燃。 昏黃的日光漸漸褪去,轉(zhuǎn)而漸染上一層孤清的藍,月光初輝,映襯著窗外的幾棵古老的枯樹,涼風(fēng)吹動了他指間的煙火,猩紅閃爍,攪動著這個本就不平靜的傍晚。 …… 另一邊,康嫂上樓,叫在思下樓吃飯。 在思拔掉耳機。 嗯了一聲。 她轉(zhuǎn)頭又看看已經(jīng)暗掉的電腦屏幕,惋惜,自己也幫不上什么忙。 兩天過去,她腹下的傷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走路不礙事,下樓時腳步也很輕快。 一樓,雅致的竹屋小餐廳里,康嫂忙來忙去,她今晚做了一桌好菜。 家里面來了客人,在思第一次見到,是一個年輕的女人。 看模樣…… 眉清目秀,身材玲瓏,小小的個子,臉頰兩側(cè)涂著兩抹黃[1],下半身裹著一條洗舊了的特敏,小腹微微地凸起。 對方局促地站在角落里面,兩只手緊緊地揪著。 康嫂熱情地給在思介紹?!靶〗悖@是阿珍,她是阿正的老婆,她懷孕了,剛從鄉(xiāng)下老家過來。按照咱們這兒的規(guī)矩,她得來見你一面,大家一起吃頓飯,認識認識。” 在思略略地點頭。 抬手,客氣地請那個名叫阿珍的女人坐下。 阿珍碎步走來,她扶著肚子,緊張地坐在了在思的對面。 在思抿唇,細眼地打量著眼前的阿珍。 說是女人,其實都不準確。 這女孩身材瘦得皮包骨,臉頰卻還綴著rourou的嬰兒肥,稚嫩的五官感覺還沒完全長開…… 她能有多大? 十六?十七? 如果她記憶沒出錯的話,康嫂口中的阿正是周覺山的駕駛員,她記得前兩天康嫂還跟她說過阿正的老婆跟阿正結(jié)婚五年,不管是吃藥、打針,一直都生不出孩子…… 那面前這個阿珍是誰?她是那個與阿正結(jié)婚五年的老婆?還是阿正在外面偷偷新娶的老婆? 在思抿唇,蹙眉。 女人的直覺告訴她,總感覺是后者的可能性居多…… 康嫂碰碰她,遞了個眼色。 她站在一旁,彎腰,往她碗里夾了一片菜。 在思了然,尷尬地微笑,招呼對面的阿珍吃飯,“吃吧,別客氣?!?/br> 她知道這個女孩子和阿正并沒有做錯什么。只是在思她自己到底不是緬甸人,接受不了這里一夫多妻的思想罷了。 阿珍點頭。 拿起筷子,又輕輕地撫摸著自己的肚子。 在思悵然地看著她的肚子,漸漸地,心里難免會有些自責(zé)。 說到底她也是個可憐人吧……才多大,放在中國,這還是個無憂無慮正要準備高考的年紀,而現(xiàn)實呢,她已經(jīng)給一個年近三十的男人當(dāng)了小老婆,肚子里懷著孩子,也沒人能照顧她,男人整日奔赴在前線,未來是一片未知。 餐廳里安靜了一會兒。 在思斂眉,猶豫,夾了一片rou給她,主動問話,“阿珍,你是哪里人呀?” “小姐,我老家就在班畢礦場后面?!卑⒄溥B忙放下筷子,一板一眼地回答。那里最近公路壞了,水電短缺,生活也不方便,因為她需要養(yǎng)胎,所以阿正才把她接到軍區(qū)里來的。 在思點頭,若有所思,“一邊是政府軍,一邊是南佤人,你們的日子想必很不好過吧……” 在思剛學(xué)緬甸語沒幾天,她說的磕磕絆絆,用詞也簡而又簡,不過好在阿珍年紀小,反應(yīng)快,勉強能聽懂個大概。 “我、我們那兒其實還好……政府軍和南佤人都是奔著黃金去的,我們那里地方窮,沒得黃金,連大樹都不長幾棵,自然也沒有人愛管我們那里?!?/br> 貧窮也有貧窮的好處吧,阿珍內(nèi)心是個樂觀的人,她總愿意這樣想。 在思笑了,不為別的,只是因為阿珍的坦誠。一直以來,緬甸雖然經(jīng)濟貧窮,但在思想和信仰上卻是一個很富饒的國家,她始終很欣賞這個地方的人的樸素、單純與坦蕩…… “那班畢礦場真的有黃金?”